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妖兽横行,他一袭雪白的云帔,从天而降,仿佛神祇,仿佛皓月,从遥不可及的黑暗深处走来,如梦似幻,淡漠疏离的眸子如寒冬中的冰湖,冰封着数千里血煞腐雾,将无尽的黑夜渲染成漫天遍地的素白,用一视同仁的肃杀之气净化着它们。
雪白的侧影如冷月皓辉,踏冰而来,目及到小小瘦弱的她时,那眸子有所冰释,宛若春雨一下一下坠落心湖,弥散出阵阵涟漪。
在那血肉被撕咬成块的死人堆里,他朝她伸手,连一丝笑容也无,冷冰冰得像皎洁的广寒宫。
“可愿随我走?”
他问道,声音是那样得冰冷,冰冷得如空中飘渺的白雪,可她仍觉得那是上天的恩赐,他便是美丽的上天。
她毫不犹豫地点头,脏兮兮的手伸出去又缩回,她不忍弄脏那抹不染纤尘的雪白,
只是嘴欠,她貌似失去了一切初遇光环。
“爹爹。”
爹娘告诉她,老天爷就是她的神,她的天,一定要尊敬老天爷如她的生身父母,她便那样喊了。
她是黎溪亭的第一个徒儿,从死人堆里捡的,没有任何背景的她在仙门里受尽歧视,尽管那是在背地里,但她不会毫无所觉。
黎溪亭是宗门里的老祖,不知何年何岁,她只知他是里边年纪最大的。可他的样貌又着实不像,之后她才想通,他们是仙人,自然拥有驻颜之术。
黎溪亭并没有亲自传授她道法,事实上在她的一整个童年记忆里,他出现的次数着实不多,带她到玄霜阙后便不见踪迹。再次见到他时,他身边跟着一个男孩,那男孩就是给她一生痛苦的夜幽寒。
在夜幽寒众目之下拜在黎溪亭门下时,已在玄霜阙走马观花了四年尚连入道都不成的她一时成为全宗门的笑柄。
她从未正式行过拜师礼,只是仗着被黎溪亭所救才能在玄霜阙里畅通无阻,虽然这种特殊待遇只是表面,但相比于饿死在死人堆里或者被妖兽所食,能够活下来且不愁吃穿已经是莫大的幸运。
她从不乞求更多,只期望,期望黎溪亭的目光能在她身上多驻留一秒,哪怕半秒她都心满意足,可是…
从始至终,她也只是黎溪亭名义上的徒弟,腕上的那只乾坤镯是她唯一的想念。
乾坤镯是玄霜阙里身份的象征,不同的身份,乾坤镯的质地、颜色、花纹会有所不同,而她没有时刻耿耿于怀的原因就是,她和夜幽寒的乾坤镯至少一模一样。
虽说黎溪亭对她这个徒弟十分冷淡,不闻不问,但对夜幽寒也没好到哪里去。
直到那一年,宗门派他们外出除凶兽时,她才猛然梦醒,危机时刻,师尊选择了夜幽寒,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她有一万个为什么,纷纷湮没进那抹雪白的背影里。
尽管事后她活了下来,她不甘心啊。
她偷偷潜入夜幽寒的梦境里,她想知道夜幽寒究竟有什么身世,值得师尊那样优待他,她痛恨这个哪哪都带着出身偏见的地方,仿佛你自出生起,身世便刻死了你的一生,让你永无出头之日。
她不努力吗?她没有资质吗?不!她只是没有机会而已。
没有人为她疏通筋脉,重塑根骨,但夜幽寒有;没有人为她亲身授道,点拨启发,但夜幽寒有;没有人为她担惊受怕,焦虑不安,但夜幽寒有。
师尊,你为何这么得偏心?
她究竟?
她不甘,她屈辱,她憎恨这种偏见。
于是为了报复他们,她装作不经意地将夜幽寒是魔族之事散播了出去,然后去黎溪亭的居住之处负荆请罪。
令她欣喜的是,师尊并没有责怪她,但也并没有将夜幽寒逐出师门,反而对他愈加庇护。
这完全不是她想看到的结局。
夜幽寒,你就是我成功路上的绊脚石。
可一年又一年,夜幽寒的实力完全是她不可企及的存在,仙门比武大会上他独占鳌头,那么亮眼,那么引人瞩目,那么妖艳灼人,他站在台上,和遥远的另一头的师尊相视而笑,他们是那样得默契,那样得…相配!?
那一天,她终于察觉到有什么地方不对,但那时,她已不能潜入夜幽寒的梦里了,或者说,她没有不令夜幽寒察觉到的能力。
一次除邪修的任务时,她随夜幽寒走入花街柳巷,夜幽寒风流姿态尽显,一时令她觉得她的猜测或许有误,直到她贸然闯入花烟间,情急之时,她完全忽略了某些奇奇怪怪的声音,闪现而入。
浓烈的异香充斥着鼻腔,令她头疼不已,空气中还隐隐弥漫着□□交融的**气息,只是那时她还不知道这代表了什么。
纱幔之后有两道重叠的**身影,她登时头脑轰鸣,但这显然就是夜幽寒的房间。
虽然夜幽寒比她迟拜师门,但由于他的年龄比她大,所以她时常称他为师兄。
她捂着鼻子,隔绝这令她不舒服气味:“师兄,那个邪修出现了。”
语气中带着焦急,他们在这家妓馆里守株待兔了多日。
“知道了。”夜幽寒的声音沙哑得不可思议,语末还带着似乎是怨气和怒火。
她只觉莫名其妙,人不犯她,她不犯人,人若犯她,她必千倍还之,但鉴于此刻还不是夜幽寒的对手,她只不快地问:“师兄,你怎么了?”
看似关心,实则诘难他为何将正事抛之脑后。
夜幽寒没有答她,很快从床帐里出来,出于好奇,她用余光往里面瞥了一眼,只见那是片雪白的脊背,长发覆盖在那人青紫指痕的雪肤窄腰上,**得惊人,夜幽寒挡住了她的视线,这点燃了她的怒火。
本来没有他的欲盖弥彰她还不会和他对着干,连带刚刚的怒气,她寒剑出鞘,显然惊得夜幽寒措手不及。
“师兄,他是何人?”
床幔被劈成碎片,夜幽寒登时大怒,朝她的肩膀击出重重一掌,她第一次见他实力这么令她恐惧的一面。
她被击出去几丈之远,呕血不止,半跪在地。
“师…师兄,你在掩盖什么?”
夜幽寒踏着森冷的步子,仿佛从地狱而来的恶鬼,纵使他再风华绝代,也掩饰不住他现在像恶鬼一样的事实。
“师妹,你看到他的脸了?”是问句也像肯定,这句话充满了杀气,令她心头一震。
她不能死,她绝不能死!何况是被她天生的宿敌在这个地方杀死。
怨恨压下心头,她此刻只剩满满的求生欲。
“师兄,兄妹情深多年,竟抵不上你一时情快,放心,食色性也,从没接触过,我只是好奇而已。”
她舔了舔唇边的血迹,跌跌撞撞站起,妖冶得不似原来的她。
“兄妹…情深?”夜幽寒大笑不止,满眼得不屑,像看蝼蚁一样看她。
就是这种目光,这种伴随着她十几年挥之不去的眼神,那种她像是草芥,像是烂泥,像是蚂蚁,随时都可以捏死一样的不屑一顾。
她没有刺目过去,只笑笑,那笑充满了悲凄和讨好,连她都不由得发自内心地厌恶自己,可她无可奈何,废柴的资质,烂泥的出身,也只相貌稍微出众,所以才引得宛如天上仙的师尊侧目一眼救她。
若是连相貌也普普通通,柳筱筱心想,她也许早已死掉了。
楼下传来异响,似是人群惊呼声。
她双目一凛:“师兄,妖人作乱,请容筱筱先行一步。”
她心跳到嗓子眼,好在夜幽寒并没有追杀上来,也许真觉得她是草芥吧。
草芥!烂泥!蝼蚁!那那些普普通通的万千大众岂不是沙砾?
她没有庆幸,她从来没有庆幸过,这个残酷的世界就是这样运转的,她连自身都难以保全,如何去关注万千大众。
不过!那个男倌的长相,冰肌玉骨的寒颜,与师尊何其相似。
她知道了夜幽寒的秘密,那么肮脏的他怎配觊觎皓月之容的师尊。
总有一日,她会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很好,那天那么快就来临了。
夜幽寒因不伦的心思暴露,被黎溪言呵斥,也许不止呵斥,具体她又如何知晓?
夜幽寒伤心欲绝,叛逃出宗,和魔族为伍,不对,他本身就是魔族。
仙魔大战时,师尊早已飞升,他原是战神转世,下凡历劫只为稳定凡界。
她再次见到黎溪亭时,他仍是一袭白衣,只是眉目间更加疏淡,她叫他,他不回。
她也飞升了,不过是一重天的守门小仙,她满心沮丧,幽怨不已,为什么?为什么师尊总是看不到她?凭什么?
她看着远处夜幽寒和黎溪亭相爱相杀,万分嫉妒,为什么他们可以拥有那样轰轰烈烈的爱?而她呢?她渺小得不能再渺小。
幸运的是,上天终于眷顾她,师尊便是她的上天,是她可望而不可即的天边白雪。
她倒在一重天的血泊之中,旁边都是她的同僚,他们死了,她却一点也不伤心,不绝望,他们曾经一起做一重天的看门…有过快乐,有过欢笑,也有过攀比,有过勾心斗角。
血泊里,皎洁的月光又一次朝她伸出手。
“筱筱,可愿跟我走?”
她笑得无比灿烂,师尊终于又看到她了。
她毫不犹豫地点头,随他去了九重天,做他身边的婢子,她一点也不屈辱,放在其他任何一个人,哪怕是天帝,是天尊,她都不会那么觉得,她的骨气只在师尊面前碎成一片残渣。
她想要为师尊做一点事情,她自告奋勇,前去魔界潜伏,她扮作黎溪亭的样子,当然这其中有无其他私心只有她自己知晓。
她想让夜幽寒死,但不能死得那么容易。
玩火**,她被强了,紫芝仙是一种神仙都难以抗拒的毒药,是百花仙子耗费万年提取出来的,百花仙子钟情于司音神君,奈何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百花仙子借紫芝仙和司音神君发生了关系后感情飙升,结为仙侣。
如此世上只剩下半樽紫芝仙,却不知如何被夜幽寒抢了去,用在“黎溪亭”身上。
那个“黎溪亭”当然是她,三日不绝的颠鸾倒凤后她只觉天崩地裂,她不干净了,她一定会被师尊厌弃。
她原本的计划是用黎溪亭的脸去杀死夜幽寒,让他死也不能瞑目。
可如今…
她万念俱灰,哪怕死,她也要拉着夜幽寒一块灰飞烟灭。
她提剑,一剑刺死了夜幽寒。
不出意外,她也被夜幽寒的属下给乱箭射杀,抛下深渊,尸骨无存,神魂俱灭。
再次醒来,她失去了所有记忆,事情向着原本的轨迹发展着,她有一个美艳的师姐。
师姐和师尊相恋,她嫉妒不已,竭尽所能地想要拆散他们,最后死在了师姐的剑下,死在了凌度峰上的山洞里,死前还让她几欲疯魔。
看着他们恩爱缠绵,如胶似漆,看着两个男人在她面前**地□□,看着心爱的洁白的不染纤尘的师尊自甘堕落地陷入**当中不可自拔,她心如刀绞痛不欲生,到最后,连一丝爱也没有了,只有恨。
若是再来一次
“筱筱,可愿随我走?”
“不!”她不愿!她宁愿去死。
她恨“上天”不公,为什么将她从烂泥里拽出又狠狠地踩下去?她恨“上天”无情,为什么对她的痴心视而不见?她恨“上天”,更恨这个等级世界,她是出身最底层的烂泥,受尽了歧视、蔑视、鄙视、羞辱。得见九天之上的一丝光辉,却根本不属于她,也曾坠下过腐臭肮脏的血泊,唯有师尊,是她暗沉一生中唯一的温柔,第一世弥留之时,她曾想过,有师尊这抹清冷的月光沐浴过,她死而无憾,哪怕从此消散,不复存在,可第二世!
原来月光从来没有属于过她,原来这世上从来不曾存在过什么月光,可笑她傻傻地等,痴痴地期盼,原来,原来,自始至终,她只不过是草芥之中可以用来消遣的那个。
她恨!
毁灭吧!
她想。
她满目血红,含恨而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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