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家的闺房里,还残留着方才她贴上来的香气,谢玧捏着碗口的手指紧了紧,他低垂着眼睫,脸上并没有多余的表情。
反倒是他的手背,因着他的发力,冻疮又裂开了一条口子,很快有血涌出来,那伤口又疼又痒,就像有蚂蚁在啃咬,连带着胸口被鞭打过的伤处,也变得烧灼了起来。
他伸出另一只手,脸上依旧没有表情,只是顺着那烧灼的地方,用力摁了下去。
很快地,雪白的中衣被染红一片,而后他缓缓闭目。
“贱骨头——”
“像你这样的下贱胚子也敢这样对我!
“你既然不看我一眼的话,那也别怪本郡主不留情面了!”
少女笑得那样妩媚,眼里却不再有一丁点柔情。
手里的鞭子呼呼落下,狠狠抽在他身上,瞬间皮开肉绽。
空气里夹杂着浓浓的药味,还有他衣衫上浸出的血腥味,两种不同的气味混合在一起,那捏着碗口的手指又用力了几分,他鼻子里发出一声轻嗤。
对一个曾作贱过他的人,他没蠢到会真的相信,她会安什么好心?
外面的脚步声渐去,谢玧侧耳听了会,然后赤足下了地。
身侧有一株开得正好的兰草,他没有片刻犹豫,最后将手里的药倒下去。
做完这一切,他又重新回到了床上。
凌楚楚进来的时候,看到碗里的药空了,还当他乖乖听话,全都喝了个一干二净,倒也没有怀疑。
又见他睡得很沉的样子,不想惊动了他。
于是让青萝简单收拾了番,便带着青萝去了隔壁的偏房。
这里的偏房平日里都空着,是堆放杂物用的,就连下人也不怎么住。
青萝听凌楚楚的意思,是今晚要在这里过夜,不禁有些为难。
“郡主,您晚上真睡这,奴婢觉得…”
她刚要再劝,却被凌楚楚摆手打断。
“青萝,好困,你赶紧收拾下,你总不能看着一个伤者没地方养伤,是不是?”
“好了,好了,明天的事,明天再说,就这么决定了。”
“快点吧。”
话都说到这份了,青萝还有什么好说的。
她叹了口气,只能认命配合。
*****
这晚,凌楚楚没有进房间睡,而是在另一边厢的偏房里歇着的。
谁知第二天,那些流言还是传开了,正如青萝所担忧的那样,这件事也很快传到了康王耳朵里。
凌楚楚一大早醒来,就听说小暴君被带走,带到康王的书房里问话去了。
很显然作为原身的父亲,在这样的封建思想下,一定会觉得是自家姑娘吃了亏,所以才会出手干预这件事。
以康王的性子,她想虽不至于像凌晟那样,去动手惩罚小暴君。
可被人冤枉的滋味,也不会叫他好受,再说了这事也因她而起,怎能让小暴君一个人去承受。
听青萝慌张地说完,凌楚楚瞌睡醒了大半,再也坐不住了。
“郡主,现在怎么办?您是...”青萝正要问她怎么打算,然后就看到凌楚楚嗖的起身,往外走去。
“郡主,您等等奴婢...”青萝在她身后唤,也连忙跟了上去。
走在半路上,凌楚楚看到一个着杏色衫子的小姑娘,俏生生的模样,在见了她之后,显然是吓了一跳。
她正猜想此人身份,便听那小姑娘唤了她一声:“二姐姐。”
二姐姐?那应该是原身的妹妹了。
原书里连她这个炮灰的剧情都少之又少,可想而知凌楚楚对这个多出来的妹妹,更是没什么印象。
不过这也不奇怪,像古代这种大家族,子女五六个也不嫌多。
凌楚楚对这个妹妹点了点头。
“二姐姐你可是…来给父王请安的。”这个妹妹声音柔柔弱弱,好似说两句话,还要喘口气,她看着凌楚楚的目光,又是卑微又是讨好。
若不知情的人,还以为她和原身不是姐妹,倒像是主仆关系。
凌楚楚刚要问,她又是怎么知道的?
可话到嘴边想起来,这康王府就这么大,来来去去的院子,只怕这妹妹比原身还熟,经过后花园的东边,就是书房了。
前两日去花厅见康王的时候,她就听青萝提起过,这条路是去书房的必经之路。
“是啊,有些话想找父王说清楚。”
她还要去找小暴君呢。
凌楚楚不想说太多,简短回答了句。
这个时候,身后的青萝也跟了上来:“三小姐。”
是三小姐,不是郡主。
身份上确实比不过原身,以原身那样刁蛮的性子,只怕这个妹妹从前在她跟前,也吃过不少亏,难怪那样怕她呢。
“三妹妹。”凌楚楚心里了然。
又对她点了点头:“改日再和三妹妹说。”
说罢,这才和青萝一道,转身没入了角门。
直到二人的身影远去,那三小姐身边的丫鬟才出声:“做了那样的丑事!给王府蒙羞,还好意思去见王爷,真是不要脸!”
三小姐,也就是凌梦茹,是柳姨娘所出的庶女。
她的娘亲柳姨娘,之前是王府里的歌姬,就因为有点姿色,会说点温言软语的话。
所以一次康王醉酒的时候,得了近身伺候的机会,这才有了身子。
凌梦茹想到自己卑贱的生母,她在王府里也因此,一直抬不起头。
丫鬟还欲再说,却听到一声:“小翠。”语气里已有些不悦。
凌梦茹看了她一眼,意思是要她不要胡言乱语。
小翠闻言立马收声。
她抬头看了看天,日头又阴沉了下去,于是对凌梦茹道:“三小姐,是奴婢糊涂了。”
又说:“外头风大,您也出来许久了,若是着了风可不好,奴婢还是扶您回去歇着吧。”
凌梦茹从小身子就不好,说句不好听的,算是药罐子泡大的。
如此想着,她点了点头,主仆二人这才离去。
凌楚楚到了书房,便听到里面传来凌晟的声音,她心里不禁一咯噔。
“质子,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后面的话,越说越难听。
那阿荣死因一事,本就没个定断,没想到凌晟为此揪着不放,话里话外咄咄相逼,定要说小暴君是凶手。
凌楚楚脑子嗡嗡作响,再也听不下去了,她伸手推开门。
第一眼她就看到跪地的小暴君,而所有人都坐在椅子上,俨然把小暴君当做犯人一样。
那一刻,凌楚楚只觉得血往上涌。
“哥哥,这不关质子的事…”
她再也抑制不住,快步上前去拉小暴君:“地上凉,你伤还没完全好,快快起来…”
小暴君跪在地上没动。
凌楚楚还当他是怕了凌晟,于是道:“别怕,有我在哥哥不会伤你的,相信我。”
哪知这一幕叫凌晟看在眼里,更是气得他五脏六腑都疼。
他瞪大眼睛,指着凌楚楚的鼻子,连声说了三个:“你…”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楚楚,怎么和哥哥说话的?没大没小!”
康王铁青着脸,再也看不下去了。
从这个女儿进来,他就一直压抑着火。
进了书房不拜见他这个父王也罢了,让外男睡自己的闺房,这样的荒诞事也只有他这个闺女做得出?
眼下更为了一个敌国的质子,顶撞兄长,不知悔改。
康王就算再好的性子,见了如何能忍。
“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父王?”
“还不快跟哥哥道歉。”
凌楚楚看到康王虎着一张脸,质问她。
而凌晟的脸色也不好看,显然是被她方才的话,气到急火攻心。
这两个人都是原身的至亲,一个是一母同胞的哥哥,一个是生身父亲。
对于原身和他们的亲情关系,原书里并没详细交代,从凌楚楚穿过来后得知的是,凌晟作为原身的哥哥,对她这个嫡亲的妹妹,好得真是没话说。
而康王这个父亲,也没什么大毛病,和大多数父亲一样,女儿做了出格的事,忍不住要唠叨几句。
而原身又是那样的性子,想来是太叫他这个做父亲的失望了。
她上辈子没有亲人,不懂得如何和亲人相处,刚更因为小暴君的事,一时心急说话不把门,她觉得自己应该好好检讨,不能再和凌晟硬碰硬了。
思前想后,凌楚楚冷静下来。
“哥哥。”她喊了凌晟一声:“是楚楚心急了。”
声音温温软软的,哪里还有从前的骄纵任性。
凌晟头一次听她服软,他本还在气头上,可看她脸上雪白,鼻尖又红红的,身上的衣裙不是红艳艳的色泽,换了身杏色的裙衫,整个人就如春日里的杏花一样,明媚动人。
他不由想到小的时候,小姑娘鼻子冻得红红的,手里捏着杏花哭着要找娘亲的模样。
也就是那时,娘亲因病过世了,娘亲过世的时候,脸上白得没有一点血色,楚楚她吓得大哭不止。
要拿花花给娘亲戴上,可花瓣在她手里越捏越碎,弄得满床都是碎落的花瓣。
父王当时太过伤心,呵斥奶娘要把楚楚带下去。
楚楚以为娘亲不要她,就连父王也不要她了。
楚楚哭得更伤心了。
记得那时他看到妹妹哭成泪人,安慰她说:“楚楚不哭,以后哥哥疼你。”
到底是一个娘亲肚子里出来的,他哪里会真的和自己的妹妹置气。
想到儿时的那些总总,凌晟心里一软,望着凌楚楚的脸色也缓和下来。
只不过对跪地的小暴君,凌晟脸上的态度,就没那样好了。
少年依旧跪在地上,全程安静得就像一副画。他乌发今日梳整齐了,就连身上的衣裳,也换了身褐色的干净棉衫。
白净的脸,嫣红的唇,那低眉顺眼的模样,怎么看都让他生厌。
他们大梁长得再俊俏的男子,也不会生成他这副模样。
更何况这个人留在王府,对他妹子的清誉有损,他那样的身份,只会让王府丢脸,又怎配得上他的妹妹?
短短时间里,凌晟虽没做声。
可凌楚楚也感到他目光不善,只怕小暴君少不得又要受折腾。
如此想着,凌楚楚赶紧出声:“哥哥,这件事我可以作证。”
“阿荣死的那晚,我见过质子,和他待了许久…”
此言一出,书房里静了下来。
凌楚楚觉得自己为了小暴君,也是够拼了。
之前她不过是为了活命,可现在她想法变了,小暴君在她眼里,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大反派,而是个没人心疼的小可怜。
她不忍心看到一个十几岁的孩子,平白无故受人践踏,侮辱。
她做不到。
再说了,目前也没找到更有利的证据,能证明小暴君是无辜的,而做伪证是最有利的办法。
那日她也的确去过后院,这事青萝也是知情的,至于说待了多久,她也记不得了。
总之是很晚了,她就不信了,阿荣后半夜去找小暴君,以小暴君昏迷不醒,赢弱不堪的身体,还能杀人?
那这样的话,他有这能耐,又怎会被人欺负得遍体鳞伤?
有太多的疑点,让她想不通。
今天晚了一点点,明天继续在这章里面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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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做伪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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