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得对,但是......
陶兮自幼对美丑的概念便模糊了。她父母都是周围人公认的佳偶天成,父亲英俊帅气,母亲天生丽质,后来又和“高岭之花”,清冷俊秀的陈老师一起生活。
一个人如果自小就与外貌出众的人形影不离,审美阈值被拉长,也就鲜少会有被美貌蒙蔽的时候。
陶兮对男人的相貌只有一个判定准则:不如陈老师的,和陈老师不相上下,或者勉强比陈老师好看的。
面前的杜璟算得上第三档的了,虽然他语气温柔得,把这番暗含危机的话说的跟柔情蜜意的情话似的,但陶兮依旧面沉如水。
“殿下好意,实在受宠若惊。只是我一介平民,为了私仇而来,无意参与朝廷官场之事,还请殿□□谅。”
本来就是要低调行事,要是掺和到朝堂争斗,染一身骚不说,以后调查就是身不由己了。
此言一出,杜璟看着她沉默了下去,在他身后,云昇的眼神在陶兮、杜璟之间不断逡巡,最后与陶兮疑惑的眼神对上,一脸的惊恐。
单从他表情陶兮就能读懂他所想:你胆子也太大了,连续当面拒绝殿下两次?!
陶兮暗自咋舌,稍缩了缩脖子,准备应对杜璟的怒火。然而杜璟抱臂沉思良久,淡淡问了句:“姑娘既是不愿参与这些,为何手上有前首辅夫人的贴身香珠?”
“......什么?!”
陶兮下意识抬起左手查看,但这个举动无疑是授人以柄,杜璟一脸的好整以暇,写满了几个字:“让我看看你还能怎么说?”
顺路遇到山匪劫掠,出手相救的那位老妇人,居然是前首辅的夫人?是那个被定为置喙国本、谋逆不敬之罪的前内阁之首崔珦的夫人?
陶兮张着口,哑了半天才找回声音:“那位老夫人,是首辅夫人吗?”
杜璟用眼神示意她接着说。
“一个多月前,我乘船顺楚江向东,在太平府地界内一个叫狗子口的地方下船休息。碰巧在那附近遇见山匪劫掠,一个老妇人,身边只带了一个老仆,和一个十六七岁的姑娘。势单力薄,眼看着就要死于刀下,我便出手救下了。那位老夫人十分感激,说身无长物,只有这香珠聊表谢意,我本执意推辞,但她心意坚决不容拒绝,我只好收了。”
“以姑娘的聪慧博识,看得出这位老夫人身份不凡吧。”
“......她手指纤长,皮肤白皙,虽然上了春秋,但依然气度雍容,绝非小门小户出身。但老夫人言语间刻意回避谈及家世,只说自己夫家姓崔,母家姓林,除此之外别的我不知道。同在外游行,逢人只说三分话,这道理大家都懂,我自然也不必刨根问底。因此我们匆忙别过,事情就是这样,殿下,我想您应该能理解吧?”
杜璟一手撑着脑袋,点点头笑而不语。
陶兮顿了顿,轻声问:“殿下,您是如何确定这香珠是崔夫人的?恕我愚钝,香珠大抵都是这样,您如何分辨的呢?”
“因为这上面的佛像,用桃核雕刻,出自已故的大师仁和子的手笔。这是当年太后所爱之物,后来亲手将它赐予崔夫人。”
他自小养在太后身边,这手串他再熟悉不过了。
陶兮轻轻点头,沉吟良久,可还是难消心中疑虑。如果这手串这么稀有,崔夫人为什么一定要送给自己?
当时崔夫人将手串交给自己时,无半点不舍和犹豫,难道真的只是因为救命之恩大于天,无以为报?
她还想问几句,却看到杜璟的脸此刻也有点阴沉紧绷,眉头紧锁,好像也在思考着同样的事。
“......殿下?”
杜璟飞速敛下神色,恢复了往日的儒雅温和:“所以,姑娘在无意中,就已和朝堂之事密不可分了。更何况,你的仇人黄安,此时已涉足官场,关系盘根错节,姑娘虽身怀绝技,但这仙池的水太深,你一人实难应对。”
虽然他面上平静,但这话题转移过于生硬,陶兮知道,自己刚才的解释他基本没信。
前首辅崔珦的案子涉及太深,皇亲贵族,朝堂党争。她手上戴着首辅夫人的贴身之物,本就难以消除疑虑,何况这香珠还是太后所赐,又辗转到了一品诰命夫人身上。此时,一个自称“乡野村妇”的江湖人持有此物,天潢贵胄的皇子会怀疑也属情有可原。
索性就跟他同行,想必借他之手,接触到黄安、许之桢的可能性会大得多,而且确实比自己单独行动更稳妥些。
陶兮无声地深吸了口气,迎着他的目光,低声回答:“那便要叨扰殿下一阵子了。”
晨色熹微如洗,站在二楼上,能看到远边翠绿林海,秀丽山脉,风雅清新的景色环绕在这栋房屋之外,日光之下的村庄祥和宁静。谁能想到昨夜曾在这里发生过殊死搏斗呢?
走廊和栏杆上的血迹都被擦拭干净,那些匪徒也都不翼而飞,像是从没有发生过任何事一样。
杜璟把这些人怎么处理了?
陶兮不愿去细想,她借口洗漱换衣服,关上房门后背靠大门摸出通讯机,飞快地打字给裴镜:
【我在仙池府,与宁州府交界地带的小镇上,住到黑店,在这里还遇见了善王。可能不便脱身,要与他同行一段时间。】
她等了足足几分钟,裴镜才回复过来:【仙池府我们都没有相关情报,你去一下也好。注意安全,如果有刘衍的消息随时联系。】
几乎是同时,又蹦出来一条消息,是严令尘的:
【善王在仙池干吗?】
......
陶兮拇指一动,切换到另个界面问他:【不是,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那边秒回:【三个小时前。】紧接着又连续几条消息发送过来:
【他去仙池什么目的?你应该没有被他威胁吧?】
【他似乎希望你当他保镖。不可能啊,他堂堂龙子凤孙,找个身手好的人易如反掌吧。】
严令尘好像对这个善王偏见颇深,隔着屏幕都能感到他的不屑和讥讽。陶兮将昨夜的事详细陈述了一遍,说明自己的一些猜想,和接下来的计划。
末了又补充了句:【我认为仙池才是善王此次来江南的目的,其余的只是遮掩噱头。可能这里有他想要的东西。】
身后的走廊传来脚步声,陶兮连忙收起通讯机,有人轻轻叩门问道:“陶姑娘?”
陶兮往床边走了几步,假装在换衣服:“怎么了?”
“殿下说,等您收拾妥当了,即可出发。”
“好,我很快就好。”
那人声音恭敬有礼,忙不迭又添了句:“不着急。殿下还说,咱们只扮作去东海行商的商旅,对外只称您是殿下、呃,少爷的贴身之人,不必女扮男装,免得您还要分心掩饰。”
“......知道了。”
那人随即离开了。
陶兮随便翻了套衣服换上,这小破黑店连个镜子都没有,就只凭感觉用根黑桃木发簪挽了个发髻,对着通讯机的反光照了照,确定无虞后带着行李匆匆下楼。
杜璟的随从四下忙碌着,也许是为了响应他要假扮的身份,带了一堆箱子货物之类的。随从搬运时呼哧呼哧的,好像分量不轻。
“殿、少爷还真带了不少货物啊?”
杜璟长身玉立地站在院中,听到陶兮的话转过身来,朝她挑了挑眉:“做戏就要做全套。这里面都是货真价实的丝绸、珍珠、漆器之类,都是洋人最感兴趣的。”
“唔......”
陶兮有个特点,很容易进入状态。既然要假扮他的丫鬟,那就低眉顺目的收敛锋芒。她站在杜璟身后,略微错开两步的距离,倒真有种柔柔弱弱的小丫头的感觉。
云昇等人将马牵出来,陶兮这才发现里面还有三匹骡子,一身漆黑,昨夜太过昏暗没看到。
那匹白马被牵至杜璟面前,它显然与杜璟很是熟稔,十分亲昵地凑过来,杜璟温柔地笑着,抬起手摸了摸它的脑袋。
“对了。”杜璟回过头问,“陶姑娘还对马匹也如此了解吗?只看一眼,就看得出倚风是西北的上品骏马。”
陶兮知道在他眼里,自己再装乡野村姑也无济于事,索性坦然面对:“有人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我常年在外总会有些见识。南来北往的江湖朋友不少,自然这些多少也知道点。”
杜璟略微颔首,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
因为陶兮是临时加入的,没有多余的马,杜璟吩咐云昇把他的马给陶兮。云昇是个实心眼的,干脆利落地答应了声,便扶着陶兮上马。陶兮随口提了句可以同乘,云昇却像听到什么魔音,吓得一抖,自脸颊至脖颈红成一片,连连摆手。
“姑、姑娘快别说笑了,除了......夫妻,哪有男女同乘的道理!”
在陶兮似笑非笑的眼神中,他越说声音越小,最后直接将缰绳扔到陶兮手里,逃也似的站远了。
杜璟回头,便看见陶兮眼底泛着浅浅的笑意,很短暂,但是轻快,温和,明媚中还有一丝调皮。因着阳光脸上也不再那么惨白,即便未施粉黛素面朝天,也难掩明眸皓齿,眉眼如画,看得他心头微微一颤。
“少爷,有何吩咐?”
明眸皓齿的美人敛了笑意,似水般清澈的眼神迎着他的目光。
杜璟看了眼她的头发和服饰,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弄得陶兮满腹疑惑,低头查看了下,除了朴素老土外并无不妥。抬起头正要问,杜璟只留下个背影,没再说话了。
英明神武的善王殿下扮起商人来还真挺入戏。这一整天,路遇上山挖菜的村民,也会停下聊两句;有时候遇到个大点的村子,便满脸堆笑地问路搭讪,丝毫没有平日矜贵的气度。
即便那些村民,极少见到外人,都一脸警惕和冷漠,他也丝毫不受挫,谈天说地乱侃一通。人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还是个如此俊俏的笑脸人,渐渐地也都放下些许戒备,还有那害羞的少女送水和干粮。
临走时有个老人颤颤巍巍过来,好言嘱咐:“年轻人,我看你面善,有句话告诉你:再有二十里就是福集镇,离开福集镇后,绕行陈阳山向南更安定些。陈阳山的土匪是出了名的凶狠,听说有百余人,连镖队都不放在眼里,你们带着货物,身边还有个......”
他举起枯槁的手指了指陶兮:“——还有个有姿色的女人,这可是个大祸害啊!你瞪我干什么?你们这不是肥羊落入虎口么?出门在外,谨慎为重啊。”
“......”
陶兮吸了口气,敢怒不敢言地闭上眼睛。
杜璟则闻言连声应着,一脸的感激涕零,千恩万谢地向村民告别。上马出了村庄后,笑意霎时消失,低声冷笑道:“二月的时候,许之桢上报自己在陈阳山剿匪大胜,俘获二百余人,威震江南,现在的仙池、意州两地是前所未有的安宁......这个混账!”
陶兮在他身侧跟着,从他轮廓分明的侧脸看到他眉头紧蹙,脸色十分阴沉,也听得出这声音底下是亟待爆发的怒火。周围的随从自然更加心知肚明,各个屏息凝神不敢言语。
一路无话,气氛沉重,杜璟不说话,旁边没人敢随便开口。
这二十里路似有一年那么长,远处天边太阳西斜,橙金色的晚霞托着太阳,整个天穹都被染得火红。云昇一路步行,气不喘脸不红,眼尖瞧见前面的城镇,笑道:“殿下......”
杜璟猛地回头,飞过去一记眼刀。
云昇高昂的声音倏地低了下去:“呃,少、少爷,我们到福集镇了。”
“嗯。”杜璟淡淡应了一声,“我不是让你随行在陶姑娘身边,帮忙照顾着吗?你站这么远干什么?”
云昇愣了下,看着自己与陶兮相隔十几步之遥的距离,不知为什么,一靠近陶兮他就有点不自在,总是有种看到她就困的错觉。
上次屋顶上的交锋时,他被陶兮那一发麻醉针,直接撂倒在地上不省人事。等醒来时身处一幽暗的屋内,杨赫在旁说明,才知道他竟睡了两天,是杨赫巡夜时在这里碰巧发现他掉下里的武器,循迹找到他。不然放任他在那里,白天就会被人看见,如今想想还是后怕。
昨晚又亲眼在房顶看到陶兮与那些匪徒搏斗,出手之狠,战斗意识之成熟,他才知道和他交锋时陶兮是收敛着的。
尤其是,不知她到底是什么江湖利器,左手一抬,就看到那些人像软棉花一样,接连扑在地上。这麻药劲儿也忒大了,他只觉得过了眨眼的功夫,连梦都没做,谁知醒来已是两天之后。
云昇一脸复杂似有什么难言之隐,不大愿意和她对视。
陶兮差不多猜到八|九分,冲他笑了笑,话却是对杜璟说的:“少爷不必这般照顾,我会骑马的,就不用劳烦云侍卫了。”
杜璟心事重重,摆了摆手算是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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