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月派中景致最为宜人当属云霞峰,顾名思义,云海朝霞,醉人心扉。洛延青的鸢水阁建在山顶下,峰后连着一片绵延不绝的紫竹林,那块是则谭映怜的居所。
鸢水阁隐在翠竹苍木之后,格外幽静,院落青石爬满如绒的绿苔,洛延青住处向外走去就是寒潭和一方小亭。自鸢水阁正门而入走过寒潭斗拱,穿过引流的宫殿小门就能来到那方瀑布,那宫殿修了个热泉,引去的瀑布水用了装置可以实时调节水温,而落入寒潭的就是那经过温泉未进入汤池出来的分流,瀑布则就成了一方冷泉。
这处居所本身给谭映怜的,但她嫌湿气重最后选了抚渊道君亲手栽种的紫竹林,紫竹林有聚灵蕴精之能,灵气充裕也就让一些动物植株有了神智,有妖精灵物陪伴,谭映怜在其中更为乐不思蜀。
此时的鸢水阁幽静,交椅方向就传来茶盏搁置声。
洛延青死鱼般,回忆过载的脑袋只囫囵转过半个脑袋,只瞧苏昧安坐其上也在看着他。
“事有轻重缓急,你应该知道的。”苏昧微微一笑。
洛延青打了个寒碜,挺起,走到交椅上正襟危坐,“师兄,这事师弟不是师弟不说,实在是师弟也不知。”
苏昧眼皮掀下:“你再糊弄,那鄙人也只得将当事人交出了。”
“……”良久的沉默
苏昧缓和语气,轻叹道:“这事着实太过诡异,我知道你也有疑虑,但仙盟近来本就不稳,此事涉及多家宗门精英,不能装聋作哑。”
“……段家那小子的事是他自己作的”洛延青起身推开窗,院中绿意晃动,“师兄,你觉得他们会信嘛?”
“……”
“段家子有人有物可证他们都不尽然会信,妖族设套于我,我的话还重要吗?”
苏昧沉吟片刻,道:“妖族此次行动太过离奇,阿晦这事我不会再过问,但两月后的盟会你必须在场,如今所有视线都落在你身上,你不能……”
洛延青幽怨的看着苏昧。
苏昧恶寒蹿上脊背,忙妥协道:“算了,随你,接下来你打算做什么?”
洛延青目的达成,转瞬喜笑颜开:“我一介病人能干什么。”
“真是这样那便最好,你身体如何你自己清楚,注意静养。”最后四个字几乎是咬着后牙磨出来的。苏昧避瘟神般迅速离去。
人走后,洛延青三步并作两步倒回榻上,将整个人陷入被枕。
重生前的一件小事突然变成如此面目全非,洛延青实在也没有头绪,记忆残缺不全,妖族行事诡谲。如今再添魔族参与,水搅的更浑了,但好处也还是有的,至少目前的阿晦不会被发现。
炽阳传承太过令人垂涎,不能保证没有人不会杀人越货。而衡月派如今抚渊道君同诸位太长老都在闭关推演一本古籍,宗门可以说根本没有化神强者。
头更疼了。
思绪纷乱,洛延青决定出门透气。倚靠在廊下沐浴着午后艳阳,休着休着又开始试图拼凑碎片记忆。
画面碎的不能再碎,要么只有一闪而过的身影,要么一瞬间的场景,就没有连贯的记忆。洛延青闭目眉缓缓皱起,能清晰记得的记忆只有围杀之前的,所有后面的全然没有头绪。
真是恼人。
洛延青丢开所有,舒展身子,享受温暖的阳光。下一刻突然失去所有血色的手撑住墙壁试图借力,脱力的全身绵软滑落瘫倒。他手细颤着攥到心口处,微弱气息吐出,有出无进。绵密的痛从骨缝深处传来,生生疼昏了人。
洛延青再醒来,床边坐着半日不见的雪禾,雪禾笑不达意的抓起洛延青的手。
把了脉实在探不出来丢开:“你身上哪不舒服?”
洛延青摇头。
雪禾塞过一个八面骰状的奇巧物:“这是你师尊早年造的,里头可以存储压缩后的灵力,如今倒是适合你用。我在你身上下了禁制,在我从药谷回来之前你都绝对不许妄动自身灵力,没有必要事也不许出门。”
洛延青听的一个头两个大,忙止住雪禾话头:“先生停一停,先生。总得告诉我到底怎么了吧?”
雪禾一脸耍我玩呢的样子,眉头紧蹙:“你自己真感受不到?”
洛延青深呼吸,闭眼又张开,还是有些控制不住音量道:“我要是知道还这么问吗先生!这么突然就对我下达结果,我这个病号也得有知情的权利吧。”
雪禾正了神色:“你三魂缺一,经脉胀裂渗血,你应感受得到才是。”
雪禾悄掐了把洛延青手背,洛延青久久才吃疼收回“五感迟钝,神魂崩裂,真不打算说妖族究竟做了什么吗?”
洛延青沉默,雪禾只当他遇着什么在犹豫。
“今晨你脉象平稳,午后离死不远,教人怎么信你?你不说这次我也不会再放过你,势必查清楚!不然你叫我怎么与你师尊交代。”
洛延青直想喊冤,他现在看自己都像一团线,错乱的团在一起。隔着雾看不清,理不清,混乱又模糊。
说妖族没做什么,自己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定然不会被取信,但随便编一个说更不会信!
谁家好人早上健康的不能再健康,没一会就脚踏鬼门关了。
我委屈,我有口难辨,请苍天,辩忠奸!
在洛延青那无辜且一问三不知的目光中,雪禾气的摔门离去。
洛延青沉了心思,疲惫的闭上眼,这都什么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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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日雪禾问诊后过去也有一月有余,洛延青总往藏书阁跑,只要踏进洛延青院落,在任何意想不到的角落都能捡到洛延青乱丢的典籍。如果再翻开一看,全是各种鬼画符一样的上古文字,就连洛延青的注解也都是用上古文字书写。
又写满一张纸,洛延青拿起一旁的几张对照,用红朱笔勾出几个圈就丢开,三两纸张纷飞地缓慢落到堆满纸张的地上。阿晦走进去根本无处落脚,轻唤了声:“师尊。”
洛延青抬头,指着床上堆成小山的那堆书和满是自己抄录的上古文字道::“那是最后一批,还是老地方。”
阿晦点点头,托起那一堆典籍就离去。
洛延青靠到扶椅上活动手腕,看着眼前桌上留下的最后几张图,眉头轻皱起来。
雪禾说他三魂缺一魂,其实不太正确。上辈子洛延青剑道无法寸进后,洛延青找了许多方法,无意中内观到自身情况发现自己三魂七魄之力极弱,有一魄甚至几近于无,换而言之就是上辈子的他三魂七魄缺一魄,魂力天生孱弱导致无法使用锋锐的剑意,纵是天纵奇才也法走的更远。洛延青的剑道这辈子也就止步于此了,无人知晓他在得知这个珍惜时到底是个什么心境,众人只知道洛延青莫名其妙外出历练一段时间回来放弃了剑道,转而研究起阵法符箓这一受修真界歧视的道途。
又在与苏眛陪同谭映怜历练时救回阿晦后赠出自己的本命剑炽阳。为此惊动衡月几位老祖找洛延青密聊过数次,洛延青只淡淡表示自己对剑道无趣,发现自己更喜欢阵法符箓一道,纵使所有人都不信洛延青也从没有过一次解释。衡月老祖们只得叹气,铸了把假的炽阳剑重新供奉在剑峰上,以此保护年岁尚幼的阿晦。
而这辈子洛延青甚至直接缺少了三魂中的一魂,如果说少了一魄的洛延青只是剑道无法寸进,那么少了一魂一魄的洛延青能活着早已是个奇迹,换作凡人哪怕活着,那也会是个短命痴儿的命格,天生体弱多病。
如今洛延青不仅好好的,除了无法不能使用灵力和五感迟钝外没有别的副作用了,甚至修炼速度如旧。
哦对了,还有那该死的,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突然窜出来的魂裂之痛,这段时日洛延青都快被折磨疯了,五感迟钝下还能生生疼昏过去,可想而知洛延青这段时日是在什么样的精神状态下查阅各种古籍。
洛延青踩在纸张站到窗下,风拂过面颊一阵凉意。
同是一个历练事件,两世经过与结果却却截然不同,若自己重生在事件发生后,为何仍保有这一时间点的记忆——若他推断没错,他的重生时间实际更早,只是因为记忆错乱缺失没有察觉。
洛延青心脏猛然一跳,搁在窗台上的手也紧跟着攥紧。
有人或者说某种东西和自己一块重生了!而跟着自己重生的那个人或者东西,在重生前同他发生了什么事导致他重生回来失去记忆,那个东西没有。而那个东西重生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杀他,可见他是如此忌惮着洛延青。
甚至是如此曲折设套也要杀了他。
等等,设套?
洛延青上辈子死时是以自身为阵引启动了杀阵而死去的,而今生妖族如此大费周章拐弯设套就为了一个名不经传的小人物,甚至为此不惜废弃掉妖族一直暗中的谋划,能做到这件事的只有妖族尊主赤渊。
那么说明洛延青当时那个阵法并没有杀掉赤渊,而在自己死后一定还发生了什么导致赤渊拐弯抹角的也要自己。
自己修养这段时日妖族早该有动作了,而不是修真界这边陆续探查出并摧毁了妖族的秘密窝点。而妖族赤渊不亲身前来,那么他自身一定受了很重的伤或者是有什么拌住他的手脚,让赤渊只得放弃几十年的妖族谋划,重生前两个人之间发生的那件事让谨慎如赤渊,忌惮到容忍不了一点洛延青的成长。
洛延青上辈子出关后,修真界与妖族鏖战有数十年之久,妖族就是在那数十年里就是靠这个秘密逐渐占了上风,而自己也是在那时候起才在修真界以阵法、符箓崭露头角,最终用阵法和赤渊“同归于尽”。
可惜赤渊如此急切的情况下,估计也没想到没杀掉洛延青反倒促使他恢复了记忆。
而自己一直不停翻越有关神道信息的书籍寻找自己重生的原因也大概明白了过来。
重生后一直密集的事还有搜寻记忆让洛延青大脑一直处于负荷状态,而他去查阅典籍,是遁着本能去藏书阁找,在藏书阁漫无目的阅览过去,直到看到神道的相关内容,突然就醍醐灌顶般找起来相关典籍,在众多书籍中又总见到圣人的身影有多寻找起圣人相关的典籍,这也是为什么洛延青院中房中满是书的缘故,甚至为此求助了身在东临,了解神道的好友君随帮自己找寻神道和圣人的相关。
自己重生的原因和神道有关!并且印象深刻到重生了哪怕失去记忆也刻在骨子里去找相关的信息。
一直以来混沌的大脑如同一记重锤上去,一下子顿悟过来,洛延青这些时日都是浑浑噩噩,只为了寻找自己为什么重生而被那本能呼唤的找寻神道而蒙蔽,只闷头在神道和圣人之中,忽略掉一直以来的摆在面前的事实。
洛延青、赤渊、神道,他和赤渊一定是围绕着神道发生了什么,所以洛延青重生后有了找寻神道的念头,而赤渊因此而忌惮于他,必须立刻除掉他。
想通这一切洛延青浑身舒畅,如今剩下的就只有继续找寻神道,纵使洛延青天然的抗拒神道,但自己能重生只能是神道的原因。只要找到那段记忆并完成自己就万事大吉,虽然不知道赤渊因什么而不方便,但目前来看很长一段时间内赤渊都不会打扰到自己。
本着这样子的想法洛延青心态颇好的又转回室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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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晦将熏好香的衣物置在汤池边上的石台,朝税汽蒙眼的池水深处行礼唤道:“膳食备好,师尊请尽快,弟子告退。”
“…好,等等阿晦,为师有事找。”沾了水汽的气音夹杂着几分才睡醒的惺忪黏糊,听的阿晦耳根一热,急急退出浴房在堂厅侯着。
洛延青远远便闻着香味,是他最爱的桂花酿肉,上一次吃已经隔了数不清的日子,都快忘了的味道迅速挑起他的味蕾。
衡月派的师祖抚渊道君只收了三个徒弟,道君教导“修者当淡六欲,漠七情。”但三个徒弟就没一个做到,这令抚渊道君百思不得其解。而洛延青尤甚,接回阿晦那天,苏昧同洛延青为了给没辟谷的阿晦烧饭,炸了云霞峰厨房,护峰阵法都为之一震。
而后年仅八岁的阿晦接过锅勺煮出来的一顿让两个人老脸一红。阿晦用几类菌丝混着煮了锅米粥,尚未煮完便香气四溢,小谭映怜馋的踮脚趴在塌了一半的灶台上。
等阿晦一碗碗的盛好端上桌时,小谭映怜迫不及待的吃起来,烫嘴都顾不上直夸阿晦:“阿晦弟弟好厉害!”
自那后谭映怜缠着阿晦下厨,阿晦自研厨艺,苏昧洛延青二人厚着脸皮去蹭吃蹭喝,好不快活。洛延青的嘴也愣是让阿晦养的更刁,山下最爱的菜馆也不去了,仗着师尊的身份天天让阿晦开小灶。
窝在小阁不能动用灵力的洛延青更是连表面功夫不装了,日常起居全靠阿晦,可怜的小徒弟怀着颗愧疚心愣是一点意见也没有。
就连大大咧咧的谭映怜都看不下去,让他收敛些,洛延青只道他这是遵医嘱便心安理得的享受着。气的不识几册文的谭映怜生生憋出了个“虐童”。
洛延青惊奇,抚掌赞叹:“映怜学新词啦?!”
谭映怜愤然离去。
阿晦将挑去刺的鱼肉搁到洛延青座前,就见洛延青从内室转了出来。
单薄的中衣散乱的用束带系在一块,胸膛敞了大半,外披绣着云鹤嬉戏的藏青袍,落拓不羁。发梢还在滴水,氲湿了小块衣物,面上因浸泡的缘故,浮了层薄薄的粉,眼尾那抹红约是哈欠弄出来的,出浴美人图便是如此。
阿晦猛然惊醒,挪开视线盯着洛延青左手上被红绳系着的八面骰,好像是红玉做成的,通透美丽,每面刻了各类奇珍异兽,折出奇异的光线印在素白的腕上,似不能言说的红痕。
洛延青约莫是察觉到他的视线,双手拢起发,八面骰隐隐发着红光,蒸腾着发上的水汽,干后半束着。
洛延青坐下吃了几口,又赞叹了几句:“阿晦,那两个孩子如何?”
阿晦收回大不敬的视线,平淡的回道:“这几日一直安好,弟子照着门规让他们跟着学堂学习。”
阿晦视线又忍不住挪到洛延青的腰上,劲瘦干练,师尊是怎么做到照吃不胖的?想想山下小妹,去帮干农活时总跟他抱怨自己今天又涨了几斤,是不是应该和师尊讨要一下诀窍,师尊也太瘦了。
洛延青敲了敲碗沿,阿晦自上前倒了杯烫好的茶。
“收拾收拾,明日送他们回家。”
阿晦不同意:“可,师尊,雪禾先生交代不让您出门……”
“他是师尊,我是师尊,就这么定了。”
洛延青拉下阿晦,揉了把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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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家出行杂记》收录的榜首其八“衡月有舟,其长随意,杆扬蔽日,千龙骨铸之,妖邪毁之不得,驱其百吨各类奇珍精石,日行千里。”
可洛延青没想到他家徒弟可以搞来这么一艘,这舟能出现在这说明苏昧已然知晓他要出门,并且同意了?!
洛延青顺了口气。
不行,这气顺不了。凭什么苏昧对自己徒弟比自己这亲师弟还顺应!
阿晦正跟门中子弟清点着舟上所需,洛延青幽幽从他后面攀上他的肩头。
阿晦恶寒震颤,迅速和别的弟子一块转身行礼。
洛延青春风和煦,弟子们退下。
“弟子不敢不禀告掌门,请师尊原谅。”阿晦再行礼。
“说你是掌门首徒都不为过了。”洛延青酸道。
虽然这话说的他自己都心虚,自己救的徒弟自己收了,却从没教过正经的,拉着人讲画大饼倒是真的。
阿晦瞧着洛延青神色,默默重新整理了语言:“掌门说让您出门散散心,自己任务在身不能陪同才给了弟子翩鸿舟,翩鸿舟平稳,更舒适些。”
洛延青闭嘴。
洛延青眼不见心不烦,抱起屁颠颠过来的小女娃,哼着苏乡小调登舟去了。
“麻烦师兄启船去东临城!”
阿晦无奈的牵过大点的小哥也登舟,回头朝掌舵的同门大喊。
舟上人不多,但也好歹有二十来人,不至于太冷清,苏昧为着给洛延青不无趣也是费了心思的。指了一任务小队借道东临的传送阵,沿途也算给洛延青解闷。
妖族放在洛延青身上的目光太离奇,各仙门也定派人暗中观察。这记鱼目混珠叫人不得不咽下,否则也不可能不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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