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区，九里路31号。

面前的是一家平平无奇的店铺，和隔壁比起来，甚至显得有些老旧，霓虹灯招牌的灯管坏了两根，时不时发出滋啦作响，许则之抬头辨别上面的字：老王机械义肢诊所。

他和杨白山都不是机械战士，许则之不知道对方为什么要地点定在这里，难道这里就是联络员鬣狗说的“领取报酬的老地方”？

——是的，许则之的那条短信是发给杨白山的。

他没有原身的记忆，不知道鬣狗所说的地点在哪里，但是报酬可不能不要。

所以那天他同意杨白山加联系方式的要求，打得就是之后套他话的主意。

不出所料的，杨白山这人是真的没什么心眼，许则之刚说了两句，他就发了个地址过来。

没等多久，那张熟悉的娃娃脸就来了。

杨白山围着许则之绕了一圈，确认面前的人呼吸正常、胳膊腿都在后，笑眯眯地感叹道：“哇，你居然还活着。我还以为你肯定死定了，正准备把你的通讯号删了呢！”

杨白山好奇地问：“你到底怎么逃出来的？”

许则之省略掉关于宋赫成救他的那部分，只说自己是从天台脱逃的。

杨白山噢了一声：“原来是这样。”

他又想起什么：“不过昨天还发生了一件奇怪的事情，我黑进酒店监控之后发现它居然被人删除了，而且不论我怎么找，都找不到痕迹。是你提前删掉了吗？”

许则之坦然自若地回答：“不是我。”

715删的，跟他有什么关系。

听了许则之的回答，他嘀咕道：“那还真是奇怪呢，我回头跟鬣狗汇报一下。”

许则之跟着杨白山走进机械诊所，一迈进去，杨白山就兴奋地喊道：“老王，我来啦！”

手术椅的背后走出一个带着老花眼镜的老人，他的动作稍有迟缓，脸上的笑容柔和：“小杨来啦。”

看到杨白山身后的许则之，老王问：“小许怎么也在这儿？”他很快想明白过来，“噢，你俩是被分到一个小组出任务了？”

看来老王也是偷渡客联盟的人。

而且还认识他。

少说少错，许则之点点头。

寒暄了两句后，老王拉上诊所的门，带着他们走进房间深处。拉开垂地的帘子，一部漆黑的电梯出现在三人面前，他按下旁边的按钮，电梯门缓缓打开。

杨白山率先走进电梯，许则之也跟在他身后进去，唯独老王站在原地。

好在电梯里只有一个按钮，许则之不需要思考该哪层，他的手放在电梯键上，看着站在外面的人，下意识地问：“您不进来吗？”

这话一问出来，许则之几乎是立刻心道不对。他不知道老王具体是什么身份，如果那地方只有他和杨白山两个能去，这一问，恐怕就会暴露身份。

一瞬间，许则之的手心已经微微出汗。

好在老王只是笑着摆摆手：“我年纪大了，受不住下面的动静，你们自己去吧。”

许则之心道以后还得再谨慎一些，点点头，按下电梯键。

一阵轻微的机械声响起，电梯开始下降。

由于缺少参照系，许则之无法判断下降的距离，心里的数字输到第十秒时，电梯停下来了。

叮——

门打开的一瞬间，如同揭开了潘多拉魔盒的盖子，那种嘈杂的声音如热浪般扑面而来，似乎要将人的头皮掀起来。

如果说，许则之之前见到的一切都还保有着人类秩序的外衣，那么面前的地下城市就是真正的、霓虹闪烁的混沌之地。

“哎哟，弟弟长得真不错，要来姐姐店里玩玩吗？最新款的**仿真机器人姐姐这里都有，每次只要50哦～”

一个女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贴到许则之身侧，一双赤/裸的双臂缠上许则之，凑在他耳边用充满诱惑的声音说道。

“不用不用，我不感兴趣，谢谢。”这里人太多了，许则之连声否认，艰难地把自己从对方手里拔出来，一张总是平静的清俊面容上难得有些狼狈。

杨白山被他这样子逗的哈哈大笑，指着女人的关节说：“你慌什么，她也是个仿真人。”

实在没办法，许则之塞了几张钞票到女人手里，才终于脱困，没好气地说：“仿真人不也是两只眼睛，一个鼻子，和我们一模一样吗？”

这里的人很多，两人在人群中挤着往前走，面前很快出现一个巨大的黑色铁笼。

铁笼里，两个男人打着赤膊，其中一个正把另外一个压在身下打，每一拳下去，鲜血迸溅，迎来周围观众一波接一波的呼喊声。

铁笼的边缘还跪着一排排垂着头的男男女女，他们的肩胛骨被铁链穿透，脖子上挂数值大小不一的木牌，神色呆滞麻木。

“笼子里这些人这些人都是信用破产者，外面的观众只需要支付对应的数额，就可以让他们上场打擂台。”见许则之在往那边看，杨白山以为他好奇，贴心地讲解道。

“对了，你知道为什么台上那些人的手套和鞋子那么厚吗？”杨白山朝许则之眨眨眼，“里面都藏着钉子。”

见许则之皱眉，杨白山笑道：“这还算好的呢，上一次流行的决斗方式是给十来岁的小孩注射药物，和特质的机械犬打。后来有一次出了事，才被黑市老板取消了。”

他们头顶巨大的全息显示屏正播放着模糊而暧昧的影像，喘息声被喇叭放大，光线投下变幻的光影，许则之忽然看到杨白山的侧颈上有一道狰狞的抓痕。

他移开眼：“走吧。”

人们如同野兽般被铁笼中的鲜血吸引过去，许则之和杨白山逆着人群，走进一条狭窄的通道。

715小声地说：“他们好过分哦。”

许则之的目光落在旁边的墙壁，上面贴满了各种涂鸦广告，内容从非/法软件到器/官/售卖一应俱全，冷声说：“他们是过分，但是更过分的是财团。”

地下黑市的存在在联邦并不是一个秘密。

这里原来是一个废弃的地下防空洞，后来不知道被谁买下来，改造成现在的样子。没过几年，就成为了不合规交易的最佳去所。

许则之不相信财团对这里毫不知情。

但他们放任了它的存在。

原因很简单，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种地下场所越乱，对于他们越有利。

这个赛博社会最尖锐的矛盾在于财团与普通人之间的阶级壁垒，四家财团垄断了各行各业，他们从指缝里漏出一粒沙就足以压垮成千上万的鸽子楼。

可即便如此，普通人的数量依然占据了距大多数，一旦他们同仇敌忾、团结一致，对财团来说也是个不小的麻烦。

但是，能够掌控整个联邦上百年的财团聪明至极，他们将下等人也划分出三六九等，放任甚至助推他们之间出现剥削与仇恨。

于是矛盾就被轻而易举地转移了。

正是因为看破了实质。

所以许则之才说，欺压同类的人过分。

但背后的操纵者才真正的卑劣。

715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沉默了一会，说：“别人第一次来到这里都是要么震惊要么兴奋，但你看一眼就能想到这些，你真的比我想得更聪明。”

“你猜的方向没错，黑市的背后确实有财团在助推，不过有一点你不知道，黑市的老板不是财团的人，甚至他和财团可以说的上血海深仇。”

许则之噢了一声。

老板的身份倒是在他的意料之外。

原来财团也没有不要脸到这个地步。

说完，715忽然试探地问：“当你看到这个世界的真实模样后，你想改变它吗？”

许则之笑了：“怎么，你要给我发布一个拯救全人类的任务吗？”他摇摇头，“我只是个普通人而已，打个污染物都够费劲了。”

715引诱道：“如果你想的话，我可以帮你哦。”

“不想。”许则之不为所动，“你的帮忙值整整五万块钱，还效果随机，我不当这个冤大头。”

它的宿主在白色天堂那天晚上被扣五万块钱一直记得现在不说，还因为嫌贵，连拯救世界这么酷的事情都不愿意做。

715简直恨铁不成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