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衣服还是没换下来。

灯被关掉，房间陷入黑暗，楼下偶尔传来几声混混们的欢呼或叫喊，还有机车疾驰而过的声音，所幸离得不近，算不上吵闹。

许则之一般都是伴着这声音入睡的，可今晚不知怎么回事，他躺在床上，经历了白天的禁区，疲乏感涌上四肢百骸，可意识却愈发清明。

而且，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背上黏着一道若有若无的视线，就像一条冰冷的蛇缓缓爬上的脊背。

许则之翻来覆去了半天，终于忍无可忍弹开眼睛朝地上看去，隐约看到地板上那个鼓起的黑影，和对方莹玉般的侧脸

——安静，本分，似乎已经彻底睡着了。

但许则之生性敏锐，知道自己的感觉绝不会出错，如若不是对方在盯他，难不成屋里还闹鬼了不成。

必须得收拾这人一下，否则他今晚别想睡了。

许则之拉开床边的小夜灯，灯光霎时间照亮一片黑暗，像是被突如其来的光亮晃醒，那团黑影撑起身来。

薄被从他的肩头滑下，里面的T恤松松垮垮地挂在笔直的锁骨上，领口低低地垂下，露出大片白皙的肌理，暖玉一般的颜色。

715不慎看到他胸口露出的光景，反应过来后，小声地惊呼着“呀呀呀，要长针眼啦！”，赶忙缩回许则之的意识深处，把自己关了小黑屋。

宋赫成似乎浑然不知自己这衣冠不整的样子，抬手揉着因为还未适应光线而半眯着的眼睛，迷茫地问：“有什么事吗，阿则？”

许则之沉默片刻，脑子里的忽然冒出一个疑问，昨天他穿的时候，这件衣服的领口有这么大吗？

被这么一打岔，刚刚想说的话一下子卡了壳，许则之拉了灯躺回去，房间里再度被黑暗笼罩，“…没事，睡觉吧。”

沉默的空气在两人之间流转着，许则之甚至比刚刚还要更清醒，对那道视线的感触也更为明晰，他刚想开口让对方老实闭眼睡觉，宋赫成却先开口了：“地板好硬，浑身都好疼，我能上床和你一起睡吗？”

许则之：“…你说呢？”

“那就是可以，我就知道阿则最善良了。”

耳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似乎是宋赫成准备掀开被子过来了，许则之立马说：“不行，之前说好了如果你要留下，就只能睡地板的。”

“好吧。”掀被子的声音停住，宋赫成躺了回去，低声道，“我今天没有坐两个小时的车找你，也在外面没有等你很久。地板上也很舒服，我明天睡醒之后，身上肯定不会青一块紫一块的……”

“之后你肯定不愿意再同意我留下，家里没人管我，父亲也不喜欢我，以后肯定只能回冷冰冰的医院睡觉了，可医院的人对我也不好……”

许则之被他这噼里啪啦的一顿说得头疼，只是让他睡个地铺，这个人是怎么三言两语说得这么远，还把自己讲得这么可怜的？？

可当他提到“医院”的时候，许则之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他知道宋赫成说的其实是精神病院。

许则之自小在孤儿院长大，虽然院长和阿姨们都十分友善关爱，可每当深夜降临独自蜷缩在小床上时，心中还是难免觉得空虚孤独。

更不要提精神病院那种地方，许则之很难想象一个人要如何在那里生活十多年。

他很相信人是由过往的经历一点点塑造而成的，宋赫成现今的性格也不能全怪他自己。

更何况，虽然宋赫成有时候嘴上的话说得难听，但至今也没有真的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也许是自己对他警惕太过，有了偏见。

许则之叹了口气，“上来吧。”

“真的可以吗？”宋赫成的声音低低的，“要不还是算了吧，我知道你讨厌我，就算同意了，也会让我裹着被子离你远远的吧……”

“…上来，别让我说第三遍。”

左边的床垫往下一陷，有人掀开被子躺了进来。

从上辈子到这辈子，许则之都没这样跟人躺在一张床上过。对方身上很冷，被身侧那股冷凉的气息包裹时，许则之的身体一僵，忽然有些后悔自己让他上床这个决定。

可宋赫成这会偏偏毫无自觉。

“床好小，我快要掉下去了，可以离你近一点吗？”

“……”

“闭嘴，睡觉。”

宋赫成终于安静下来，不知什么时候，楼下那群混混们已经不再吵闹，房间内重回了寂静，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微弱地洒在地上。

许则之本以为经过这一番折腾，今晚会是个不眠夜，可没过多久，在鼻尖浅淡的香气中，他紧绷的肌肉就不知不觉地松弛下来，困意涌来，沉沉地睡了过去。

随着许则之的呼吸声逐渐变得平缓，宋赫成缓缓地睁开眼，无声地坐起身，注视着许则之熟睡的面容。

他的手指一寸寸地临摹过许则之挺拔的鼻梁，最后落在那双略显冷淡的双唇上，一股莫名的冲动涌上心头。

他想……

想干什么呢？

还没等宋赫成分辨出那股欲/望到底是什么，黑暗中，有什么东西因为等待的太久，而蠢蠢欲动起来。

宋赫成扫一眼地上不断膨胀的影子，“急什么急。”想到什么，他好看的眉头嫌弃地皱起，“那种丑八怪都想吃，真是一点都不挑嘴。”

影子边缘的触须蠕动着，似乎很是不满。

熟睡中的许则之像是感受到了四周骤然下降的温度，不安地皱起眉头，宋赫成扯过被子给他盖好，不满地朝影子挥挥手，“去吧去吧，记得吃完把人控制住，别被阿则发现了。”

触须在地板上点了点，兴奋地朝某个地方游去。

冷。

很冷。

当熟悉的阴冷气息席卷而至时，许则之只有冷这一个感受。他心道不好，又是那个噩梦。

果然，当他睁开眼时，发生自己置身于一个游乐场，手里还牵着什么人。三两孩子嬉笑着从他们身边打闹而过，笑声和尖叫声此起彼伏。

他的个字似乎也不高，目光堪堪落在来往大人的胸口，而他手里牵着的人比他还要矮一些，糯声糯气地喊他：“哥哥。”

“我带你去玩那个，好不好呀？”

他听见“自己”说。

他很想说不要去，但反反复复经历的噩梦让他知道，没有用的，这只是一个梦，什么都改变不了。

身体不受控制地往前走，当他们来到旋转木马前时，梦境突然转变，鲜艳的色彩变得灰暗，旋转木马的音乐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阵令人心悸的沉默。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如同一个又一个模糊的色块，从许则之眼前闪过，最后定格在一双干瘪下去的、失去神采的眼睛上。

许则之的猛地一沉，他想要做点什么，可那双眼睛却突然消失了，他捏着手里的东□□自站在黑暗中，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和绝望。

他去找那双眼睛，一双如铁钳般的手扣住他的面部，一股巨大的力量将他往后拖拽。

月光将游乐设施的影子拖很长，仿佛一只只瘦小而漆黑的手臂，想抓住什么。

但那时候许则之的力气太小了，怎么可能抵得过身后壮硕的成年人，哪怕他拼命挣扎着，大声呼喊“他还在里面！救救他啊！”，也没有用。

在意识陷入昏迷的前一秒，他听见擦肩而过的人说。

“发现最后一个幸存者。”

“下一个指令，彻底清扫……”

“砰——”

“起床啦！！！”

“宿主！再不起床你上班就要迟到啦！”

715的声音扯着嗓子在许则之脑海中喊，声音大得惊人，几乎要将他的耳膜震碎。

许则之的心脏一跳，猛地惊醒过来。

他下意识地、像做过无数遍的那样，去回忆刚才的梦境，但那些在梦中无比清晰的场景，最后还是变得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有留下。

——他曾经在书上看过，人之所以会记不住梦，是因为做梦的时候，大脑的神经元活动主要是在短期记忆区域，这些区域的记忆只能储存大约30秒。*

遗忘对于许则之来说是很新奇的事情。

但这个噩梦是他唯一记不住的东西。

不论经历多少次，这种明明知道自己失去了很重要的东西，却怎么也想不起来的感觉不太好。

但毕竟这情况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许则之叹了口气，平复情绪后，没好气地对着花白的天花板说，“715，你今天声音这么大，是想给我吓猝死吗？”

715委委屈屈地说：“宿主啊，我今天就是按照平时的音量叫你的，但是你睡得太沉了，叫不醒，我也没办法呀。”

这确实怪不得715。

许则之知道自己刚刚是有迁怒的意思。

他正欲跟715道个歉，再哄两句。

身侧突然传来一阵响动，许则之转过头，对上一张熟悉而漂亮的面孔。

几缕碎发随意地搭在额头上，宋赫成趴在枕头上，眼神清明，看上去不知道已经盯了许则之多久。

看着这张在柔和晨光的映照下仿佛镀上一层淡淡的光晕的脸，再想起刚刚发生的事情，715喃喃道：“完蛋了……”

果然，见许则之清醒过来，宋赫成的笑容更加灿烂，轻声问道，“阿则，你刚刚是在跟谁说话呢？”

*在网上查的，欢迎指正

*全球通报：我换了个新封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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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茶言茶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