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不良事件

搬了家的第二天,李铉第二疗程刚好结束,需要回仁医堂进行随访,于是冯麓和杨凛早早去往仁医堂进行准备工作。

因为白理送来的柴火,冯麓从井里打了水顺利洗了脚,舒服温暖地度过了一夜,连早上起来都充满了活力。

冯麓在前厅跟其他医师搭着话,但是每一个与白理相似的身影经过都可以轻易吸引到她的注意。

“冯大人,煎药师想找您说药材的事儿。”

“哦,来了。”

因为一次性熬了太多药汤,目前药材只勉强够前五个人的剂量,后面要再想筛选新的病患就难了。

“冯大人,堂主说验方用的药材需要大人自己准备。”煎药师清了清嗓子,模仿着白理的语气,“‘仁医堂日日亏损,哪儿有那么多闲钱供她折腾。’堂主原话是这样说的。”

“事后又不是不给他赏金,至于这么抠门吗。”

“‘她要是验方失败了没了赏金,我找谁讨债去。’这也是堂主的原话。”煎药师说完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冯麓的笑容顿时僵在脸上。白理这人真是,刚对他印象好点儿就来这出。他们现在可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这种时候救谁不是救,至于分那么清楚吗。

杨凛此时慌慌张张地跑进来,冯麓刚想斥责他不要私自进入煎药室就被他先开口打断,“大人不好了!六公子上吐下泻到快不省人事了!”

等冯麓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外厅时,白理已经半跪在李铉身边把着脉,他眉头紧锁,看上去情况很不妙。

“脾胃极虚,脉象细若游丝,全身软弱无力,想是药里的寒性太大导致的。”白理低沉地说道。

这是蒲城开展验方以来出现的首例严重不良事件[1],事态严重,冯麓开始急速思考着问题的根源。

气不摄血证的病人因为血行不畅形成瘀点且长期血虚,所以需要化瘀和养血的药材,生地黄和白芍最是合适。这两味药虽然是寒性的,但将黄芪、人参、当归、川芎这些温性药材加一起居然都无法调和。

杂役给白理递上针包,白理施针前头也没抬地说道:“验方使,六公子病情危重,我要求即刻揭盲[2],让六公子提前退出。”

“可以。”

冯麓远远地观察着李铉,他此时面容苍白满头冷汗,双眼紧闭着全身寒战不停,还时不时俯身吐暗黄的液体,看样子他已经把胃内容物全部吐完了。

杨凛把李铉的医案格拿出来,冯麓通过随机号确认了他的分组。但奇怪的是,这个组别是低剂量组,王媪其实也分到了低剂量组,为什么不良反应远没有李铉这样严重?

“你家公子腹泻呕吐多久了?”冯麓转头问李铉护卫。

“貌似两三日了,第一二日还没有这么严重。”

“是三日前服药后出现的?”“是。”

冯麓颇感不解,“那为何最开始服药那几日没有发作?若是不合体质,应是立即发作或是翌日发作才对。”

“今日如此严重,也是服药后出现的?”

“今日公子没有服药。”护卫呆呆地回答。

“不对,我看了日志簿,七日的用药全写上了,而且你们带来的空药罐数量也对得上,他应该是服了药的。”冯麓低头认真地把日志簿翻了个底朝天,但是没看出什么端倪。

“等会儿。”冯麓想到什么,突然皱眉转头盯着护卫,“六公子不会是把药在三日前就服完了吧?”

护卫依然呆呆地摇头,回答道:“不清楚,反正这两日没看到公子服药。”

“那就是了,六公子应是一日之内服用了不止一日的药量,药效太强脾胃虚寒。”冯麓上前与白理一同蹲在李铉另一侧身旁,看着白理说:“白堂主,针灸恐怕太慢,用艾灸[3]来温阳散寒更快。”

“艾灸?”

冯麓拿出她自己用艾茸做好的艾炷,还有几块去皮姜片,依次放置李铉的中脘、神阙和关元,点燃艾炷后放在上面烧炙。

“这是什么法子?”白理十分震惊,艾草和去皮姜片都是温性药物,但是这样搭配使用还是第一次看见。

“‘隔姜炙’是先生教我的法子,可以最快地为病患温阳散寒。”冯麓伸手叫来杨凛,吩咐道,“按照我手札里的‘六君子汤’[4]找煎药师煎来,快。”

“是!”

“‘六君子汤’?这又是何物?”白理问。

“就是在人参、白术、茯苓、甘草的基础上加了陈皮、半夏两味药,理气健脾、和胃降逆。”冯麓用棉布轻轻擦拭掉李铉脸颊上的冷汗,白理沉声问:“这也是孙道士教给你的?”

“人参、白术、茯苓和甘草的配伍[5]是先生教我的,但加味是我自己想的。”冯麓一边说着,一边用银针扎着李铉的足三里穴。

白理沉默不语,注意力无法控制地从李铉转移到忙碌的冯麓身上。

她在危急关头的表现以及对药材的融会贯通完全不像只学了半年医术的人,要么就是她欺骗了自己,要么她就是百年一遇的天才。

白理想,难道冯麓真是天降神医来拯救大唐的?

冯麓好听的声音打断了白理的思绪,她笑着说:“白理,我发现你经常走神哎,病人醒了都没反应过来。”

“嗯?”白理扭过头去,发现李铉不知道何时已经睁开了双眼,唇色变成淡红,呼吸虽然还是很轻但只要苏醒就有希望。

“大人,煎药师已经在煎药了。”

“好,然后你去拿个海碗装满凉开水,放入一拳头的盐和一拳头的糖,搅拌匀了给我拿过来。”

“六公子腹泻呕吐后会造成‘低渗性脱水’[6],糖和盐是为了给他补充能量和电解质。你不知道‘能量’和‘电解质’这两个词语也没关系,可以理解为人们身体里有一杆秤,我是为了把那把秤调和成两端等重的状态。”冯麓看向白理解释,突然有一种下乡支教的感觉。

“我没想问你。”白理移开眼神,撇嘴道。

明明就是很想问,他的眼睛里分明对于冯麓的每一个奇思都充满了好奇。

真是有够嘴硬的。冯麓挑眉,无所谓地笑道:“好吧,是我多嘴了。”

“六公子,还认得我是谁吗?”冯麓凑近温柔地问。

“你……你是验方使。”李铉半睁着眼睛,弱弱地回答。冯麓笑眼弯弯,肯定道:“很好,意识总算恢复了,没白做功。”

她站起身,因为蹲太久头晕乎乎的差点没站稳,白理下意识站起来,但杨凛火速放下两大碗水先一步奔来她身边,担忧地问:“大人,您没事儿吧?”

冯麓摆了摆手,“没事儿,低血压而已。白堂主,剩下的就交给你了,我得修书向长安汇报情况。”

“汇报什么?”

“药材不够的事儿啊,我让人从长安寄来。”

白理眼神追着冯麓,不解地问:“你用的那些药材在蒲城都有的卖,为何要长安寄来?”

“验方需要的量很大,普通的药铺是无法承载的。蒲城的药材要是都被我买光了,你白堂主第一个追杀我。”

“哦对了,还是要谢谢昨夜的柴火和蜡烛。以后不用可怜我,我不需要。”冯麓头也没回地走了。

随着她那瘦削的背影一点点消失在白理的视野中,他才收回眼神。他皱着眉,面无表情地自言自语:“我给她留下的印象有这么差吗?”

“这难道不正是堂主您想达成的目的吗?”杂役不解地问道。

这一问愣是把白理问宕机了,他也不知道为什么现在会在乎起自己在冯麓心里的印象。

他下意识讨厌攀附权贵的人,但他渐渐发现冯麓并没有视人命如垫脚石,也并没有如她所说只为了自己活命,她是真的在乎每个人的病情,甚至连蒲城缺药都考虑到了。

或许我真的错怪她了,白理想。

冯麓想来想去,发现自己混了这么久除了尚药局的郑安沅依然没有可靠的熟人,所以她只能修书给他,请求尚药局派人送一些药材来。

没过两日,郑安沅就用端正又刚劲的柳公权体回了信。他先礼仪周全地向冯麓问候,然后说尚药局刚收了一大批优质药材,最后告诉她不出三日药材便会全部到位,请她不必忧虑。

杨凛接过信仔细阅读起来,啧啧赞叹,“郑大人这一手字真漂亮,遣词造句也很得体,更别说为人处事,丝毫没有因大人是女子就敷衍了事。”

“对啊,不像某人。”冯麓小声吐槽。

“某人?您是说白堂主?”

“除了他还有谁?”冯麓一想到白理就忍不住翻白眼,“虽然他那天给我们送柴火确实很像个人,但还是改变不了他招人讨厌的事实。”

旁观者杨凛只觉得这两人在这种方面竟拥有奇怪的默契。所有人都对白理佩服不已,唯独冯麓;所有人都对冯麓欣赏有加,唯独白理。

如果他们俩人可以讲和,冯大人应该会轻松不少吧,杨凛心想。

注释及参考文献:

[1]严重不良事件:指现代药物试验过程中发生需住院治疗、延长住院时间、伤残、影响工作能力、危及生命或死亡、导致先天畸形等事件,简称“SAE”。

[2]揭盲:指现代药物试验中揭晓随机分组的结果,在试验过程中通常不允许揭盲,除非受试者出现严重不良事件(SAE)或者可疑且非预期严重不良反应(SUSAR)需要得知他用的什么药。

[3]艾灸:最早可溯源于——《备急千金要方》孙思邈(唐)。

[4]六君子汤:据说源自《太平惠民和剂局方》,实际最早收录于《医学正传》虞抟(明)。

[5]四君子汤:该药物配伍最早可追溯于《备急千金要方》孙思邈(唐),该命名最早可溯源于《太平惠民和剂局方》太医局的陈师文、裴宗元等人(宋)。

[6]低渗性脱水:指水分和钠同时缺乏,但缺钠大于缺水,通常因为腹泻、呕吐或者大量出汗,患者一般会头晕乏力、手足麻痹等。

对的,冯小医师就是大唐的天降神兵!

冯麓:唐朝没有注射技术没关系,给我猛猛喝!!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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