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善王的私人庄园里竟会看见沈池,一时间陶兮也没反应过来,愣了一下。
“沈公子?”
直到身后的丫鬟向其行礼问候的声音传来,陶兮才回过神来道了个万福。
两个丫鬟对他出现在这里略有惊讶,但也是从容含笑应对,显然她们是认识他的。
沈池长身玉立站在那里,含笑朝她们微微点头,将目光重新放在一脸平静的陶兮身上:“不才听闻殿下此处荷花池景色非凡,这次得幸受邀,便慕名前来观赏。恰巧听到姑娘刚才的话,冒昧开口,打扰姑娘了。”
他言语滴水不漏,礼数周全,三言两语将自己出现在这里的缘由说得一清二楚。
陶兮扯出一丝假笑:“公子客气了。”
沈池笑容未减:“不才失礼,还未表明身份。不才沈池,问天人氏,是个读书人。可否请教姑娘......”
“涣之!”
一声突兀的呼叫声打断了他的话,两个与他年龄相仿的公子往这边赶来,陶兮眯了眯眼睛,都是当时在酒楼见过的。
其中一个高瘦,但性子跳脱的,大喘着气啰嗦道:“涣之,别赏花了!这可是善王私宅,这次我们能沾上各位大人的光,来这里可得谨慎些。宴席要结束了,该回去向善王......——呃,这位是?”
他说完这些,才发现旁边的亭子里,站着一位清丽绝俗的年轻女子。
虽然未施粉黛,浑身无半点珠钗金玉等饰物,但依然容采非凡,不由得声音都低了些。生怕自己声太大,吓到这位娇弱纤细的女子。
圆脸丫鬟对这几个的喧哗面露不悦,冷冷答道:“这是殿下的贵客,陶姑娘。”
那个瓜子脸的丫鬟凑过来说:“姑娘莫怕。殿下请问天府一众官员,和进了功名的读书人,都来商议事务,布下宴席。所以今日园子里会有许多人来此。殿下园内荷花景色乃是一绝,因此慕名而来观赏的客人有不少。”
难怪她午前求见善王,那太监都说殿下今日事务繁忙稍安勿躁,看来并非是搪塞她的借口。
陶兮轻轻点了点头。
那位高声嚷嚷的公子面露窘色,朝她作揖道:“在、在下鲁莽,惊扰姑娘清静,望姑娘宽恕我冒犯之罪。”
“无妨。”
陶兮面无表情朝三个人行了个礼,一眼扫过那神色淡淡,看着她若有所思的沈池,转身便往听雨堂方向回去,两个丫鬟忙碎步跑着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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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那抹飘逸的身影在一处假山后消失不见,三个人才收回眼神。
“陶姑娘......问天城姓陶的大户也就城西那家了,不过他们家小姐不是才**岁么?而且没听说哪家女眷受邀啊......”刚才那位活泼的公子喃喃道。
另一位沉稳些的公子摇着扇子,低声呵斥道:“你何时能改掉这风风火火的性子?刚才都说了是善王殿下的贵客,应是有别的缘故。我们怎能擅自议论?”
“只是疑惑而已,——涣之,你刚才跟那位陶姑娘说什么了?”
沈池沉吟片刻,瞥了眼湖面上的荷花道:“谈了‘荷花鬼’淹死之前会是什么样子的。”
“?”
荷花鬼的传说在江南几乎人尽皆知,又传得凄婉悲怨,后来衍生出了“女鬼生前欲寻情郎不料遭其毁约遂悲愤投湖”“魂魄附在荷花上凡有摘取之人必遭附身”等不少离谱的版本。
如此以一传十以十传百,江南女子无不惊怕畏惧,有些人家还不许自家女儿前去赏荷,连远远观赏都视作禁忌。
这个沈涣之,不仅跟女子谈这些,还要谈及女鬼的死状,当真是不可理喻。
两个人一脸菜色面面相觑,都长叹一口气,高瘦公子犹为痛心疾首道:“涣之你......平日里不解风情也就罢了,怎么能和女子说这些?女孩子家本就胆小,吓到那位姑娘,可怎么给善王殿下交代?”
他跌足长叹了一会儿,方才醒悟道:“难怪刚才那姑娘急着要走,原是被你吓到了。”
沈池但笑不语,任凭他在旁絮叨,又看了一眼刚才陶兮离开的方向。
“何兄教训的是。下次见面,我自会向这位姑娘道歉请罪。”
何兄还在唠唠叨叨,听他这么说突然一梗:“什么?下次?......涣之,难不成你知道这位姑娘的来历?涣之?!”
沈池无言转身离开,留下这俩莫名其妙愣在原地,而后快步跟上,离开了这处园子。
陶兮回到了听雨堂,虽说宴席已毕,毕竟人多事杂,善王大概一时也腾不出时间,若他得空自然会派人来告知。
实在百无聊赖,陶兮只好随手拿了一本架子上的书,坐在绿纱窗边的案几前打发时间。
丫鬟便知趣退出,不便打扰,安静待在屋外的回廊上做些针线。
午后的惬意安宁总是让人昏昏欲睡,陶兮看书看得两眼饧涩,她稍起身往窗外看,两个丫鬟坐在回廊上的栏杆处,也都打着盹。
陶兮困极,但在这里又不敢睡太实,只好将头靠在窗框小憩。
迷迷糊糊间,她听到门外传来轻声的说话声,陶兮睡眠浅,周围略有动静就清醒得过来。她抬起头,看到门外丫鬟在跟善王身边的那位公公说话。
“......是,您放心,姑娘在里面看书呢。”
李公公赞许地点点头,扣了叩门声音温和的道:“陶姑娘,殿下命奴婢请您过去书房谈话。”
日头西斜,天色被染成淡橘色。来到书房的时候,杜璟案上堆叠的文书又高了些,正靠在椅背上拿一本薄册子看着。
陶兮进门时,看见他在整理好表情前,脸上一闪而过的疲惫和无奈神色。
李公公将人带到,便知趣地退下,轻轻关上门。这回书房里仅善王和陶兮二人,之前随身的侍卫都被善王打发出去了。
“陶姑娘。”
“殿下有何吩咐?”
杜璟脸上不再有那种八面玲珑的完美微笑,居然有些迟疑。他欲言又止,垂眸沉吟片刻才又开了口:“你寻找令尊的下落,有多长的时日了?”
“六年了。”
“可天下之大,找寻一人何其容易。你一人在外,即便身怀绝技,终究也会让令堂挂心担忧。”
陶兮顿了顿,轻声说:“......不会的。早在我八岁时,她就病逝了。”
杜璟惊讶地抬起眼,看着陶兮黯淡的神色,双唇微动,他放下手中的书信,站起身来踱到窗前缄默不语。
陶兮不知他为何突然没头没脑问了这些,低头看着地上被夕阳拉长的他的影子。
屋子里沉寂了半晌,杜璟长叹一声,转过身来对她说:“陶姑娘,你将青竹带走后,会对他作何处置?”
陶兮猛然抬起头:“殿下的意思是......允许我将青竹带走吗?”
“杨赫从青竹那里,得知了胡廷瓒、黄安之间的矛盾,顺藤摸瓜下去,这其中牵扯了许多人。这些人远比青竹有价值。至于青竹,他于我可有可无,既然他对姑娘很重要,我愿拱手相让。”
果然,杨赫私下审问了贺晃,从他嘴里挖出了不少事情。这其中牵扯到的胡廷瓒、许之桢这些官员,才是善王最关心的重点。
“那胡大人府里的凶案,若是主凶不在,殿下如何处置呢?”
杜璟挑了挑眉,唇角微扬:“胡府近日风波不断,人心浮动之下,导致原本要移交的凶犯得以逃脱,还用之前私藏的火油蓄意纵火,凶犯趁乱逃脱,下落不明。——这样,即便追责,也与我无关了。”
“?!”
他一脸平静,还带着浅笑,说出的话却让陶兮脊背发凉。
只是以为善王要卖个人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自己救走贺晃。万没想到,他为了做戏,竟要在胡府放一把火。
在这个时代,杀人放火总是相提并论,就是因为受发展水平限制。一旦火情发生,这连成一片的房屋,密集的人口,又是那样低下的灭火效率,必然会有死伤。
“殿下,还请您相信我的手段,即便在那里守卫森严,我也有办法带出青竹。事后,殿下大可公开,说我易容潜入胡府劫走凶犯,只管推到我身上便可。”
见陶兮脸色十分难看,杜璟是个多么聪明的人,自然一眼便知陶兮所想。
他笑了笑:“姑娘误会我了。这场火注定不会烧得太大,而且,只会烧在无人之处。”
这样会奏效吗?这样的案件结果交上去,会有人信吗?
杜璟俨然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之前所做的也都是体恤百姓扶持弱小的事,陶兮将信将疑。
不过人家是皇子,天潢贵胄位高权重,或许对他来说,这种事不值一提呢?而且他醉翁之意不在酒,他已经得到想要的情报了,凶案嫌犯并不重要。
这把火必然要烧掉一些粉饰表面的假象,露出他想要暴露在外的事件真相。
“殿下的意思我明白了。”陶兮脸色稍霁,“既然如此,谢殿下成全。小女子不便打扰了。”
她向杜璟行了个礼告辞。
杜璟朝她点点头,逆着光看不大清楚表情,语气里微含笑意:“初次相见,招待不周,还望姑娘见谅。若下次再见,我必然好生招待姑娘。”
他倒是十分笃定,会有再次见面的时候一样。陶兮腹诽道。
不过此时陶兮也无暇顾及这些,她礼貌矜持地朝他再一欠身告辞,便推开门走了出去。院内李公公早已安排了人,见她出来,恭恭敬敬地上前带路,将她直送到门外。
天色渐昏,日头完全沉了下去。善王这庄园里里外外,都被成片的竹林树海围绕笼罩,虽是幽静清凉,光线也黯淡了许多。
陶兮凭借来时的记忆,和四周的风景,大致推测出胡府的方向所在。
这附近方圆仅此一方庄园,别无其他建筑,空无一人格外冷清。她现在还是一身普通女子装扮,倒也不用顾忌会引人注意,往远处灯火之中走去。
确定身后并无尾巴,在拐进一条街道后,她掏出爪钩枪,在鳞次栉比的房舍间快速移动,朝胡廷瓒府邸的方向赶去。
在接近胡廷瓒府的房屋屋顶时,已是夜色深重。陶兮朝胡府内看了一会儿,给裴镜发去消息:
【11号-陶兮】:你在哪儿?我已从善王那里回来,他默许我可以带走贺晃。今晚我就带他出城,老地方见。
裴镜几乎是秒回。
【01号-裴镜】:那太好了。我就在胡府里面,准备等时机制服看守强行带走贺晃。既然有善王默许,那我就不必费劲了。
【11号-陶兮】:我对那里情况熟悉,我去营救,你先去那院子等我呼叫。
【01号-裴镜】:好。
消息刚发出去,突然一声凄厉惊慌的叫声从胡府里传来。只见胡府内有一处宅院闪烁起了火光,在漆黑的夜里尤其醒目。
【01号-裴镜】:怎么回事?你在外面有看到什么吗?
看来杨赫得善王授意,已经动手了。
【11号-陶兮】:不必担心,在计划之内。开始行动吧。
陶兮收好通讯机,攀爬到胡府上方,快速找到了翠峰苑。
此时的胡府鸡飞狗跳,能听见远处传来的惊叫呼救声。到处乱哄哄的,许多下人打着灯四下奔走,巡逻的守卫也被分去了大半去救火。
翠峰苑依然还留着两个人看守,不过也是满脸疲惫,心不在焉的了。陶兮在暗处无声翻下来,悄悄从背后接近,用麻醉针使二人昏睡过去。
门上挂着的大锁依旧醒目,她看了看身后的二人,根据目前对杨赫的了解,钥匙必然不在此二人身上。
她掏出自己的那把短刀,刀柄末端外壳打开,内部有精密的细小机械结构,是专门用来撬锁的。只十几秒钟,这把锁便被破解开,她狠狠一脚踢开门。
里面的贺晃即便睡得再死也能听见这动静,陶兮大踏步进来,手上还攥着一把刀,把贺晃吓得一脸惊恐,冷汗直冒。
“你,你是谁?你要干什么?”
陶兮冷冷答道:“就是昨天答应要救你的。别磨蹭了,快走。”
她边说边走近前,将贺晃从那堆干草上提起来。
贺晃方从这熟悉的声音,和不耐烦的语调中反应过来,这就是昨晚那个化妆成长兴的人。
不料这女人看着纤瘦手劲儿却惊人的大,他急赤白脸地拍了拍陶兮的手腕,示意她轻点:“咳......你要勒死我呀?我腿还伤着呢,这怎么走啊?”
“你腿又没断,你要是走不动,我这有一针肾上腺素,给你扎了。”
贺晃眼睛瞪得浑圆:“你连这种东西都......”
陶兮没有理会他,从衣袖里取出通讯机,飞快打了几个字。十几秒过后,一个男人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有人来了——”
在陶兮举着的手中通讯机的光芒下,屋内明亮许多。贺晃看清来人的相貌时,倏地住了嘴:“你、是你?你不是......死了吗?”
裴镜和陶兮互相点点头,转过脸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让你失望了,还活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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