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故人还安好吗

天空碧澄如洗,纤云不染,远山凝黛,和风携着暖意在空荡的街巷间漫溯。风掠过残破的窗棂时,卷起几片干枯的槐树叶,在龟裂的水泥路上打着旋儿,最终被丛生的野草吞没——

那些野草早已越过人行道的砖石,疯长到半人高,叶片上蒙着一层灰扑扑的尘埃,却依旧透着执拗的绿意,将死寂的城市缠成一片荒芜的绿。

可这般晴好的景致里,却寻不到半分人烟。

残破的高楼歪斜矗立,墙体上布满深浅不一的裂痕,像是巨人被撕碎的皮肤。脱落的墙皮后裸露着锈蚀的钢筋,在阳光下泛着暗沉的红褐,几条褪色的窗帘从黑洞洞的窗口垂落,边角早已磨得毛边,在风里轻轻晃动,像濒死者伸出的求救之手。

远处的十字路口,红绿灯早已停止工作,信号灯的玻璃罩碎裂一地,曾经车水马龙的街道如今只剩几辆废弃的汽车,轮胎干瘪,车身爬满绿苔,方向盘上积着厚厚的灰尘,仿佛在无声诉说着十年前那场仓促的逃亡。

如今,已是氚疥爆发的第十年。

十年前,国家为提升国力,在各领域大肆研发放射性元素。

氚作为氢的同位素,因具有独特的放射性特质,被广泛应用于能源、医疗等前沿项目。

当研究进入白热化阶段时,位于J市郊区的核物理实验室发生意外,储存氚元素的高压容器突然破裂,大量氚气泄漏至空气中。

因少量氚对人体无害,且其半衰期较短,科研人员起初并未在意,只是简单封锁了实验室周边区域。

可这致命的疏忽,却给了氚疥可乘之机——泄漏的氚元素与空气中的微生物发生异变,形成了一种全新的放射性病原体,悄悄潜伏在J市的每一个角落。

不久后,一种传染性极强的放射性皮肤病突袭J市。

最初只是几例不明原因的皮肤瘙痒病例,患者就诊时皮肤表面并无明显创口,却总说有无数细虫在皮下蠕动,抓挠后会出现红色斑丘疹,迅速蔓延至全身。

短短七十二小时内,类似病例激增,患者开始出现胸闷气短、四肢乏力的症状,紧接着头发指甲脱落、视听与语言能力急剧退化,随后便是皮肤溃烂、头晕目眩、彻底失聪,最终在器官逐一衰竭的剧痛中死去。

那过程如同万蚁噬心,生者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感官与机能一点点消逝,连求救都发不出声音,死亡反倒成了唯一的解脱。

氚疥最恐怖的并非发作时的痛苦,而是它长达三天的潜伏期。

潜伏期内感染者毫无异状,体温正常,体征平稳,与常人别无二致,可一旦时限一过,所有症状便会接踵而至,如同多米诺骨牌般崩塌,不给人半分缓冲的余地。

于是,人们终日活在自我怀疑与相互提防中。

饭桌上递来的一杯水,地铁里无意间的一次触碰,甚至只是擦肩而过时的一声咳嗽,都可能成为恐惧的源头。

谁也不知道自己是否已经感染,谁也不知道身边的人会不会在下一秒倒下,更不知道自己能否见到明天的太阳。

面对这来历不明、近乎无敌的“敌人”,医护人员只能眼睁睁看着死神收割生命,束手无策。

现有药物对氚疥毫无作用,抗生素、抗病毒药、激素等手段悉数失效,隔离病房里的呼吸机日复一日地发出沉重的喘息声,却终究留不住那些逝去的生命。

氚疥爆发初期,国家紧急下令各市建立避难基地,将未感染者尽数转移。

观澜书院作为国内顶尖的科研与安防机构,迅速派出精锐人员筛查流民,采用便携式放射性检测仪逐一排查,将确诊者集中至J市基地隔离。

可谁也没想到,数万感染者的聚集竟成了氚疥变异的温床。

高密度的病原体在隔离区空气中相互作用,催生了更强的二代感染者。

这些变异后的感染者形同怪物:四肢僵硬如提线木偶,移动时关节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头颅重若千斤般固定在脖颈上,只能小幅转动,嘴角淌着浑浊的白色涎液,嘴巴微张且不时抽搐,眼窝中是一片死寂的纯白,没有瞳孔,没有焦距,即便死去也始终圆睁着眼,像是在控诉这场无妄之灾。

初代感染者至死都只能卧病在床,而二代感染者不仅拥有行动能力,存活时间还延长至一个月。

在这三十天里,它们仿佛被某种指令操控,疯了似的四处奔逃,见人就咬,唾液中的病原体通过创口迅速传播,如同失控的疯狗。更可怕的是,它们对未感染者的气息有着极强的敏感度,即便隔着数公里,也能循着气味追踪而至。

氚疥的变异愈发离谱,三代感染者甚至出现了皮肤硬化、力大无穷的特征,普通的枪械子弹难以对其造成致命伤害。

科学家与医护人员熬得头发大把脱落,眼底布满血丝,终于在一名刚变异的感染者脑组织中提取出一串乱码。

经过三个月的日夜攻坚,破解之后,一个恐怖的真相浮出水面:感染者在弥留之际,脑海中始终盘旋着同一道指令——

让所有人都感染。

这道指令如同烙印般刻在病原体的基因序列中,不仅能让感染者分辨同类,还能牵引它们精准定位未感染者,其追踪能力堪比弱化版GPS。

真相传开后,各大基地紧急召开视频会议,将原本负责筛查流民的人员命名为“监查官”,并从其中遴选最强者担任“监查者”,全员配枪,配备专门应对感染者的□□与放射性检测仪,执行终极命令:

不惜一切代价,消灭所有感染者。

此后,死亡人数再次直线飙升。

有时为了清除一名隐藏在流民中的感染者,监查者们不得不狠下心,将整个可疑群体隔离审查,稍有异动便当场处决。

鲜血浸透了基地的土壤,枪声在寂静的城市里回荡,可没有人敢有半分迟疑——

在这场灭顶之灾面前,仁慈即是对生存者的残忍。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最好办法了……

H市基地,接收室内。

紧闭的窗前,一道脊背挺直的身影伫立着。

厉衍阳身着纯白防护服,防护服的袖口与裤脚紧紧扎在靴子里,脸上戴着全封闭的防护面罩,只露出一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紧盯着夜空中那轮圆满的明月。

月光透过防护面罩的玻璃,在他眼底投下一层清冷的光晕,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几张鲜活的笑脸,眼底渐渐笼上一层淡淡的忧伤。

这是他独自度过的第几个中秋节了?三年?五年?还是更久?

那些故人,肖玥尘,洛铭渊,还有那个总爱跟在他身后喊“大阳,大阳”的顾炎兮,还安好吗?

硕大的屏幕占据了整面墙壁,一张标满红色标记的地图格外刺眼——

红色标记代表着高浓度感染者聚集区,几乎覆盖了大半个国家。旁边的柱状图清晰呈现着各市的死亡人数与存活人数,黑色的死亡人数柱体高耸入云,而白色的存活人数柱体却矮小得可怜,悬殊的比例像一块巨石,压得人喘不过气。

屏幕下方的滚动条不断刷新着最新数据,每一次跳动,都意味着又有生命在这场灾难中消逝。

桌上的对讲机突然“嗡嗡”作响,打破了室内的沉寂,一道清晰而急促的男音传来,带着明显的喘息,像是刚经历过一场追逐。

“我是F市监查者肖玥尘,F市请求H市接纳未感染人员!氚疥爆发以来,F市死亡人数远超预期,存活者已不足万人,基地围墙昨日被三代感染者冲破一道缺口,每日遭感染者猛烈撞击,墙体裂痕持续扩大,即将坍塌,望总部批准!”

听到这个名字,厉衍阳心头猛地一沉,像是被重锤击中。

肖玥尘,这个他好久不曾听见的名字,再次响起,他强压下心中的波澜,迅速拿起对讲机传达消息,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却依旧保持着沉稳。

“正在询问总部。”

在这高压环境中,他早已形成条件反射,只要对讲机响起,便会第一时间接起,一手按住呼叫键,确保能以最快速度传递信息。

“批准。”

几秒后,首长雄厚的声音从对讲机中传出,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厉衍阳面色凝重,吐字清晰如钟。

“肖玥尘监查者,总部已批准接纳F市未感染人员。明早八点,H市基地大门将开启,我们会派出三支接应小队,沿F市至H市的高速路段全程护航。你们仅有三天进城时间,三天后总部将关闭大门,期间务必做好流民筛查与感染者清除工作,确保无一人携带病原体入城!”

“收到!”

肖玥尘的声音依旧急促,却多了一丝释然。

厉衍阳张了张口,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最终只化作四个字。

“注意安全。”

肖玥尘重重“嗯”了一声,轻柔的笑声透过对讲机传来,带着几分熟悉的戏谑,抚平了厉衍阳眉宇间的褶皱。

“小李子,等我回来。这次给你带了当年你最爱的桂花糕,藏在基地的地下仓库里,没被感染者糟蹋。”

“小李子”是肖玥尘给他起的绰号,还是十年前在碧海学院时的玩笑,没想到过了这么久,他还记得。

厉衍阳紧握着对讲机,指尖因用力而泛白,指节分明,喃喃自语。

“好,我等你。”

他心里清楚,F市到H市的路程虽只有两百公里,却要穿过三个高浓度感染者聚集区,沿途还有无数未知的危险,这次任务九死一生。

若有可能,他宁愿替肖玥尘赴险,可他们是军人,是监查者,服从命令是天职,这场任务,终究只能由肖玥尘自己完成。

他缓缓抬手抚上胸口,隔着厚重的防护服,紧紧攥住那枚凸起的小物件——那是一枚易拉罐拉环,边缘早已被岁月磨得光滑圆润,却被他贴身佩戴了十年。

这是当年肖玥尘去其他基地前,买的最后一瓶冰镇可乐,两人分着喝完后,肖玥尘把拉环摘下来,郑重地放在他手心。

“厉衍阳,等以后和平了,我用这个给你换个真的戒指。”

如今可乐的甜味早已消散,可拉环的温度,却仿佛还停留在十年前那个燥热的午后,即便偶尔硌得皮肤隐隐作痛,他也从未摘下。

夜愈发深沉。

中秋佳节,诺大的城市却无半分烟火气。明月依旧圆满,清辉洒满大地,可人们早已没了赏景的心境。

自氚疥爆发后,东躲西藏、妻离子散成了常态,所有人唯一的期盼,便是能熬过这场灭顶之灾,能在明天看到升起的太阳。

“师傅,洛上校他们已经准备好了。”

一道清脆的男声响起,身着纯白防护服的少年推门而入,带进一阵风,恭敬地站在厉衍阳身后。

门轴转动时发出“吱呀”的声响,在寂静的室内格外清晰。

厉衍阳“嗯”了一声,手中的笔仍在白纸上快速书写,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是室内唯一的动静。

他正在核对接应小队的人员名单与物资清单,每一个名字都要反复确认,每一项物资都要精确到个数——

在这物资匮乏的年代,任何一点浪费都可能导致致命的后果。

少年名叫晓澈,十**岁的年纪,高高瘦瘦,干练的短发下是一张清秀俊朗的脸庞,肤色白皙,眉眼间带着一丝与年龄不符的沉稳。

他是氚疥爆发后被厉衍阳救下的孤儿,那时他才八岁,躲在超市的货架后,亲眼目睹了父母被感染者咬伤的全过程。

厉衍阳收留了他,教他使用枪械、识别感染者、操作检测仪,把他从一个胆怯的孩子,培养成了如今能独当一面的监查官。

本该在阳光下肆意生长的少年,却因这场浩劫收起了锋芒,终日为氚疥的传播而忧心。

他拿起门口的消毒液,对着自己的防护服喷洒了一遍,确保没有携带外部的病原体,关上门后才摘下防护面具,露出一张略显苍白的脸。

他走到大屏幕前,望着上面持续攀升的死亡数据,担忧地问。

“师傅,F市存活人数虽不足万人,但转移工作仅给三天时间,真的够吗?沿途还有三个高浓度感染区,接应小队的人手会不会不够?”

厉衍阳放下笔,揉了揉发胀的眉心,愁容满面。他从抽屉里拿出一瓶矿泉水,拧开喝了一口,润了润干涩的喉咙。

“放在以往,几万人的转移不算什么。可今时不同往日,这几万人已是弥足珍贵,每一个生命都不能轻易放弃。转移途中,既要逐一筛查确保无人感染,又要防备大批感染者突袭,还要应对可能出现的物资短缺、车辆故障,难度极大。”

三天,其实远远不够。

可为了守护H市基地里二十万未感染者的安全,他们不敢有半分冒险。一旦有一名感染者混入,后果便是灭顶之灾。

屋内陷入沉寂,两人皆盯着大屏幕沉思。

屏幕上的红色标记如同跗骨之蛆,密密麻麻地覆盖在地图上,像是一张巨大的网,将存活者们困在狭小的基地里。

突然,对讲机再次“嗡嗡”作响,响声渐大,一道淡漠的嗓音清晰传来,没有丝毫波澜,像是在汇报一份与自己无关的文件。

“Z市监查者洛铭渊,氚疥爆发第十年,年底汇报。死亡人数新增十万零三千七百二十六人,待查证者五千一百四十二人,安全人员二十万八千三百一十九人,尚能坚守。汇报完毕。”

按时汇报各市年度死亡、存活及疑似感染人数,是每个监查者的职责,十年如一日,从未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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