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朝，妈妈给你寄了一些东西过去，过几天记得收哦。”
“嗯，知道了。”
“那边天气冷不冷，要买几件毛衣过去吗？羊绒的怎么样……”
“……妈，”齐朝忍不住打断，“现在是夏天，我是出省了不是出国了……”
“饭呢？吃不吃得习惯，要不要妈妈把李叔给你送过去？”母亲的声音陡然拔高，仿佛这已是板上钉钉的决定。
李叔是给他们家做了十几年饭的厨子。
听到这里，齐朝头皮发麻，连忙拒绝，不然以他妈的性格，真可能隔天就能把人给他空运过来。
齐朝带着棒球帽走在路上，一只手插兜，一只手举着电话，正专注于应付自家妈妈过于旺盛的关怀时，一声中气十足的怒吼传来：
“靠，有种你再跑！死狗！我告诉你，今天巴黎圣母院都救不了你——”
齐朝下意识抬眼。
一只浑身湿透的金毛正毛发狂乱地甩着水珠，以极其狂放的姿态炮弹般向他冲来！
眼看避无可避，那金毛却在最后一刹展现出惊人的柔韧，一个急转漂移，竟灵巧地擦着他的裤腿溜过，嗖地躲到了追它的人影背后。
还没等齐朝松口气，下一秒，一道水流毫无预兆，劈头盖脸地浇了下来。
世界瞬间安静。
齐朝僵在原地。水珠沿着他挺直的鼻梁滚落，砸在地上。
他抬起眼。
几米开外，罪魁祸首虞不期震惊地看着被浇得浑身湿透的人，手里的水管还在不停地滋着水。
看到齐朝的视线扫射过来，他心头一紧，下意识地又捏紧了胶制的水管。
“滋——”失控的水流高高飙出。
精准无误，梅开二度，祸不单行。
齐朝闭眼又睁开，水珠从他的睫毛滚落，划过下颚，滴入衣领。
这人是故意的吧。他想。
“喂，喂……朝朝，怎么啦？”
电话那头的声音传过来。
齐朝深吸了一口气，“没事，妈，有事先挂了。”
挂了电话，他面无表情地盯着僵在原地的人，“解释解释？”
“那个，我不是故意的……”
虞不期手里攥了条干净的毛巾，悻悻地站在门外解释道。
他当时忙着追狗跑呢，没注意前面站了个人是很正常的事吧……
门咯吱一声打开。
齐朝已经换下了湿衣服，穿上了某人贡献出来的宽大短袖。
他斜倚着门框，一只手臂随意地搭在上面，湿发凌乱地搭在额前。
“我知道。”
要是故意的，眼前这家伙现在大概已经躺地上了。
说完这话，齐朝就看这人紧绷的肩一下子松了下来，接着，手里毛巾往自己横着的手臂上一挂后，人就特灵活往胳肢窝下钻进了房里。
“我外婆给你的，擦擦头发。”
他一屁股坐椅子上，歪头瞧了瞧，又特意补充道，“新的，没用过，放心。”
齐朝扯下毛巾，往头上一蒙，“我又没洁癖。”
“嗯？”虞不期挑眉，拖长了调子，翘着的二郎腿一晃一晃的，“我还以为你们这种大少爷都只用崭新出厂的。”
“谁告诉你的？”齐朝正擦着头发，隔着毛巾好笑地瞥了他一眼。
“电视剧里不都这么演？”虞不期答得理直气壮。
齐朝动作一顿，抬眼望他，“要不我现在给你演两集你看。”
“什么？”
下一秒，虞不期就看见这人抬了抬下巴，用一种特带劲的表情对着他说：
“不是新的——我不用。”
话音刚落，一张还带着点洗发液香气的毛巾就轻飘飘地扔到了他的脸上。
要换以前，谁要是突然往他脸上扔擦过头的帕子，虞不期肯定地往那人脸上添俩彩头。
可是这会儿，他非但没生气，反而就跟那古代走路上被姑娘扔了香帕的人，心神有点荡漾。
“傻叉。”他的笑闷在毛巾里，说不清的感觉从潮湿的河流底翻涌上来。
“像吗？”
带着点笑意的声音似乎就在耳边。
虞不期一把扯下脸上的毛巾。
绿纹格子飘窗一阵一阵地拨弄着泛滥的阳光，波浪似地照在那人身上，半冷半暖。
衣领宽大，歪歪滑向一边，露出一截精致漂亮的锁骨，光下白得晃眼，好似博物馆里陈列的一段玉器，庄重又妩媚。
“注意形象啊，大少爷。”
虞不期别过眼，把毛巾往人身上一甩，盖住那片太过诱人的白。
齐朝低头看了看被毛巾遮住的衣领口，了然。他笑得尾音上扬，“这么纯情啊，小虞同学。”
回应他的是砸过来的枕头和一声“滚”。
在房里闹了一会儿，听到外面叫他们吃饭的声音，两人才收了嬉闹出门。
一进客厅，虞不期就看到在蹲在沙发旁，吐着舌头无辜望着他们的罪魁祸首。
他的眼神瞬间杀气四溢。
金毛敏锐地察觉到了危险，立刻夹起尾巴，摇摇摆摆地溜到齐朝脚边一屁股坐下。毛茸茸的大脑袋讨好地蹭了蹭他的小腿，喉咙里发出呜呜的撒娇声。
齐朝弯下身，摸了摸它的头，“你家的？”
“才不是，”虞不期嫌弃撇清，“我姑姑家的。”
老爱往他们这边跑，赶都赶不走，烦死了。
“快坐快坐，吃饭了。”虞不期的外婆端着最后一碗菜从厨房里出来。
老妇人看起来七十上下，穿着洗得发白的暗色碎花布褂子，一条肥大裤脚的黑色长裤，脸颊清瞿，肤色是常年劳作后的黧黑，银黑斑杂的头发被一丝不苟地梳成一团，用盘发网兜包在脑后。
是乡下老人常见的打扮，但却因为她清瘦端正的身形而显得雅致温和。
“一些家常菜，见笑了。”她笑起来时，眼角的眼角漫延着无言的慈爱与温柔
“没有，很好吃。”齐朝认真地说。
外婆眼角的纹路舒展开，“那就好，多吃点。”
说完，她又给一旁安静吃饭的虞不期夹了一大筷子青菜，“你这孩子，给你说了多少次，别挑食，多吃点蔬菜。”
虞不期没吭声，抬起眼皮，飞快地瞟了一眼对面正闷头憋笑的齐朝，忽然说，“你也多吃点。”
下一秒，他筷子一伸，动作飞快地把自己碗里那堆绿油油的青菜迅速分了一半到对方碗里。
齐朝不笑了。
虞不期冷哼了一声。
笑？我让你笑！
外婆在一旁笑眯眯地着看他俩，“小齐啊，你不是本地人吧？”
“嗯。刚转学来的。”
“那老家是哪儿的呀？”
“帝都。”
“哎哟！”外婆惊讶地睁大了眼，“从那么远的地方来的，就你一个人吗？”
齐朝点点头。
老人没再追问，只是轻轻叹了口气，随即自然地转了话题：“那你没事来找我们家小虞玩啊。”
虞不期拖长声调，无奈，“外婆——！”
一顿饭结束。
齐朝刚出门没走几步，就听见有人在喊。
“哎，等等。”虞不期从后面长腿几步一迈追到他身边，“去哪儿？”
“不知道，”齐朝脚步没停，双手插回兜里，随意道，“随便走走。”
他出门就想散个步来着，没想到被浇了一身水。
不过也不亏，换了一顿饭。
“一起呗，我带你去河边公园那儿。”他把手搭在齐朝肩膀上，一副热心市民的样子。
但其实心里算盘啪啪响：这会儿呆在家里，指不定会被数落浇了人家一声水……不如开溜。
“行。”齐朝乐得有个向导。
就这样，两人一路闲聊，时不时虞不期还给齐朝介绍一下他不认识的地方，不知不觉间就到了河边。
金光闪闪的河面像丝绸一样抖动着，清晰可见其上一圈一圈漾开的细小縠皱，偶尔可见飞鸟的剪影在这水光天色间一闪而过。
白日烘烤的余温尚未散去，撑着**的胳膊挨在石栏上，尚能感受到一种踏实而丰厚的暖意。
齐朝看着，不自觉地往兜里一摸，没有找到烟，倒是有几颗水果硬糖，就顺手剥了一颗丢嘴里。
“我的呢？”
一只手骨节分明的手摊开，在他面前晃了晃。
齐朝把糖在舌尖滚了一圈，明知故问，“什么？”
“给你当了半天的导游，结算一下费用。”虞不期下巴一扬，一副你懂的样子。
齐朝侧身，迎着他灼灼的目光，悠悠地问：“要是不给呢？”
“那好办。”虞不期咧嘴一笑，流氓似的用手捏了捏齐朝的胳膊，恶声恶气地说：“把你卖到隔壁镇给人家当童养夫！”
一米八七的童养夫？
齐朝噗嗤一声，直接笑出了声。
他佯装认真地思考了两秒，点点头：“行吧，破财消灾。”
说着，伸出一只握拳的手悬在对方的手心上方。
张开，是一张皱巴巴的糖纸。
抬头看见齐朝转身跑开的背影，虞不期缓缓握紧拳头，心里一万句芬芳翻滚着，最终只吐出一句——
“靠。”
被摆了一道。
奔跑着迎面的风吹撩起前额的头发，露出一双笑意盈盈的眼睛。
逗完人的齐朝心情颇好地勾着嘴角，毕竟他可是很记仇的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