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约，边允……”李文侯脑中浮现出对二人的印象，“一个是过去金城太守殷华的故吏。还有一个曾任新安县令。”

“正是此二人，李将军博见洽闻。”贾诩奉承道。

“哈哈哈，这两人都是大家豪右，名著西州，确也不假。”李文侯虽然在笑，眼底却一派平静，甚至浮现讥讽，“既是赫赫有名的人物，你猜我为何不曾打他们的主意？”

还不待贾诩回话，忽然听见有脚步声响起。

灵符循声看向挂在一侧的凉州舆图，那背后的阴影仿佛搅动起来……倏忽吐出一道边缘模糊的人影。

是个膀大腰圆的汉子，披散头发，上身光/裸，肤色惨白的像是玉石，他直直地看着灵符。

灵符攥住了自己的衣领，手按在刀柄上，心里一惊。直到他自己从幕后走出为止，竟谁也没发现帐中还有一人。这个人是潜行的高手，若非生来气息格外轻，就是反侦查的本领格外强。

“所谓幕僚，一半是傻子一半是骗子。”大汉忽然开口，视线转投向贾诩，“你属于哪一类？”

贾诩笑微微地，“不知哪一类的下场更好一些？”

帐中的气氛凝滞了。

灵符紧张地盯着他，生怕他暴起伤人。

没想到下一刻，李文侯打破了僵局，走上前拍打贾诩的肩膀，“你竟是说真的。”

“贾诩自始至终都为二位将军考虑，有这两人统领大军，凉州便可以轻松拿下了。”贾诩转向大汉问道，“北宫将军以为如何？”

其实贾诩知道这两人的顾虑。

韩约边允非但不是一介草民，而且还是朝中官吏，与这些揭竿而起的反贼不同，他们内心理所当然地拥护朝廷。

况且如今这二人还在金城郡中。而金城之所以得名金城，就是取其固若金汤之意。

想要强攻金城，没有一年半载，不牺牲兵力是绝对不行的，而且还要冒着官兵回援的风险，但是——

“天下也许存在绝对不能攻破的城池，却不存在绝对没有破绽的官员。”贾诩说，“我有一计，可以兵不血刃地将韩约边允策反。”

话音落，灵符和马超对视一眼，反应过来，眼前这个大汉就是湟中义从胡，北宫伯玉。

“什么计？如何实行？”

“不能预先得知，需得潜进金城摸索。”

李文侯还待再问，北宫伯玉冷笑一声，随手指着灵符说，“好，好，有了计策就开干吧，我二人在此恭候，等你将人请来就可以带她走了。”

灵符一愣，我还得在这里当人质？

却见贾诩回头看她，仿佛是宽她的心，笑眯眯的眼睛越发弯了。

“二位将军可以拨一支队伍给我吗？”

北宫伯玉冷哼，“为了救这个小姑娘已经费了工夫，再为你独个儿知晓的计划，我们还要损兵折将？没有这个道理！”

“那么董符恐怕不能留下，我还要仰仗她的助力。”

灵符没想到他这样直接，马超更是直接笑出了声。

他想贾诩这个外族人果然不明白实情，羌人是个在本族之内都无法互相信任的族群，就算是最有威望的羌族酋豪，对外寻求合作也要通过盟誓，联姻，或交换人质来取信于人。

贾诩一个汉人，竟妄想靠说辞来与羌人谈判。

果不其然，俄顷便听到北宫伯玉的嘲讽，“靠嘴吃饭的人是不是觉得，我们这些武夫都应该任你摆布？”

李文侯的脸色也阴冷下来，“你以为当初我们答应你的提议，是因为你说动了我们吗？要不是名士阎忠推举你，任你说破嘴皮我们也不会搭理。”

贾诩处变不惊，好像发生什么事都不会影响他的平静，“这样说来，汉人之中还是有人可以相信，譬如阎忠。亦或者是你们心里也很清楚，单以武力称霸是很难做到的，否则外族蛮夷如此善战，没道理被驱赶到土地贫瘠的边鄙，而应该代替关东豪族朝堂得意才对。”

只听帐中摆设扫落了一地，北宫伯玉撞到贾诩面前，一手揪紧了他的衣领，险些令他双脚离地。

“因为我说对了，阁下才这样激动吗？”贾诩的声音被衣领勒变了调，但还是说，“如果将军没有肚量，杀了我，然后遣散军队回去吧，反叛大汉，争夺天下的事情实在不适合你。”

北宫伯玉的胸口以上变得通红，鼻息粗壮气喘不停。

李文侯插手制止，对上他的视线，默默摇头。

北宫伯玉本还要争，看见李文侯空荡地右侧身体，腮帮鼓动一阵，重重甩开了贾诩，怒气未消。

贾诩重获自由，这时也不再火上浇油，“同是关西人，我在朝堂之中也被视为蛮夷，就连皇甫规、张奂、段颎，在他们看来也是异类。二位将军见不平而起事，贾某感佩之至。”

也许是贾诩的低姿态让北宫伯玉心里稍微平衡，只是拧眉怒视。

“在贾某心中，大汉没有汉人与蛮族之分，只有压迫和反抗的分别。”贾诩继续说，“虽然我确实有求于将军才提出交换，但我为将军策算的确是尽心尽力，不能取信于人是我的失误，我愿意留下，让这二人代替我去游说韩约边允。”

谁？

我吗？

灵符看看自己，再看看马超。自己笨嘴拙舌，马超兽性未脱，实在都不像是能靠嘴吃饭的家伙。

好在二位将军的眼光与灵符相同，两人朝他们看一眼，迅速地撇回头去了。

他们令人带走贾诩三人关押起来，第二日再见，取了个折中的法子。

一方面，金城郡位置紧要，易守难攻，是兵家必争之地，如果不能策反韩约边允，不计代价也要拿下城池。

另一方面，他们要确保贾诩带走了人质，是真的进了金城郡游说，而不是山高皇帝远，半路上就逃跑了。

于是，他们下令大军开拔向金城郡攻去，一路攻烧州郡。

只知道血洗过的城池里，倒在地上的尸体羌人多过汉人，穷人多过富户，百姓多过官吏，起事时所喊的‘替天行道’，再也没提。

灵符看见那样的景象，问贾诩，“这样做是对的吗？好像成了帮凶似的。”

贾诩说，“一栋房屋倒塌下来，不是因为有人在旁边吹了一口气，而是因为梁柱桁架早就被害虫蛀空了。”

“可是如果你……我们不提议去金城的话，这些人也许不会死。”

“那就是另一些人死，区别只在你有没有看见。”贾诩说，“因为你没有看见，就不残忍了吗？”

说的也是，灵符默了很久，看着行军路上总是突然消失，登高望远的马超的背影。

“如果以后这件事被传出去了怎么办呢？你会变成一个坏人，你的仕途怎么办呢？”

贾诩也看向同样的方向，“我的梦想是不当英雄，唾弃我的人会死，我会活下去。至于仕途……其实我并没有鸿鹄之志啊，只不过在这个世上，只有当官才能活的像人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