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

鹿邀是被晒醒的。

睁开眼还来不及去摸不知道为什么有些痛的后脑勺,就被眼前的景象震惊地呆住了。

太阳高悬,日光倾泻而下农田里初生的幼苗叶子光润,远处小溪光滑似锦,静静流淌。

离田地十丈开外,竖立着草屋两三间,屋前几株榆树,在日光里疏影斜斜,这屋子小的很,前面小篱笆里圈着几只鸡,叽叽喳喳叫唤着,吵闹地不像几只,倒像是几百只。

他记得刚刚自己还带着帽子在种植园里,怎么中暑晕倒后一睁眼就来到了这里?

这样古朴的环境一看就并非是他那个时代。

鹿邀翻身站起来,摸到手边一把小刀,上面还沾着血迹,静静躺在泥土中。

他一怔,抬起手,手腕间赫然是一道狰狞的伤口,已然结痂,只留下一道紫红的疤痕。

看来原主是自杀的。

鹿邀怔怔看着手腕上的伤,募地攥紧手掌,深吸一口气,起身把那把刀拿起来擦干净后装好,他拍拍身上沾上的土,抬头看见远处有几个穿着粗布衣裳的人,手里拿着农具,在翻新地里的土,他们都留着长发,在脑后高高束起,团成一团,十分精干。

他不会是穿越了吧?!鹿邀瞪大了眼,一道讥讽刻薄的声音就从身后传来。

“呦,这不是傻子鹿邀吗?怎么大白天都能睡着?”。

这个刻薄的女声是从旁边的田埂上传来的,鹿邀一转身,看见一个手臂挎着篮子的妇人,正一脸嫌弃地看着他。

这人是?

“大娘,你认识我吗?”。

这一说话,他才注意到自己的嗓子干哑的厉害,还氤着一丝甜惺味儿,不待他多想,田埂上的妇人尖利的声音就再次袭来。

“你叫谁大娘呢!”

妇人脸上的讥诮笑意顷刻间被愤怒掩盖,她指着鹿邀,“傻子谁不认识!”。

自打见面她就一直叫自己傻子…鹿邀眉头皱了下,难不成穿过来之前这个身体真是傻的?

鹿邀从小受到的教育叫他无法相信此时此刻周围一切事物给他带来的实感:他确确实实是在另外一个根本不熟悉的时代。

眼前妇人还是不依不饶地喊着,鹿邀摸了下发痛的喉咙。

“李姐你又在欺负小鹿了”,一道浑厚有力的声音自身后传来,鹿邀转过头,看见一个肤色较深的男子扛着锄头走过来,他身上只穿一件夹扣汗衫,露出长期从事农活结实的肌肉,浓眉大眼。

被他叫做李姐的妇人哼一声,“王耕,你可不要再多管闲事了”,说完却转身就走了。

鹿邀就看着慢慢向他走来的唤作王耕的男子,对方咧嘴笑出一口白牙,抗在肩头的锄头放下来,溅起几点地上的泥土,他一只手搭在鹿邀肩膀上,“小鹿乖嗷,别管她,她就是看你长得比她好看,嫉妒”。

对方的语气像是在哄小孩子,鹿邀愣着眨眨眼睛,确定了之前的这具身体确实是个傻子的事实,但他不打算装傻继续傻下去,这个男子长相便憨厚朴实,看起来不像是坏人,便开口叫了他一声,“王耕,你认识我?”。

听闻此言,王耕大力拍打一下他的肩膀,眼睛瞪的很大,“小鹿!你以前都叫我王哥的……等等”,他震惊地张大了嘴,“你不傻了?”。

鹿邀看着他震惊的表情,犹豫一下,抖开对方的手,摸了摸被震麻的肩膀,堂而皇之的说胡话,“对,刚刚睡了一觉醒来,好像什么都清楚了”。

他就是随口一说,可王耕到底是单纯,竟然就这么信了,立刻笑得像花一样,搂着他肩膀,“太好了!我还以为你这一辈子都这样了呢”。

“走,回家吃顿好的!”。

王耕嘴里说的家不是他自己的,是鹿邀那座远远看过去就十分败落的小茅屋。

鹿邀任由王耕带着他走进去,然后站在门口看着空空如也的屋子陷入了沉默。

在现代鹿邀是个富二代,但他没有听父亲的话回去家里公司,在毕业后就白手起家自主创业,干起了自己喜欢的农业相关,他有天赋,最开始籍籍无名,但很快便陆陆续续地办了多家农家乐,同时还开了自己的种植园,算得上自产自销了。

他虽然崇尚节俭,但之前住的房子再怎么说,也是有家具有厨房,至少也能称得上房子,可眼前这个地方,除了四面并不结实的围墙和头顶看着好像时刻都要掉下来的茅草,空无一物,哪里能称得上之前王耕口中的‘家’一个字?

鹿邀不死心地四下里逡巡着,在看见一张床榻时松口气,“有床,不错”,他往前走了几步,惊奇地发现在床榻深处被帘子挡住的地方,有一个黑色的背包。

那背包他认得,是他以前去哪儿都要带的,每次都装着需要的书,他犹豫一会儿,趁着王耕不注意,拉开包的拉链,果然在包里看见好几本厚实的书,农林、水利,应有尽有,心里踏实许多,鹿邀松了口气。

王耕在屋内转来转去,熟悉的像在自己家中,在转悠一圈后找出一袋面粉,他爽朗地笑笑,“还好我每隔几天都来,要不然都不知道你怎么办”。

鹿邀看着他熟练地把面粉倒出来,又去院子里接了一桶水,开始和面,鹿邀站在外面看了几眼,撸起袖子也插进去,主动接过王耕手里的面团,笑道,“我来吧”。

“呦呵”,王耕倒是没有推辞,坐下后看着鹿邀瘦削的背影,惊叹道,“你还会做饭啊”。

鹿邀点点头,他不是个话多的人,大多数情况下都是别人问什么说什么,性格也踏实,这也是他义无反顾选择农业方向的一个原因,他喜欢和纯净质朴、心地善良的人打交道,非要归属的话,他算是老实人的类型。

“王哥”,把面醒下后,他转过身,看着王耕,“我醒来后忘了很多事情,你能给我讲讲吗?”。

鹿邀样貌生的极好,肤色偏白,生了双杏眼,却并不十分圆,上眼皮一道浅浅沟壑,只在眼尾处勾出些来,清澈的很,之前因为神志不清,总是蓬头垢面,看不清晰,今日梳洗干净,也是个芙蓉面的小郎君,说话时声音也像泉水似叮叮咚咚,好听的紧,若不说,没人知道他原是个农夫,只会说他是哪个学堂的小夫子。

王耕心道难怪村里那些妇人看不惯小鹿,我看多半是嫉妒。

他拍拍身边座位,示意鹿邀坐过来,看着对方坐下来开口就是一句长叹,“你之前可惨了”。

鹿邀想到刚刚那个妇人,不禁哑然失笑,确实是看的出来自己很惨。

根据王耕说的,鹿邀大概明白了,这具身体原本并不是孤身一人,是被母亲带着逃亡来到村子里,他不是这里的原住民,他的娘亲怀着他的时候就误打误撞进了这个村子,当时的村长看她一个女人可怜,就收留了她,可他娘亲长得漂亮,身上的衣服虽然破烂,但也能看得出原来的材质极佳,若是完好,定然是价值不菲的。

刚开始还好,可因为娘亲长得漂亮,村子里的男人总要多看几眼,一来二去的,便有了风言风语,说她娘亲是青楼里跑出来的,长得一脸狐媚子样,就会勾引男人,直到鹿邀出生后,村子忽然发了一场大洪水,淹没了许多田庄,他娘亲为了救他,被洪水冲走了,一时间,这村子里的人都认为他是灾星,对他没个好脸色。

而且出生后不久,村里人就发现,这个孩子好像不太对劲,干什么都是一副呆呆愣愣的模样,原来的厌恶便更加强烈,久而久之,直到现在,鹿邀长到十八岁,倒是隔壁老王家心善,把他养到十二岁,王耕大他五岁,也很照顾他,哥哥似的,不嫌弃鹿邀,总是带着他玩儿,一晃眼便到今日。

王耕讲完后愤愤地砸了一拳桌子,“都是邻里乡亲,他们可真是没良心,他们怎么不记得当时你娘亲把自己身上唯一值钱的东西典当帮他们的时候”。

那时候村子里有一场瘟疫,村里人大多是农家,哪有人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倒是也有小医馆,但十里八乡郎中就这一个,忙都忙不过来,药材更是不够,鹿邀的母亲当时刚刚来不久,当下就典当了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换了药材回来。

鹿邀听完后久久不语,王耕以为他是伤心了,手忙脚乱地不知道该怎么哄,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开门开门,收保护费”。

鹿邀皱起眉,“王哥,还有收保护费的?”。

王耕看他不解的表情,实在不愿意告诉他其实只收他一个人的保护费,不过好在他今天在这人,不然小鹿又要挨打。

他推开鹿邀,“你去藏好”,看着鹿邀转身他才去门边开门,一个长得贼眉鼠眼的瘦长男子站在门口,神气地抱着双臂,看见王耕时眉头一挑,“王耕,你不好好干活,怎么又和这个家伙待在一起?”。

王耕不耐烦地看他一眼,“你来干什么?”。

“我以为我说的够清楚了,收保护费呀”,刘自明得意洋洋,看见身后正往后退的鹿邀,皱起眉,细长的眼睛眯起来,“往哪儿跑呢!”。

当然不是真正要收保护费,刘自明阴毒地看着鹿邀,对上对方清洗干净格外清秀的一张脸,脸上怒容更盛,他最看不惯这些小白脸儿,明明就是个傻子!

鹿邀并不打算真去躲,但如果能避开一桩无端的事端,只是对方就是朝他来的,既然躲不掉,那便只有直面。

王耕看他走过来,着急地暗暗使手势,鹿邀却更没看见似的,直接来到刘自明面前,“找我?”。

“嘿呦”,刘自明像发现新大陆一样,不屑地上下打量几眼,“傻子这是不傻了?”,他自顾自哈哈大笑起来,笑累了又挑衅道,“不过没用的就是没用的,就你连地也不会种的样子,一辈子等着饿死吧!”。

鹿邀最不能听别人说他专业方面的事,听刘自明这么一说,上前一步,与他对视,“我要是种出来呢?”。

刘自明不屑地瞥他几眼,“就你?我看你一辈子都种不出来!”。

鹿邀深吸一口气,“半个月”,他抬头直视着刘自明,“一辈子不至于,半个月就成,到时候我种不好,任你处置”。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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