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上值,蒋南玉迈进公门。
只见屋内站了两排穿着官府的青年,各个均是新面孔。站在最前头的闫少青轻声介绍:“大人,新招进来的都在这儿了。”
蒋南玉微微颔首,目光扫过这一群年轻面孔。
眼前站的可是应天府府尹,国公府的世子蒋南玉。众人被他这么一瞧,心中顿时紧张起来。
蒋南玉无心打压他们,于是对着旁边的闫少青说:“你将人分配了吧,我身边要一个就好。”
闫少青应下。
……
寂静的房内,只有毛笔在纸上游走的沙沙声。
而此时的值房外,韩亿安正手足无措地站着,额间渗出薄汗。
闫少青将他分到了蒋南玉身边。
他自知这是莫大的殊荣。
跟在蒋南玉这样的新贵身边,不仅能学到东西,对仕途更是大有裨益。
这个机会,是他娘用一百两银子换来的。
不然同时进来的二十人里,凭什么选他这个样样不出众的韩亿安?
不过是因为钞能力罢了。
只是一回想起刚才那个神色淡漠的绯袍男人的脸,以及他身上那股压迫感,韩亿安便一阵紧张。
但始终徘徊在顶头上司的门外总不是办法。
思及此,韩亿安的目光转向腰间。
他摸了摸,拿出系在腰间的小瓷瓶。
上次去酒肆的时候,李娘子说了,酒壮怂人胆。
想到这里,他掀开瓶嘴,仰头闷了一口。
清甜微醺的醉桃花顺喉而下,暖意微微升起。他深吸口气,终于鼓足勇气敲响了门。
“进。”
蒋南玉抬眸,笔锋微顿。
进来的青年身量不高,官服端正,行礼时微微低头,恭敬又拘谨的样子:“属……属下参见蒋大人。”
话音未落,一股熟悉的味道飘入鼻端。他挑了挑眉,问向眼前的青年,“你喝酒了?”
韩亿安没想过蒋南玉的鼻子竟然这样的灵,自己只喝了一口都能被闻出来。而且这醉桃花,明明桃花香远远盖过了酒气。
登时心跳如擂鼓。
他扑腾一下跪在地上,本就低垂的头此刻更是要钻到地里面去,“属……属下只喝了一口,但这酒不醉人。”
听闻此言,蒋南玉微不可察地挑眉。
“这酒不醉人。”
这话好似已是他听见的第三回了,昨日晚饭时蒋柔说了一回,前日闫少青也说了一回。
看来这醉桃花,俘获了不少人。
无妨,起来吧。”
他语气淡淡,“只是以后上值,莫要再喝。”
韩亿安闻言连声应下,“是是是,属下记住了,以后定不再犯。”
话落,他擦了擦额头的冷汗。
蒋南玉假装没看见他这副耗子见了猫的神情,淡声道:“去把那边的卷宗搬到我旁边的桌子上看吧。”
韩亿安闻声起身。
半柱香过后,屋内只余滴漏的滴滴答答声。
蒋南玉的值房,桌案后均设的是蒲团。
韩亿安此时跪坐在那里,醉桃花的瓷瓶正好卡在腰间,一时难受的厉害。
他忍了片刻,随后偷偷抬起头瞥向主座上的蒋南玉。
他似乎正看公文看的入神。
韩亿安见状不自觉悄悄松了口气。一只手伸向腰间,将瓷瓶放在了桌上。
刚刚放稳,便听主座那边传来了声音,“你这醉桃花……”
韩亿安霎时慌乱起来,还没待他说完,便连忙解释道:“大人,我没想喝。”
蒋南玉倒是愣了一愣,自己没想问他这个。
顿了一顿,他才问道,“这酒很好喝?在金陵城中很流行?”
韩亿安认真回答:“回大人,这醉桃花清爽的很,并不醉人。喝完之后也不似寻常的酒一般,身上有股酒臭味,反而唇齿生香。”
“至于流不流行……应是流行的吧,每次我去,李氏酒肆的桌子机会都是满的。”
“每次你去?”
韩亿安点了点头,想起了自己去酒肆的频率,不假思索道,“嗯,我大概两三天就会去一次,每次桌子都是满的,只有吧台能做。”
蒋南玉没再说话。
既知道好喝,韩亿安大可以一次买回去几瓶。两三天便去一次,其心究竟是为了酒还是为其他。
这醉桃花,怕不是酒不醉人人自醉了。
……
酒肆的上午并不忙碌,李流苏尝了一口自己勾调的石榴酒,满意地点了点头。
这种酸酸甜甜、度数低、酷似饮子的果酒,最受金陵城中小娘子的喜爱。
尝完酒,她抬头看向屋外。
外面正淅淅沥沥地下着小雨,房檐上的水珠成串儿掉落。
李流苏索性捧着杯酒出了门,坐在门口的凳子上观雨。
前几天她差人在酒肆的门口简单地搭了个小棚子,棚子下面摆了两张桌子和几张凳子。
平日里可以用来等位,也可以让那些走累的行人们来歇歇脚。
当然,要是在歇脚的时候,再进屋买杯酒喝就更好了。
李流苏看着这青石板路上逐渐泛起白雾,雨点在河面上砸出一圈圈的涟漪,摇橹船晃晃悠悠从河面上驶过。
“青砖伴瓦漆,白马踏新泥……”旁边的曲娘柔婉的声音再度响起。
她喝了口石榴酒,只觉人生的幸福不过如此。
李流苏前世是北方人,没想到这一世竟然出生在了江南,也学会了那吴侬软语。
只不过她说话间却始终都带着点北方的豪气,不似她娘那般温柔。
想到那个温柔如水的女人,李流苏叹了一口气。
在这个世界,她爹和她娘算是少见的神仙眷侣了。两人鲜少吵架,在儿女面前,始终都是和和气气的。
最重要的是,两人都只有对方一个伴侣,这可是极为罕见的。
先不说这是在古代,就算在现代,一个小富的家庭,都难免出轨小三小四,李流前世的父亲就是。
可惜啊,如此好的两人双双殒命,抛下了这一双儿女。
不过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双死也算he。
李流苏唯一能安慰自己的,就是她爹她娘黄泉路上也能有个伴。没准一起投胎,还能成个青梅竹马,再修上一世良缘。
开酒馆的这些天,她见了许多人。
不少男子今天带的是这家娘子,明日带的就是那家姑娘,又或者讨论把哪位抬成贵妾。
像她父母那样的恩爱夫妻,极少。
李流苏原本因为父母重新燃起的爱情小火苗,现在也被现实再次浇灭了。
无论何时,她身为一个接受现代教育的女性,都不能接受和别人共享婚姻。
士之耽兮,犹可脱也;女之耽兮,不可脱也。
果然还是古人看的透彻啊。
李流苏眯了眯眼睛,又喝了一口石榴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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