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拜师

扬州今年的雪又大又冷,地面上压出几道深深的车辙。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停了下来,车夫随后喊了句,“大人,裴府到了。”

雕梁画栋,圆形拱窗和门前的石砌,檐上四角高高翘起。一看便是个富贵人家,牌匾上写着“裴府”两个两个大字。只是下面却挂着白事才用的缟布,让人好不凄凉。

海殷站在门前看着裴府来回进出的人,叹了口气,“裴晁老儿,你上月信里还不要脸地向我夸耀你的孙儿如何天纵英才,怎么一眨眼……哎…”

一边的小童见状立马道:“大人节哀。”小童发现就自家大人没有吭声,只是看着人进人出的裴府,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心里一阵担忧,扬州本就冷,大人的身体又不好,这次又车马劳顿。

“大人,我们快些进去吧。”

海殷闻言点了点头,随即向裴府走去,见状小童也立马跟了上去。

裴府本就人丁稀少,裴晁更是只有一个儿子,可惜白发人送黑发人,如今裴晁一走,裴府除了下人就只剩下两人,一个是裴晁的孙儿裴澈还有其母梁氏,整个宅邸空幽幽的。

灵堂里梁氏声泪俱下,跪坐棺前,一边哭一边将手上的黄纸递进身旁的火盆里,旁边的少年只是红着眼睛不说话,只在每个来祭拜的人祭拜后道一声谢,便闭口不言。

“节哀。”

在海殷起身时,裴澈依旧道了声谢,“多谢大人过来祭拜祖父,裴澈感激不尽。”

因为尚且年少,裴澈的脸上还有些稚嫩,两颊有些肉。红着的眼睛,还有说话时不自觉的哽咽之意。海殷看着裴澈心里一下说不出什么感觉,“你认识我?”

“嗯,祖父在世时曾多次向我提起过大人。”

海殷古怪地笑了下道:“裴晁老儿,肯定又…”

海殷察觉到自己在好友孙儿面前这样称呼好友,还是在对方的灵堂面前,有些不妥,及时地住了口。然后换了话头,“那你知道,你祖父在信中曾有意让我收你作学生这件事吧。”

裴澈抬头看向海殷,然后点了下头:“祖父临终前曾交代于我,让我童试之后便去汴京找您递帖拜师。”说完又敛了下神色,作揖道:“还请大人恕小子一罪,小子想先为祖父守孝一年,而后再入汴京。”

这话一出,梁氏立马站了起来,扯住裴澈的胳膊,“澈儿,万万不可。”却发现怎么拉也拉不动。

大宋律法规定,祖父母、外祖父等亲属去世,守孝一年,且守孝期间不得参与科举考试,但不强硬要求为亲人守孝。

今年的二月初便是童试,如果裴澈要守孝一年的话,那就无法参加一个月后的童试,只能等到明年再考,对于大宋人来说科举考试是一生中极为重要的事,甚至可以说是一生中最为重要的事,而且年龄越小的神童越是吃香。

见裴澈面对梁氏的劝告丝毫没有动摇,海殷一时不知该是欣慰还是可惜。

一方面是想到老友在天之灵看到的孙子的孝心必然会高兴。再者就是裴澈刚才的话,这孩子显然是个有孝心的,可是他也知道这孩子是个有才的。

虽然裴晁早在信中夸耀裴澈过目不忘,聪慧过人,且写的一手好字,他虽然好奇,但是为官多年他早已见过数不清的人才,大有人隐隐于市。

祖父故去,他也没有失态大哭。虽然不知才华真假,但人却是个坚韧的。

想到几月后的童试,海殷望向裴澈的眼神中也是带了几分可惜。

童试分为县试、府试、院试三场,其中县试和府试每年一次,县试由当地县令主持,府试由知府主持,而院试每三年两次则由各地学政主持,入榜后获得秀才身份。

童试之后便是乡试、会试以及殿试。

殿试有皇帝亲自主持,考策问,分三甲录取,一甲为状元从六品,榜眼和探花分别是正七品,赐进士及第,第二甲赐进士出身,第三甲赐同进士出身,而身为天子门生的进士可直接做官。

可以说通过科举考试是平民百姓唯一改变阶级的机会,所以科举考试被大宋子民看得极为重要。

但古往今来也有不少人在守孝和科举之间选择了科举,也没有人会说什么。

梁氏看着裴澈,又想起了公公之前说的话,忍不住又劝:“澈儿,你自小便聪慧,出口就成论,下笔更是成章,就连公公都说你颖悟绝伦,将来——”

“母亲,不必再劝,我自小便跟在祖父身边,祖父待我如何,您是知道的,我尚且年幼无法操持祖父的身后事便罢了,若连为祖父守孝一年都不得,我心中如何自在。”裴澈的声音坚定又不容人拒绝。

让梁氏一怔,却也没再继续劝阻。

“裴夫人不必如此心急,虽然今年的县试和府试是赶不上了,但是明年的院试正好三年中最后一场,一年而已,他如此心性,还怕不成?”海殷一下一下地摸着下巴上的胡子。

“再说,还有我这个先生在。”

海殷看了眼裴澈,裴澈立马跪地从旁边端过一盏茶,递过去。

“先生在上,受学生一拜。”

海殷象征性地喝了口茶,然后搁到桌上:“你可否已经取了表字?”

裴澈惊讶道:“尚未,先生是想为我取字?”

海殷抬头望去:“怎么?不想?”

海殷其名大宋谁人不知,当朝太傅,广德三十年连中三元,学问更是博古晓今,天才文人可以说是几乎以海殷为首。

以他的学问为裴澈取字,自是极好的,况且现在裴晁故去,也没人能为他取。

海殷思索了会,道:“便叫修晏吧。”

“留灵修兮忘归,岁既晏兮孰华予。”海殷解道。

裴澈道:“修晏?多谢先生为修晏取字。”

海殷:“你尚且年少,正是意气风发之时。为师本想着君子要慎独,可细细想来,你当是不需要的。但仍望你虚怀若谷,不要恃才傲物,勤勉学习。”

裴澈:“是,先生。”

海殷定定看着裴澈,片刻后,笑道:“启明,将东西拿来。”

启明恭敬地朝裴澈点了下头示意,然后走了出去。片刻后又回来了,只见手里拿了一副画卷,随后递给海殷。

海殷从椅子上缓缓站起,裴澈一看去扶,刚扶上去,就被海殷瞪了一眼,然后笑骂道:“你先生我,骨头还没散架呢,我又不是那老小子。”

海殷先是在上面摩挲了两下,才缓缓拉开卷轴。

黄白宣纸上,雪落枝头,一树梅花傲然而立,新芽旧枝肆意生长,压不住的生意迸发。

裴澈看了眼下上面的落款,用的朱砂印。别山居士,这是大家别山居士吴忠子的《春早图》。

海殷又摸了摸,才将它合起来,递给了裴澈。

裴澈一愣,犹豫片刻:“先生…”

海殷看着眼前这个面容精雕玉琢的学生,深邃的眼中有赞赏,又有些可惜。茶盏放在桌上,发出咯噔一声,微笑道:“正月初十,官员们就得去上朝了,如今已然是初三了,我怕是来不及了,你替我亲自烧在他的坟前吧。”

扬州到汴京快马需要二天,乘坐马车差不多就要四天,逝者去世第三天,亲人们做最后的告别然后钉紧棺盖开始守灵,第四天选好随葬物品进行下葬。

海殷本就年迈,禁不起颠簸,马车怕是要四五日才能到汴京。

裴澈虽然猜到了,但还是感激地看了一下海殷,海殷看这画的眼神显然极为不舍,不然祖父不然也不会要了许久都没要到,自己恐怕也是喜欢至极。

见天色已晚,梁氏便让下人收拾了几间屋子,风雪渐大,便让海殷晚些时候再走,先住个几天。

裴澈看着这幅《春早图》心里微微发涩,裴晁之前便与他念叨过数次,如今却只画不见人。

虽然他不是裴晁的亲孙子,但是他自幼便独身一人,家里虽然有钱,但很少感受过长辈的关爱。

但他从裴晁这里得到了,虽然只有短短五年。

裴澈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来到了这个世界,他只记得自己在书房里练字时,不小心将墨条碰到了地上。想赶紧捡起来沾个水将碎掉的墨条粘合在一起,一个弯腰,就感觉到了窒息感。

醒来的时候,身边全是人。

一堆穿着圆领宽袖襕衫的人,围在他身边,急急地喊着什么。

开始有些听不清,后来才慢慢地听清了。

“澈儿,你怎样?”

“哎呀,怎么还发着烧啊!”

“澈儿,看看祖父,祖父在这!”

……

裴澈用力地睁开眼,想看清,却发现眼前模模糊糊地,一片雾似的,只能依稀看到一个脸色黑红的老人,头上似乎戴着帽子?

裴澈还在想,这人是谁,怎么一直在叫他的名字啊,他这是熬夜玩手机就熬多出幻觉了,不对啊,他不是在书房练字吗?裴澈想着想着突然昏了过去。

“澈儿!”

裴澈听到一声尖锐的叫声,这是他昏倒前听到的最后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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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君子慎于言而敏于行。君子讷于言而敏于行。多闻阙疑,慎言其余,则寡尤。—出自《论语·为政》

②留灵修兮忘归,岁既晏兮孰华予。—《楚辞·九歌·山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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