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玥和裴泽一前一后走在通往主干道的林荫小径上。深秋的空气带着清爽的凉意，呼吸间能看见淡淡的白气，正午的阳光穿透稀疏的枝叶，落在身上带着暖意。

裴泽走在前面，步履从容闲适。邱玥跟在他身后半步，步伐不自觉地放缓，并非刻意落后，只是思考事情时无意识的反应。她微微眯着眼，目光时不时落在身前少年挺拔的背影上，阳光勾勒出他肩线的轮廓。

少女在心里飞快地盘算，模拟着餐桌上可能出现的各种问题。哪些可以如实相告，哪些需要真假参半。她像一位即将踏入未知棋局的棋手，在落座前反复推演着对手可能的路数。

这段路明明只有几百米，邱玥却觉得走了许久。阳光虽不似盛夏灼人，但直射在脸上、颈间依旧觉得皮肤发烫，她不喜欢。

主干道旁，白色轿车静静停泊在树荫下，低调却不失格调。看到裴泽极其自然地朝那辆车走去，邱玥的脚步却猛地一顿。

先前在心中反复推敲的所有应对方案，仿佛瞬间被投入一台高速运转的碎纸机，变得支离破碎。她的记忆力极好，也不可能认错——这是克里斯的车。

所以，裴泽口中的“司机”，就是克里斯？

裴泽走到车旁，极其自然地拉开副驾驶的车门。他微微倾身，刚准备坐进去，动作却一顿，随即又探出身来，顺手拉开后座的门。他一手扶着车门，另一只手做了个“请”的姿势，朝邱玥抬了抬下巴，脸上带着体贴又戏谑的笑：“请坐，女士。”

邱玥：“......”

邱玥坐进轿车的后座，甚至忘了最基本的礼节性招呼。身体刚陷进柔软的真皮座椅，她便抬起眼，试图通过后视镜窥探驾驶座上的人。

这人到底想做什么？

然而，她的视线刚刚捕捉到镜中那双沉静如潭的碧蓝色眼眸，就猝不及防地与对方撞了个正着。克里斯透过后视镜看着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两人就这样在狭小的车厢内，通过冰冷的镜片，进行了一场短暂而无声的对峙。

车外的裴泽对此毫无所觉。他体贴地帮邱玥关好车门，随后坐进副驾驶座，动作利落地系好安全带。随后他身体微微转向后方，瞥了一眼邱玥，又侧头看了看克里斯。

他微微挑眉，带着玩笑般的探究：“怎么感觉......你们俩之间，气氛有些尴尬？” 或许觉得系着安全带扭身的姿势不太舒服，他很快又转回身，将自己放松地摔进宽大的座椅靠背里，余光扫过克里斯沉静的侧脸。

“难道两位不熟悉吗？” 他意味深长，“作为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 他刻意在最后四个字上加了重音，带着一丝玩味。

不等两人反驳，他又坏笑着补充：“要是觉得这个身份听着尴尬，换成同学也行啊。或者......” 他拖长了语调，目光在两人之间逡巡，“合作伙伴怎么样？这个称呼是不是更贴切些？”

“话剧成员，” 邱玥终于开口，她抱着双臂，身体向后靠，做出无所谓的姿态，“我觉得这个身份，刚刚好。”

尽管面上不显，少女心中早已将前座的两个人都骂了个遍。裴泽是其次，虽然这人一招接一招，攻势不减，但邱玥自认见招拆招，尚能应对。真正让她感到棘手且费解的，是驾驶座上那位。

这个人到底在想什么？他是觉得裴泽不足为惧，所以才如此坦荡地出现在这里？可这根本说不通——这些事情，根本没有理由告诉裴泽。

更何况，在邱玥看来，裴泽绝非不足为惧。恰恰相反，这人是整盘棋局中最大的变数。原本几个人的游戏玩得好好的，在接近终局时却突然加入这样一个角色，有什么作用至今成谜，反正邱玥看不懂。

女孩忍不住在心里狠狠吐槽：看来某人天天算计这个谋划那个，终于把自己的脑子也给弄短路了！不过这些话，她也只敢在心底翻涌，是万万不敢说出口的。

对于克里斯，邱玥的感情颇为复杂。若说敬，或许是源于对方那显赫的皇室身份所带来的天然距离感；但那份畏，却是完完全全针对于克里斯这个人本身而产生的。

她虽不确定克里斯究竟向裴泽透露了多少内情，但有一点她可以肯定：在这个被讲述的故事版本里，克里斯必定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想起裴泽先前的话，说明他知道自己与皇室之间存在关联。但裴泽大概不会知道，并非是她去向克里斯求助，而是克里斯主动找上的她。

也不是什么皇室主动出手，而是克里斯个人的参与，在某种程度上代表了皇室的介入。

从很早开始，这个人就已经在下一盘很大的棋。

邱玥自认心狠手辣，但她的狠建立在明确的自保逻辑之上。她最爱的是自己，所以为了扫清生存道路上的障碍，她可以不择手段。她要的，是在这个残酷的生存法则中，为自己争得一席安稳的立足之地。

而克里斯有些不同。

邱玥曾在过去，针对邱家那件事的计划开始前和结束后，分别问过克里斯同一个问题：你为什么这么做？

第一次，少年给出的答案是——和你一样，为了保命。

第二次，尘埃落定后，那人却平静地更正道——为了让某些人，付出他们应付的代价。

最初，邱玥以为克里斯和她同类。他们都深谙生存的残酷法则，懂得在必要时亮出獠牙，清除障碍。但后来她才逐渐意识到，他们从本质上就不一样。

她所求的，是保命，是划出一块属于自己的安全区，为此可以铲除任何威胁到这片区域的隐患。

邱家的倒台，是邱家人内部倾轧、作恶多端的恶果，并非她主动追求的目标——那只是她在保命路上，顺水推舟导致的一场风暴。她的动机源于防御，是外界压力下的被迫反击。

而克里斯......他的出发点，是让那群人付出代价。这个代价并非仅仅因为自身受到了威胁，或者说在他已经安全的情况下，他依旧会去铲除那今后也许会给他带来麻烦的人。他不是在被动地抵御入侵，而是在主动地制定规则，然后精准地执行。

两者带来的结果或许相似。但本质却完全不同：一个是被动的，以自我为中心做出的选择；另一个是主动的，带有目的性的打击。

车子驶入松山湖畔的林荫道，光影在车内快速交替。邱玥透过车窗，看着外面宁静的湖光山色，心中的寒意却未曾散去。

不过她在这瞎操心什么呢？

车子拐过一个弯，松山湖静谧的蓝色水面蓦然闯入视野。邱玥看着那片宁静的景色，心里那复杂的思虑被这个实际的念头打断。

她自己的事情已经得到妥善解决。那片压在她头顶多年，名为邱家的阴云已然散去。

至于眼下这场愈演愈烈的狩猎游戏......横竖都是克里斯的问题。

她参与其中，从一开始就并非自愿，而是因为克里斯的介入和要求。若不是两人之间的交易还在若不是还要依附于皇室，谁愿意和那群疯子打交道？

想到这里，邱玥眼底清晰掠过一丝厌烦。

那群所谓的游戏参与者，从策划者到猎物，一个两个全是神经病，还疯得各有千秋，自成体系。

车子缓缓停下，裴泽率先解开安全带，少年带着只是来郊游般轻松的笑意推门下车。克里斯修长的手指从方向盘上移开，动作间透着一贯的从容不迫。

邱玥深吸一口气，也推开了车门。

秋日湖风带着清冽气息拂过脸颊，邱玥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刘海，指尖触及皮肤时感受到微微的凉意。她跟在裴泽与克里斯身后走向餐厅入口，目光掠过波光粼粼的湖面，思绪再次飘向更远处。

一个两个都有病。

她在心里又重复了一遍这个结论。

就连陆末一......那个让她因徐阳之故而多看一眼的少年，如今也被这游戏折磨得偏执易怒，早已不是最初那清透模样。不过对于陆末一的转变，她心中并无太多波澜。同情心是奢侈品，这东西在她的过去早已被消磨殆尽。

这么久以来，真正像根刺般扎在心底时不时带来隐痛的，只有徐阳。

她曾以为是自己害了他。

那天下午的棋局，那场关于“危险来钱途径”的对话，那些默许和未尽的阻拦。愧疚像缓慢生长的藤蔓，缠绕在记忆里，尤其在少年死后骤然收紧。

但是到今天，听到裴泽抽丝剥茧的追问，知道Tragos那些令人费解的举动......

事实的轮廓，似乎比她想象中更加庞杂。

那根刺还在，但或许，刺上沾染的并不全是她的血。

餐厅的门被服务生拉开，温暖的气息混合着食物隐约的香气瞬间涌出，邱玥抬步迈入。

先吃饭吧。至于真相——它总会以某种方式，自己浮出水面。

今天倒是不用太费心思琢磨如何应付裴泽那些刁钻的问题了。她瞥一眼对面已经翻开菜单且神色自然的克里斯，又看了看正兴致勃勃打量窗外湖景的裴泽。

如有必要，想办法把问题甩给克里斯把。

看克里斯那副万事尽在掌握的模样，他大概......很乐意为裴泽解答那些疑问吧？毕竟，有些答案由他亲口说出，或许更能达成他想要的某种效果。

邱玥接过侍者递来的菜单，指尖划过光洁的纸面，目光落在精致的菜品图片上，心里再次祈求这件事能尽快结束。

和这群人疯子沾上边，搅和在一起，可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水越浑，越是容易溺毙其中。

她只想早点抽身，回到自己那片好不容易清理出来的安全地带。至于这场由别人主导的棋局最终是赢是输，谁付出代价，谁赢得奖赏......只要不波及她，就都与她无关。

“邱玥，”裴泽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他笑眯眯地指着菜单，“这里的鳕鱼不错，要试试吗？”

邱玥抬眸，迎上他看似无害的眼睛，心中那点短暂的松懈瞬间收起。

饭能一口吃，戏还是得一幕一幕演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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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有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