身旁的小倌吓得花容失色,纷纷狼狈地跑出了厢房,一时屋内只剩下宋虞和赵成玉两人。
赵成玉此刻也吓懵了,她从榻上爬起来,跪在宋虞剑下,慌张地说道,“宋宋,刀下留人啊!我就是好奇南风馆是什么样子,来看看而已,我再也不敢了!宋宋,太守大人,您就留我一条命吧!”
赵成玉在羡城天不怕地不怕,唯二怕的两个人就是孟婉和宋虞。此刻她双腿发软,背上冷汗涔涔,脑子里飞快想着说辞。
宋虞面无表情地看着赵成玉,“陪我去接魏蓁。”
“啊?”赵成玉愣住了,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宋虞“唰”地一下将庇黎收回剑鞘,她坐到榻上,倒了碗水来喝,“魏蓁从鹿鸣县回来了。”
赵成玉这才反应过来,她撑着墙缓缓起身,试探地问道,“那……我来西洲阁这件事?”
宋虞瞥了她一眼,“这是你的自由,谁管你。”
赵成玉呼了一口气,心中的大石头总算落下,“那好说,不过你不是一直躲着军师吗?今天怎么想到去接她了。”
“老夫人下的命令。”
赵成玉点点头,怪不得。
“好说好说,不过宋宋,这个西洲阁确实不错,里面的小倌一个比一个俊俏,改天你要不和我一起来玩玩。”赵成玉见宋虞并不介意,便得意忘形起来。
宋虞抱着庇黎剑起身,朝房门走去,“不了,没兴趣。”
赵成玉见状,也大步跟了上去,然而就在这时,门突然从外面推开,霎时,四目相对。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道蜿蜒的伤疤,不管看了多少次,宋虞还是忍不住眼皮直跳。
赵成玉惊讶地开口,“钟离,顾辞,你们怎么也在这?!”
顾辞孤身一人来到羡城后,就在太守府住了下来,孟婉感慨顾辞的身世,又觉她乖巧,就一直待在身边教导。这几年,顾辞就和钟离一同,在老夫人手下做事。
顾辞此刻面色古怪,她看着宋虞,神色复杂。
赵成玉此刻还没有察觉,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你们不会都是来西洲阁吃酒的吧。”
钟离站在门口面无表情,但周身的冷气却藏不住。
宋虞看白痴一样看了眼赵成玉,“你傻啊。她们两个只有老夫人使唤地动,她们在这里,自然是老夫人派她们来抓你回去的。”
赵成玉面露惧色,她瞪大眼,紧张地问道,“真的?是老夫人让你们来的?”
顾辞为难地点了点头,赵成玉面如死灰,陷入绝望。
看着顾辞将赵成玉带走,宋虞还在担忧,自己等会儿一个人该如何面对魏蓁,但很快,她就不用烦恼了。
钟离站在她面前,下一刻,将她和赵成玉拷在了一起。
宋虞眨了眨眼,“不是,我就是路过的,我什么也没干啊!诶诶,我说的都是实话。”
钟离充耳不闻,沙哑的声音宛如恶魔低语,“有什么话,留着给老夫人说吧。”
宋虞无辜被殃及,有苦难言,老夫人也没有给她解释的机会,一句话就给她定了罪,
“游娈狎倌,罚半年俸禄,领一月洒扫马厩。”
崔维从山陇赶到羡城时,看见的便是宋虞挽起袖子,用布堵住两个鼻孔,打扫马厩的场景。
宋虞一边从木桶里舀水,一边冲着顾辞抱怨,“钟离就算了,你怎么也不帮我说话?”
钟离和顾辞奉老夫人之命前来监工,顾辞一脸为难,踌躇着说道,“我在老夫人面前求情了,但她不相信。她还说,上梁不正下梁歪,一看就是宋虞带坏赵成玉的。”
宋虞脸色黑得吓人,“那你呢?你也觉得我会做这种事?”
顾辞低下头,她期期艾艾地说,“虞姐姐是一方太守,就是真做了,也没人敢说你什么的。”
顾辞一直是宋虞的头号铁粉,如今连她也这样说,宋虞知道,自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宋虞恶狠狠地盯着赵成玉这个罪魁祸首,赵成玉却冲她挑了挑眉。
顺着赵十一的视线望过去,看清来人后宋虞心里咯噔一下。
自从宋虞救下崔维之后,崔维对她的态度就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时不时的,崔维就会跑到羡城来看望宋虞,闹得人尽皆知。关键是,崔治竟然也放任他的行为,并且觉得宋虞如果能嫁给崔维,对于崔氏也不失为锦上添花的美事。
如果不是有裴若望作为挡箭牌,估计崔维都要请崔治赐婚了。
崔维见到宋虞朝他看过来,脸上便浮起红晕,羞赧地走了过来。其实崔维长相是好看的,清秀温润,只是宋虞想到自己别有用心的救他,他还单纯以为宋虞是好人,心中便五味杂陈。
崔维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发冠,有些拘谨地开口,
“好巧,在这里遇见太守大人。”
哪里巧了?这可是马厩,寻常人都不会来的马厩!
宋虞在心中吐槽,但是碍于面前这人是自己顶头上司的儿子,她还是给了崔维几分面子,
“是啊。”
马厩里萦绕着腥臭的味道,宋虞和赵成玉在给马洗澡时,将脏水弄的一地都是,崔维今日穿了一身月白宽袍,还熏了香,站在这里格格不入。
崔维丝毫不觉,他垂眸,羞涩地问道,
"太守即使是打扫马厩,也依旧容貌动人。"
赵成玉在一旁非常努力地憋笑,钟离依旧是那副万年不变的刀疤脸,但宋虞还是敏锐地察觉到,钟离的眉毛动了一下。
宋虞满脸复杂地看着崔维,“天生丽质罢了。”
赵成玉见宋虞如此厚颜无耻,瞬间没了笑容。而钟离的眉毛抖了两下,只有顾辞觉得宋虞说地很有道理。
直到这时,崔维才想起了一个重要的问题,“太守为何会在马厩呢?”
宋虞不想理会崔维,她一边给小黑搓背,一边漫不经心地说道,“我去找小倌,被老夫人逮住了,便被罚打扫马厩。”
崔维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宋虞是什么意思。他知道南风馆,洛京不少女官都会去,宋虞身为一方太守,便是去了,也无人敢置喙什么。但崔维听见后,心中还是不免失落起来。宋虞宁愿去南风馆,也不愿意接受他……
藏在月白衣袖的手不自觉地捏紧,但崔维还是挤出了一个微笑,他假装没有听见宋虞的话,从怀中掏出一枚精巧的玉簪,“这枚玉簪送你。”
赵成玉伸出头凑过来,看着雕刻如此精美的玉簪,问道,“这得多少钱啊?”
崔维摇头,“不贵,也就一百两黄金。”
宋虞想都没想就拒绝了。但谁知崔维二话没说,将玉簪塞到宋虞手里就跑掉了,他翻身上马,只说道,“若是太守大人不喜欢,便扔了吧。”
说完,就逃也似的离开了。
宋虞低头,看着掌心上价值一百两黄金的玉簪,五味杂陈。
她从来不盘发,玉簪对她来说只是累赘。
将玉簪揣进怀里,宋虞抬头,就看见了不远处一抹熟悉的身影。魏蓁穿着一袭绛青色襦裙,手中握着便面,正缓缓朝宋虞走来。
宋虞面无表情地转过身,继续给小黑搓背,假装没有看见魏蓁。
但小黑却极不配合,它嘟囔了两声,随后抖了两下,将马鬃上的水全部甩到了宋虞身上。
带着腥味的脏水顺着宋虞鬓边留下,就在宋虞考虑要不要今晚吃马肉时,一张手帕递了过来。
“擦擦吧。”魏蓁的声音从宋虞身后传来,沉默半晌,宋虞最后还是接过了那方手帕。
宋虞瞥了眼魏蓁,经过这几年的调养,魏蓁的身子已经好了许多,只是因为烙下了病根,必须时时以汤药调养,成了名副其实的药罐子。
“你来这里干什么?”宋虞只是单纯想知道魏蓁来这里的目的,但在旁人听来却有赶客的意思。
魏蓁眼底的失落一闪而过,随后,她便拿出一样东西,递给宋虞。
“这是改制田制的论疏,我已写好了,还请阿虞过目。”
三年前,宋虞想要进行田制改革,却因为永州突袭而被打乱了计划。这几年,羡城的大族依旧大行兼并,田连阡陌,毫无收敛之意。那时候孟婉告诉宋虞,还不是时候。
但今日,魏蓁能把论疏给她看,那就说明,时候已经到了。
宋虞不再意气用事,她扔下手中的活,一边看策论,一边阔步朝太守府走去。
羡城的赋税有两个来源,人头税和田亩税。顾名思义,人头税按照人丁征收,田亩税按照田亩多少征收。羡城,乃至整个大靖朝一直是人头税重,田亩税轻,这就出现了很大问题。
首先,人头税,是连婴儿也要征收的,家中若是婴孩多,负担就会过重。其次,即便你没有田,没有赖以生计的来源,只要你登记在册,就必须纳人头税。如此一来,压在百姓身上的赋税就过重了。
而现行的田亩税是三十税一,每三十石的粮食,就要上交一石作为田亩税。这在历代,都算是薄赋,但却并没有让百姓受惠。原因就在于,如此低的田亩税,给了大族兼并土地的空间。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