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喜之日,原本节俭、清正的忠义侯府难得铺张一回,门外悬挂着的是金丝绣线红灯笼,再裁上数十寸上好的红纱红布,并命绣娘连夜织上吉祥字,一节节悬在墙外,这是给外人看的。
迎进来的是新媳的嫁妆,一箱箱抬进来,压弯了根根红木杆,果然是巨富之家,院中婢女仆从具是走路带风,面带欢喜,好似自己也扬眉吐气了一回。
“吵什么!不成样子!”
是老夫人跟前的大丫鬟,训斥了几个心浮气躁的小婢,转头又微笑着回话给陈妈妈。陈妈妈观察了一会儿,勉强点点头,抬步轻移,走过稍显陈旧的门栋,思考着应该尽快更换,又转念想着该怎么安抚老夫人的情绪,可不能再伤了身子。
要她说,若是大老爷还在的光景,这正妻之位是怎么也轮不到一个小小的商贾之女的,怪不得老夫人心中憋闷,可不能在这时让那些短视的丫鬟婢子冲撞了去。
进了屋内,果然不见本应四处忙碌的下人,老夫人端着陈茶有一搭没一搭地喝着,陈妈妈上前行礼,道吩咐妥当了,也不多言便退后站立。
老夫人点点头,问了时辰,知道侯爷已经去接新娘了,又沉默下来。
又过了不知多久,前院传来嘈杂的声响,陈妈妈才跟着老夫人走出门,前院已经来了不少宾客,至少对如今侯府来说真真是难得一见,众人见老夫人前来,恭敬地问过礼,彼此交换着视线,林溪暗自憋憋嘴,被母亲警告地瞥了一眼。
早知不来了,本应定下要来的嫡姐昨夜突然发热,母亲心急不已,本就烦躁,今日临时带了林溪过来。
这侯府没落了有几年,府内能看过眼的装饰都是有了新妇的银钱支持后才换的,跟安国公府比起来着实破落,而且这亲结得匆忙,有头脸的人家背地里少不了嘀咕,今日这老夫人又这样一副做派,先不说她对新妇有多少意见,站在这里的宾客估计都要和林溪一样心说难怪忠义侯府混成如今模样。
有了银钱就有机会再次起复?林溪可一点也不这样认为。
过了半刻钟,远远就看见身穿红袍的两人进了门,等近了些,林溪和宾客们一起望过去,眼前一亮,新娘的婚服果然美丽,等她大婚时一定要个更好的。
再看新郎官,忠义侯果然如闺中传闻所说那样面白俊秀,不过祖父跟嫡姐闲话时说过,希望嫡姐找个英俊勇武而不是像礼部尚书那样一步三喘的丈夫,她林溪当然不能反着来,再看这忠义侯,果然还是差一些。
她在心里不断估量,那边已经到了新妇敬茶的时段,身穿婚服的新娘从木托中接过瓷杯,不知为何手滑了一下,茶水溢出些许。这边林溪注意到母亲,也就是安国公府大娘子,突然轻放下箸,便也跟着照做。
那边新妇停滞了一下,在老夫人盯着的目光中再次伸手,缓缓拿起瓷杯,开始敬茶。
老夫人一副无有听见的表情,厅堂内如她所料逐渐寂静下来,过了一会,见到儿子忠义侯萧子辰被众人注视得尴尬无比,眼神催促,这才点头,气氛也很快恢复了热闹。林溪注意到新妇指尖已经通红一片。
正疑惑着,母亲安抚般拍拍她的手,两人默契地融入到环境中,推杯换盏,厅堂内特意请来的喜婆熟练地将祝福话说了一箩筐又一箩筐。
到了时辰,女客们先行离场,林溪和母亲与熟悉的人家话别,几个婢子在轿外整齐地低头步行,二位主子上了小轿,直到双喜的大门逐渐走出视野了,才按耐不住问道:“母亲,刚才发生了何事?”
大娘子苏氏先是教训她:
“刚才在侯府实在太浮躁,万一宾客看见尔的表情,岂不会说我们安国公府目中无人自视甚高?哪怕对城门郎也不应如此,何况忠义侯府?”
城门郎官位虽小,却也算安国公门生,入岁时还来送礼,林溪委实看不上他们,表现得明显了些。父亲发现后被罚抄了礼记。
看林溪被说得奄奄,苏氏又舒缓了语气:“母亲知你早有悔过之心,忠义侯府往日与我们并不亲近,我也不知那老夫人竟是这样小性之人。”
又告诉林溪那敬茶的茶水滚烫,又迟迟不接,接了也不喝,为的是嗟磨新妇。
林溪这次恍然,又难免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苏氏看在眼里,这次也并未阻挠她。
也难怪林溪如此,此次忠义侯府的表现实在令人开眼,那老夫人竟完全未觉这丢人丢的可不是新妇而是整个侯府的脸面,看来回去免不了要和丈夫说道说道,以后也不必太担忧这家人。
这件事压下,苏氏又想起卧床的女儿,愁绪染上眉心。
昭儿的病来得怪来得急,虽然府中大夫诊断结果只是发热,但为人母亲实在难以安心,万一再不见好转,便去请请父亲,去宫中寻来太医才好。
林溪也很快将奇怪的忠义侯府抛之脑后,心道等姐姐议亲完后自己再议,怎么也不能挑个这样的人家。
两人一路无话,回了府,早有仆从安排妥当迎接。
忠义侯府。
陈妈妈想着说些什么,刚张张嘴,却被侯爷萧子辰怒视一眼,说不出话。
“好了好了,你这样像什么样子,难道你为了一个女人,对我这个母亲有那么大的意见吗?!”
老夫人憋闷了一天的气此时才得以抒发,看见儿子终于落败般泄气,开始口不择言起来:
“一个商贾之女如何配得上你!想当初你与清荷青梅竹马,互许终身,如今却只得娶一商妇,现在还为了她与母亲争吵!”
萧子辰惊了一下,适才道:“母亲不要再讲,我只当清荷是我妹妹,现在我已经娶了淑宁,我二人也算情投意合,她便是侯府正妻。”
老夫人也有些后悔刚刚说出口的话,却又不肯低头,萧子辰只得连忙道明日让新妇早些来请安,这才告退。
陈妈妈正送其出门,余光见一小婢模样的背影快步走出院门,细看果然是新妇带来的新人,不免嫌弃道:
“侯爷心善,但要体谅老夫人的难处,夫人出身如此,日后免不了要多学些规矩,包括这些丫头婢子,要不然怎么像是我侯府中人呢?”
萧子辰注意到那抹身影,无奈叹气应是。
那小婢急匆匆赶到新妇,即侯夫人杜淑宁身边,杜淑宁屏退他人:“连珠,如何了?”
小婢将萧子辰与老夫人之言一一告知。
杜淑宁身形一颤,又道:“萧郎从未与我提过名为清荷的女子……也罢,既然是妹妹,那也不算什么……”
“姑娘……”
“连珠,我的身份让侯府脸面无光,带来的铺子我不好太过插手,多找些可靠的人帮忙管理便是……”
“可是——!”
“就这样办吧,连珠,不要多言。”
“……是,奴婢告退…”
等连珠退出,合上房门,杜淑宁重新盖上红盖头,想起敬茶时指尖的痛苦,只得默默流泪。
“昭儿!娘的昭儿!”
安国公府中,二姑娘已经发热了一天,反反复复不见好转,半夜更是呓语不断,阖府灯火通明,赶来的苏氏几乎昏过去。
安国公林威也急忙赶过来,被大郎君林望拦住。
“爹!您怎么来了!这么晚了您来……”
林威瞪了他一眼:“我的孙女儿怎样了?!我要去一趟宫中!”
“……这不合礼节…”
人声吵闹,屋内精致的雕花木床上蜷缩包裹着一道小小的人影。
早在二小姐嘟囔难受的时候,玉枕便被收起来了,现在垫的是“千层棉”,是官家赏赐下来的贡品。被褥绣工精美,针脚细密,盖在身上柔软舒适,林棋却只觉得胸闷不已。
“!”
林棋弹身坐起,屋内的婢女们具是一惊,而后苏氏率先扑过来,抓住林棋溺水般在空中胡乱飞舞的手臂:“你怎么样了昭儿!”
林棋只觉得前世今生的记忆重重叠叠在脑海中交替上映,恍惚中有一道声音说了什么又最终沉寂,等她再睁眼,看到的就是一张张熟悉而陌生的脸。
“……娘亲?”
“昭儿!你醒了!”苏氏喜极而泣。
屏风外的林溪也挤进来,看见林棋仿佛瞬间红润起来的面庞,松了一口气。
屋内女眷们将消息传到院中,堪堪拦住要出门的安国公,林威抚掌,林望也放松了下来,吩咐众人尽快安顿好,再让大夫验看一番。
林大夫抚着长须,奇道:“昭姑娘果然是菩萨保佑,竟已大好了!”
他是跟随安国公从军过的,在府内医术最高,才被冠了林姓,有他这么一说,众人才又放下大半颗心来。
林威不顾林望劝阻也踏进屋内,见林棋小声唤道“祖父……”又忙着安抚一通,众人念着林棋需要休息,便绝口不提这次发热的原因,林溪与姐姐道过晚安,众人这才一步三回头地退出追月院。
屋外的仆从只低声安排着事情,很快便连这点声音也沉寂了下去,天边泛白。
屋内端正躺着的林棋却突然睁眼,毫无睡意。
她到底是谁?在发热之前,她是安国公府大郎君林望与大娘子苏氏之女,安国公林威十分宠爱的嫡孙女,年十四,还未议亲,日前正准备去忠义侯府参加一场婚宴。
现在,她又是二十一世纪,华国一个大学毕业后参加工作的二十四岁普通女性,事业人生可以说刚刚起步。
她不知道自己为何而来,脑海中在地铁上消磨时间时看过的一篇推文却越来越清晰,这篇以女主杜淑宁的角度,讲述自己被夫君忠义侯背叛后,与权臣齐宴携手复仇并相爱的故事令林棋的眉头越皱越深。
故事开始于女主杜淑宁嫁给忠义侯萧子辰第三年,萧子辰带回一位怀孕的女子,表妹苏清荷,要立她为平妻,经过多次这位绿茶说什么萧子辰就信什么,然后对女主进行惨无人道的虐待之后,女主杜淑宁产生了一番诸如“我不要你了”这样自欺欺人的心理活动,接下来就是如何与权臣齐宴结识并开始“复仇”。
实际上在林棋眼中根本谈不上什么复仇。
萧子辰活得好好的,甚至还保有侯爷的爵位,只是在女主离开后很快就“后悔”了,对绿茶进行了类似的虐待之后“抱憾终身”。
抛去那些完全没有意义的虐文情节,林棋很快便找到了安国公府——
在杜淑宁的口吻中,这是她与忠义侯曾经恩爱的证明——两人联手令安国公府内男性全部被判死刑,女性则充入掖庭,而罪名是谋反。
开文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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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忠义侯府婚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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