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晨光初入之时,我便从梦中惊醒过来,要说做的梦,已经变作一团浆糊,但是心惊胆战的感觉,从梦里延续到了梦外。
我擦了擦额头的汗珠,微微喘气,觉得奇怪,就算当年高考的那两天,我也能像死猪一样睡到班主任给我打电话。班主任告诉我还有15分钟开考,要我就算躺尸也要等考完再躺,躺之前也得留份有价值的遗物。
我这短短的二十多年几乎没有因为害怕失去什么而恐惧过,人生一世,缘聚缘散,执着不了,人与事都是如此,我一直都记在心里。
可是昨晚的梦里,分明是在恐惧会失去什么,心里像被剜空了大半,在丛丛火光中,面对一个深不见底的悬崖满脸是泪。
这个梦,到底是我的,还是屈云笙的?
我不敢再耽搁,赶紧摸了衣服套上,里外三层,闷热的慌,头发也胡乱束个大概。我观摩了两天,发现这楚国的男子除了喜欢细腰,还喜欢披散头发,只留头顶上一小搓被束着,若是像笙哥这种颜值水平,长发一披,还勉强说得上**,但若是歪瓜裂枣的模样,再配上长发,真是一言难尽。
我走出门,天空还泛着鱼肚白,洒扫庭院的小斯看见我,赶紧点头哈腰,一脸谄媚的笑意:“四公子,您今日起的真早,是要出门?”
我点头:“本公子今日要去宗庙祭殿找我师父,你叫人备个车。”
小斯点点头,一溜烟跑了。
我走出门,正要上马车,车夫盯着我的衣襟,瞳孔微缩。
我奇道:“怎么了?”
车夫低眉回道:“没什么,公子请上车。”
待我坐稳当后,车夫便驾着马车缓缓前行,兴许是怕颠着我这个“四公子”,所以车行缓慢,我也借此看看外面的风光。
郢都城和北京城相差还是很大的,北京城方方正正,有一种踏实端肃,和厚重的朴实感。但郢都城就要张扬花哨的多,像那只梁上的凤凰,透着绚丽夺目,从建筑到用色,都有着相当清奇的脑洞。
出了郢都城,便行到一个山道上,极目远望,山林青翠,河流密布,在阳光中,水雾氤氲升腾,裹在树林之间,有一种如在云间的错觉。我这双常年处在雾霾中的眼睛好像被重新洗了一遍,看东西格外清晰。
真的是个钟灵毓秀的好地方啊~~~
行了半日,马车终于停了,我一下马车,便被一个身着黑衣的守门人领着,往祭台走去,那祭台出乎意料的大,远远就能看见一个方阵,有许多少年少女身着黑衣,正在祭台上跳大神,嘴里念念有词,旁边还有个乐队,古琴、埙、编钟一应俱全,还有几样老子连见都没见过的乐器。
巫师正坐在高处的坐席上,眯着眼,掂着须,看那群小孩子张牙舞爪,看上去十分享受。
守门人让我等在祭台外,他上前通报,巫师听了后慢悠悠把脸转向我,对我报以假兮兮的微笑,随即嘱咐边上给他摇扇扫蚊子的少年一句,便朝我走了过来。
“屈公子,远到是客,这边请。”
我瞧他文绉绉的模样,都怀疑昨天在浴室见的那个是不是他的孪生弟兄,我随他走到附近的一个屋内,屋室较为偏僻,他朝侍童摆摆手,侍童便关上了门。
我等侍童的走路声远了,立马开口道:“明人不说暗话,昨天来找我的是不是你?”
秋荑不回答,探出头瞧瞧窗户,方才呲牙笑道:“自然是我,我还琢磨你何时过来,没想到今日就来了。”
我轻哼一声:“那你刚才在外面装个甚?”
秋荑捏捏眉心:“这你就不懂了,我如今是全楚最大的巫者,有多少双眼睛盯着我,楚国氏族那么多,既相依相存,也相互防备,我这种大巫身份最敏感,所以我在外对每个氏族都是以礼相待,并无二致。”
我抓着他的衣袖,压在桌案上:“废话不多说,我要回去,你有没有办法把我送回去,这屈公子我是装不下去了,屈云笙绝对是挖了个大坑自己填不上,所以一不做二不休跑路了对不对?”
秋荑嘿嘿一笑:“你说话的方式和我之前遇到的那个一样,真是有趣。”
我的心像漏了一拍,“怎么,我不是唯一一个,还有哪位仁兄也被坑过来了?”
秋荑挑挑眉:“老实跟你说,你不是第一个,你是第二个,我之前也曾经尝试过一次,但那孩子过来没多久就死了,哎,可惜可叹啊……他教了我许多有趣的话,我至今想起来都心痛的紧。不过我看兄台你的样子应该能活得久一些,只要你自己把控住心神,别被恐惧淹没了就行。”
我瞪大眼珠,手心凉飕飕直冒冷汗。
“你说的是什么意思,难不成这魂穿还有生命危险,那孩子又是怎么死的?”
秋荑伸过手摸了摸我的额头,定了一定:“你这两天身体可有异常,比如突然发抖,浑身疲软,或是心上莫名恐惧。”
我猛然抓住他的手:“全中!”
秋荑叹叹气:“其实也不是大事,这种穿魂术有个地方不太好,一旦魂魄对于周围环境产生恐惧逃避的情绪,身体的排斥就会越厉害,魂魄一旦没有寄托,就会衰竭而亡。所以我劝兄台你一句话,既来之则安之,只要不害怕,万事勇敢上,就什么事也没有,安枕无忧。”
我双手又是一抖:“难道就不能把我送回去?你肯定有办法,这玩意儿不就是你搞出来的?”
秋荑道:“这需要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天上北方五星连成一线,地上至纯至灵的祭台,还有两个有缘人互相接受,如果要是那么容易,这么多年就不会只用过两次了。”
我心里发凉:“这么说,屈云笙是在骗老子,他说过几天就回来换我,没想到都他妈是扯淡。”
秋荑咳嗽两声,眼神躲闪,轻声道:“倒不是云笙那孩子骗你,其实那些话,是我对他说的,你你你……别激动,听我解释,当时他一心求死,我就跟他说有这么个术法,可以让他离魂十日,尝尝当孤魂野鬼的滋味,十日之后我接他回来,他要还想死我也不拦他,为了让他放心,我就瞎掰说这个术法完全可控,就算他找别人替他回来,我也能随时把他弄回来。”
我抡起边上的木凳就往秋荑头上砸去,秋荑眼光锐利,往边上一闪,我又操起桌案上的水壶,正要下手,秋荑一把扑上来抓住我的手,抖着声道:“砸不得,这是大王赏的,砸了你我都要掉脑袋。”
我双腿一软,将水壶慢慢放回原位,幽幽道:“你害死老子了,那现在怎么办,就算老子把胆子撑开十倍,能保个魂魄,我对这个世界也是一无所知,早晚要穿帮,到时候又会怎样?”
秋荑坐下来,顺顺呼吸:“放心,我比你还担心穿帮,这个是禁术,要是让别人知道了,不定会有多少人打这术法的主意,我师父也会派人宰了我。”
呵,那你还敢试,试过一次不行还来第二次,真是伟大的科学主义精神,我是不是该感谢你把我当小白鼠,能为灵魂科学研究做点贡献?
我正色道:“第一,我不会写这边的字,就算勉强学会,也决计写不出屈云笙的笔迹。第二,我是理科生,高一读完后就再没碰过历史,除了秦皇汉武,该忘的不该忘的早还给学校了,何况你们这个时代太过远古,在我这儿完全属于空白盲区。其三,最最关键的是那个公子玦,他以后一定不会放过我,他是宫里的,要是强迫我献身怎么办,那还不如一刀杀了我,老子堂堂一个大男人,头可断,脸不能不要。”
秋荑像土拨鼠一样不停点头,附和道:“所以我觉得兄台你肯定活得久,脑子清楚,临危不乱,这么短时间就能分析几个关键之处。”
我呵呵冷笑:“别拍马屁,办法呢?还漏了一个,那个薳东杨又是谁,感觉跟屈云笙很熟,像狗皮膏药一样,屈云笙还对他说了了不得的贴心话,我看那厮是个鸡贼,早晚会看穿我。”
秋荑盯着我道:“薳东杨确实是个厉害角色,你离他远些,他们薳氏都是些牙尖嘴利的人精,以前先王,还有先先王,杀伐四发之时,薳氏的人经常做为使臣前去游说,十分会忽悠,他和云笙是一起长大的,从小玩在一处,可能比亲兄弟还亲。”
我不言语,如此看来,事情更棘手了。恐怕薳东杨知道的不止是屈云笙怀疑公子玦利用他的那一件事,还有别的许多事,只要他起了疑心,稍微一套,准能套出来。
秋荑接着道:“我看这样,这些日子你就留在我这里,我写封信给屈大人,就说你身体还未复原,需要在我这里静修一段时日,我看看能给你填补多少东西,其实还有一个关键点你落下了,比方才那几个都重要。”
我扬眉瞧他:“哦?”
秋荑神色严肃几分:“云笙自小师承大楚第一剑客,武艺不弱,他十五岁初征就把敌方大将刺下马背,楚国人极其尚武,而且当今天下诸侯国间征伐不断,你日后肯定也要披甲上阵,所以这段时间,最好还是练练。”
我双目一黑,全身上下一阵颤抖,险些栽过去。
秋荑赶忙探过身扶住我:“莫怕莫怕,怕了只会伤及魂魄,上阵杀敌而已,也不是什么大事,你看看你,衣服都穿反了,你是不是不会穿这边的衣服,跟那个孩子刚来时一样。”
我低头看自己的衣襟,想起清晨那个马夫的眼神,这才反应过来。
我浑身发软坐在席上,一点劲都使不上,秋荑就跟老妈子一样对老子慈祥一笑,温声说道:“来,我帮你穿好了,免得一会儿出去被人笑话,又被人嚼舌根。”
我由着他扒开自己的外衣,又扒开中衣,再扒开里衣,襟怀大敞任其摆弄,双眼仍在眩晕当中,看来这秋妈子说的话是真的,只要恐惧,就会有这一连串的身体排斥反应,魂魄也会受损几分。
就在这时,门被人推开了,接着“哗啦啦”的一串响,竹简和木案一并落下,我抬眼望去,门口那人面色僵住,有些不知所措。
秋荑转过头,厉声喝道:“说了几百次怎么就学不会敲门,师父在谈正事,你一会儿再来。”
门口那人瞧瞧我,有些讶异,赶紧低下头转身出去,还十分友好的帮我们两人带上了门。
门缝的光一消失,我就清醒过来了。
是了,老子虽然晕,但还没瞎,门口站的那个人分明就是昨天救我的那个少年。
他叫什么来着?
子……玉?
但是他方才为何那副神情,难道没认出我来?
我扭过头,秋荑把里衣翻转,将我的手抬起来穿进袖中,动作十分温柔,我猛然反应过来,将他推了出去,跌跌撞撞摔下床去。
“你做什么,衣服还没穿好,你又没力气。”
我吼道:“别过来,老子有力气,老子自己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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