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中心的曹承恩家十分安静,直到一道怯生生的女娃声音响起:“阿爹,我疼。”一阵喘息声后,男子粗声粗气道:“滚出去给老子端盆水进来。”
门吱呀一声,瘦弱的身影跌跌撞撞地从房内走出来,瞧着身形也就七岁不到的样子,盼娣整了整身上那凌乱且不合身的粗布衣裳,阳光照射在她那凹陷的脸颊和突出的颧骨上,像是人工给打上了阴影一般,大却无神的眼睛往村西瞄了眼,很快缩回视线,进了厨房。
曹承恩家的土灶砌在厨房一进门的东南角,据说曹老汉当年起房时专门请人看过,砌在这里能旺家财和家运。
盼娣抓起一把细枯枝塞进灶膛,取了火种烧起灶膛,拿着比她头都大的葫芦勺给锅里添满水,一勺两勺三勺,过长的衣袖随着胳膊一抬一放,显露出布满细瘦手臂的青紫痕迹。
舀完水盖上锅盖,盼娣眼角的余光瞧见房门处趴着个小身影,“嘿!”被吓得后退了几步,习惯性的抬起左手咬住,将惊呼压了下去,这番动作,将她左手臂处的青紫痕迹也全暴露了出来。
“小妹,你吓到四姐了,”盼娣小声道,眼睛看向主屋,很怕那里突然出来人,“阿爹不是让你跟着阿娘去村西,你没出去?”若是小妹没出去,那岂不是!不,她都不敢想这个可能性。
“出去了又回来了,阿姐,你疼不?”招娣指着盼娣胳膊上的青紫,懵懵懂懂问。
盼娣缩回胳膊用袖子盖住,好像这样一切都没事了,挤出笑脸,“四姐不疼,村西那边是不是没事了?阿娘呢?”
招娣看向盼娣,“阿娘被村长爷叫大娘婶子们抓住,芠姐姐一会儿牵着小棕来咱家找,找,找什么东西。”她没记住那个东西叫什么。
盼娣瞪大了眼,“那,那,那你还不去告诉阿爹阿爷他们?”盼娣牵着招娣的手,往主屋走,嘴里还嘟囔道:“你若不听话,他们会打你的。”
招娣故意拖慢速度,“说不说,他们都打我,”说着,左脚拌上右脚,摔在地上胳膊蹭到石头碎屑上,立马变得血肉模糊,连带着瘦小的盼娣也跌坐在地上,招娣赶忙将血涂抹到脸上和姐姐脸上,再尖厉的喊道:“阿爹,阿爷,村里人抓住了阿娘,说,说,哇哇哇哇……”似是被吓得只会惊声尖叫。
她声音大的,离曹承恩家还有些距离的王大山一行人都听到了,武芠听出了是招娣在哭喊,她皱了皱秀气的眉,脸上露出几分复杂的神情。
招娣用力拽住想要起来的盼娣,放声哭嚎道:“阿爷,阿奶,阿爹,村长爷他们来了,带着大马过来了,哇哇哇哇……”
房间里的曹林、曹吴氏以及曹承恩都被招娣的尖厉声引得从房里出了院子,还没问清楚什么事,就瞧见村长领着一群村里人正站在篱笆门外,其中还有一匹棕色的马。
这是什么阵仗?
曹承恩率先反应过来,拱手询问村长:“不知道这是?”别的不说,态度十分有礼。
人群中有那看不过眼的妇人嘟囔道:“他倒是知礼,自家的俩孩子摔成那样,看都不看一眼。”
“别说了,一会儿被曹吴氏那老虔婆听到,”她身边另一名妇人拉扯了下她衣袖,小声提醒,“就完了!”
要说曹吴氏的过往奇葩战绩,就不得不说领着曹家前来五里村落户的曹林他爹曹老汉。
四十多年前曹老汉带着一家老小从北边逃难而来,一家子除了襁褓里的曹承德白嫩圆润外,其他人都饿的面黄肌瘦,不过好在一家九口齐齐整整。
曹老汉在五里村置办了房屋、十亩水田和十亩旱地,加上曹老汉和曹白氏老两口脾气好又识文断字,十几年来在五里村累积起了好名声,也在五里村生了根。
直到二十九年前,原本精神矍铄的曹老汉突然病重,一场风寒过去,曹老汉就那么去了,没过半年,曹白氏也跟着去了,原本不显山露水的曹吴氏接曹家管家大权,第一件事便是将才十四岁的曹承德赶出去找事做。
村里人十分不理解曹吴氏的做法,也顾念着曹老汉和曹白氏的好,纷纷上门劝说曹吴氏,但是再好的情分也经不起曹吴氏的败,从二十九年前劝到了二十八年前,但也没用,曹承德最终还是被净身赶出了家门。
曹林家三个外嫁的闺女送节礼时得知阿爷阿奶死后没多久,阿娘就将小弟赶出了家,一怒之下,仨姐妹断了跟娘家的来往,直到十三年前曹承德回到五里村后才恢复与曹承德家的来往。
曹吴氏为何这般做,村里人不知道,但曹吴氏狠心到能赶亲生儿子自生自灭的人,村里谁不怕?!
“曹林,我们这趟过来是要做这么一个事,”说着,王大山将之前发生的事情都说了出来,眼见着对面三人脸色越难越难看,他决定直接挑明:“只要你们没做过,让马嗅一下也无妨,但你们若是不同意,武氏便要去县城报官。”
“哎呀,那个娼妇欺负到老婆子头上来了,看老婆子我不抽烂她的嘴,这生儿子没屁|眼的玩意儿……”曹吴氏嘴上骂骂咧咧,往院外的人群看去,恨不得找出罪魁祸首,跟她撕扯一番。
她这一股子狠劲,让跟着来看热闹的村里人,不自觉的往后退,这个老虔婆太恐怖了,要被她缠上,谁家也顶不住。
人群这样,便凸显出牵着马的武芠和一脸便秘样的村长,曹承恩看着武芠那娇美的五官和白嫩的肌肤,就像狼看到羊一般,舌头忍不住舔了舔唇。
平日里武芠给这边送饭菜,来去匆匆,他都没能好生看一看,或许,哪天可以……
跌坐在地上的盼娣习惯性的看家里大人门的脸色,阿爷倒还好,但是阿爹,她顺着曹承恩的目光看向武芠,看着芠姐姐站在院子外那模样,似是明白了什么,她低下头,生怕引起其他人的注意。
“曹林,要是能,你就点个头,武芠牵马进去。要是不能,你也给句话,我们现在就走,等官衙来人。”王大山可不愿意听曹吴氏在这里满嘴喷粪,只想快点结束。这婆娘嘴又脏又臭,说的话语就像是在茅厕里捂了好些年似的,臭的发晕。
曹林表面上犹犹豫豫,实际上,他才懒得搭理王大山,其实他王大山也就种田厉害点,要不是自家爹走的早,多活两年,村长肯定是他们曹家的,哪有他王大山什么事。
王大山看不上曹林如此犹豫不决,一点都不爷们,“武芠,你回去让你娘赶车去县里,让你爹去县衙报官。”要他说,这种又懒又奸猾的曹承恩家就该全家去县城服徭役。
老天爷一点都不公平,曹承恩家几口这么懒,连种地都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却从未断了吃喝,加上没了曹老汉和曹白氏的曹家,近些年干出来的那些事越来越不像话,王大山很难对他们家产生好感。
“等等,”曹承恩强迫自己的眼神从武芠身上移开,看向村长说:“若是搜不到怎么办?”
王大山还真被他这句话问住了。
“搜你家,是看在村长爷的面子上,还搜不到怎么办?凉拌!走小妹,咱们不进去搜了,等衙门来了人,让衙门来搜,官老爷只要发现可疑的都会去查,可不比站在院子外傻等着更合适!”曹茵站在人群后面,双臂环抱,手摩挲着下巴,认真的思考可行性,一点都不像是在胡乱开玩笑。
她开始没打算过来,但越想越不对劲,心里也一直慌慌的,让才婶子带着人守着那边,她们带着蒋氏过来了。果然一来就听到曹承恩的问话。
武芠虽然对于不能牵着小棕搜房间有些失落,但是她是听话的好妹妹,脆生生回道:“好,二姐,咱们回去,这里这么臭,咱们小棕还不爱去呢。”但嘴皮子上绝不饶人。
她这话一说,大家也都看向曹承恩家院子,是够乱的!
“你说什么?!你个娼妇生的小贱蹄子,今日老娘要教你做人!”曹吴氏听到武芠的话语,那耷拉着的三角眼一瞪,直接朝院子外的武芠冲过来,速度快的,一点都不像是个几十岁的老婆子。
村里人看着她这架势,纷纷往外散开,只怕被伤及无辜。
而这一幕正巧被押着蒋氏一同前来的几人看到,武氏尖叫一声,往武芠的位置狂奔,但来不及了,蒋氏看到这一幕,得意的笑了。
哪知,曹茵一把钳制住曹吴氏的胳膊,连扇五个大鼻兜,力道之大,直接让曹吴氏的鼻子流血,嘴角开裂。
“你|他|妈的小贱蹄子竟,咳咳,咳咳,啊呸~”曹吴氏原本想要骂人的话语被嘴里的血给呛到,对着曹茵就吐。
曹茵抓着的曹吴氏的胳膊反身一转,直接转到身后,曹吴氏那混着血的口水被这变故弄得没呸出来,又给吞咽了回去。
“咳咳咳~”呛到了。
“之前村里人没人收拾你,那是他们良善,但我曹茵从来就不是个好脾气的!”曹茵的话语说的掷地有声。
武氏抱着武芠,心中一阵后怕,气不过的拿出曹茵的斧头,递给单手钳制住曹吴氏的曹茵,“茵娘,好好拿着你的斧头,省得有些不知道斤两的人觉得你好欺负。”
不不不,围观的村里人表示,瞅你家闺女单手制住曹吴氏以及连扇五个大鼻兜的架势,谁敢觉得你家闺女好欺负!
曹承恩根本没心思管被打的娘,见到武氏来了,他偷偷理了理衣裳和头发,挺直了腰杆,说:“虽然我们什么也没做,但是既然你们想要搜,那就搜吧。”话语中的委屈都溢出来了。
他们家可还真经不起官衙再来一趟,哪怕这一次他什么都没有拿,但保不定蒋氏有没有偷偷私藏东西。
曹茵总觉得他说话的神情有些眼熟,眯着眼打量了许久。
武氏看都没看那边一眼,蒋氏却是一直关注这边,看着自家男人那一幅想要引起武氏注意的模样,想起曾经某些夜里自家男人办事时泄露的话,她趁抓住她的妇人没注意时使出全身力气朝武氏冲过去。
“啊!”
“砰!”
“噗!”
“啊啊啊,曹承恩的媳妇被踹飞了!”村里人不禁惊呼道,而踹飞人的正是曹承德家那个刚找回来的闺女,这句话还没落地,另外一声“砰”又响起,原本被曹茵抓住的曹吴氏成了第二个被踹飞的。
曹茵收起脚,左手食指关节蹭了蹭人中,用着只有俩人能听到的声音对武氏道:“阿娘还是一如既往的装柔弱吧,武力的事,交给我来。”踱步到武芠身边,看向院子里的曹承恩家众人,嘴角衔着一抹微笑:“芠娘,带着小棕去搜吧,这是大伯亲自邀请咱们去搜的,可要搜仔细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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