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 8 章

角落里的光忽明忽暗,干茅草里时不时掺杂着几根碎枝。

“嘶——”

走神间手指竟不小心被尖刺在手指上划了一道小口,有些深,莹括指尖一下子冒出圆滚滚的血珠,滴落在祠堂里的泥地上,氤氲出点点红梅般的血花。

“阿淮,帮。”一边的阿淮见状主动跑过来,用短短的手臂抱起一小捆茅草,想帮她铺好剩下的床尾。

走过去时却没看清脚下的陶罐,又结结实实被绊了个狗啃泥。

历经大悲大痛后人的情绪总会变得脆弱些,莹括本以为她会哭出来,揩揩手正想上前把她扶起来哄哄。

没想到小小的人自己迅速从地上爬了起来,快步朝着她跑过来邀功似地傻笑两声:“呵呵,不疼。”

“阿淮,呼呼,娘亲也不,疼。”

说完把莹括的手指攥到面前,轻轻的对着刚才划出的伤口吹气,长而卷翘的睫毛低垂,在软软的脸上投下两瓣阴影。

莹括失笑,听她说的话,这是要把她当成自己的娘亲了。

还是躺下来一边休息一边想拜师的事情吧,她自己熬到大半夜没关系,可不能连带上阿淮也和她一起等着。

今夜居然做了来到这里以后的第一个梦。

在一片迷蒙的夜色中,莹括身处的还是这个祠堂,烛火全熄,独自走近摆在正中央的香烛,却发现神龛上的芒神像一改先前的面目慈祥,在阴影中显得格外诡异。

四周弥漫着腐朽的气息,敞开的门外一阵冷风吹进来,让人脊背发凉。在祠堂的角落,一个巨大的树妖缓缓现身,扭曲的枝干犹如狰狞的手臂,张牙舞爪向莹括扑来。

莹括惊恐万分,但不知何时手中竟握住了一把锋利的匕首。在即将被树妖抓住的瞬间,她用尽全身力气,将匕首狠狠地刺进了它不知道怎么由树干转换成的胸膛。

刹那间,一股强大的阻力从树妖的身体内传来,莹括的手臂被震得发麻,耳边传来人声,她浑浑噩噩间只能听清继续,杀了它这几个字。于是莹括继续用尽全力推进匕首,就在这时,她感觉到手上传来一阵湿意,是树妖深绿色的血液。

粘稠且刺鼻的味道直冲向鼻孔,片刻间又转变成浓烈到有如实质一般的槐花香。

有东西压在了莹括的胸膛上,沉沉的让她感觉快要喘不过气来。

忽然间祠堂里的一切都开始融化,神像树妖和莹括手里的利刃都扭曲成混乱的线条,在一间破旧祠堂的天翻地覆中,她被越来越困难的呼吸唤醒。

睁开眼睛看到的,是匍匐在她身上的阿淮,手上又有湿润的触感,是她把那根被划伤的手指含在嘴巴里吮吸。

梦里的槐花香此时依旧阴魂不散的缠绕在莹括鼻尖。

只是这一次,是从阿淮发间生发出来,点点的米白色花苞里透出来的。

莹括还未从梦境的余悸中缓过来,就被这个发现震住了。

先前在村子里发现幸存者的喜悦冲击太大,大到她们都忘了——

妖,可是会化形的。

吮吸忽然停住,胸前蓬松的发顶变成了那张欺骗性极强的稚嫩脸庞,咫尺间,阿淮一双已经完全变得漆黑的眼睛,带着几乎要溢出来的贪婪,像黑洞一样对准了莹括惊惧的面容。

她发现莹括醒了。

半山腰处。

三个人下到村子里就分两头散开了,现在这边的路上只有奉安和松净两个人。

脑海中闪过刹那犹疑,奉安搜寻的脚步忽然止住:“松净。”

“我在呢师叔。”

“你们是在哪间屋子里发现的,那个叫阿淮的孩子?”有些紧涩的嗓音问道。

“喏,就那棵树那里,路旁边的那家。”松净不明白他怎么忽然这样问,用眼神搜索一番抬手指了指。

“走。”

用最快的速度走到之前阿淮被树妖缠住的屋子里,奉安打量一番又迅速转头出去,进了一旁的厨房,一把掀开灶台上的锅盖。

蒙蒙的天色中,借手中风灯的光看清楚里面早已经长满白霉的米饭后,先前奉安心底仅存的一丝侥幸也无影无踪了。

小半个月,一个四五岁的小姑娘,总不能粒米不沾,就这么撑过来吧。

“回祠堂。”

……

阿淮原来是阿槐啊,难怪奉安都没能找出来的人可以被自己找出来,还以为说话吞吞吐吐是被吓傻了呢,感情人家说的本来就不是母语啊。

哦,还说这村子怎么穷的连个祠堂都修缮不起丁着个破门,现在想想或许年年祭拜也是假的。

爷爷个脚后跟的,我寻树妖千百遍,树妖竟在我身边。

不是说妖怪都不聪明吗?

再也不乱捡小孩了,莹括眼里饱含热泪,如果忏悔有用的话,她现在的悔意或许都能淹没佛祖的宝殿了。

可是没用了。

跟面前人对上眼睛,想通一切的瞬间,莹括脑海中就已经浮现出自己先被吸成干尸然后再被拆吃入腹灰都不剩的惨状了。

跑不了啊,现在的自己就像是一条案板上马上就要被拍晕的鱼,再扑腾扑腾只会被拍的更狠一点而已。

可一想到明明自己来这里什么都还没体验过,现在自己生命的脆弱火苗就要熄灭,就这么在新手村没了,莹括不甘心。

赌一把。

“阿淮,你在做什么呢?”在死亡阴影的笼罩下,莹括此刻演技爆发。

紧紧盯了她良久,阿淮才略带疑惑的问她:“娘亲,不,怕?”

“可,阿淮,饿。”

穿书就是好啊,能遇到变态食人狂在面前给自己卖萌,还能亲耳听到她强调到底多想吃掉自己。

“那阿淮先起来,娘亲起来给你出去找吃的好不好?”

你的脑子是塞狗屎了吗?这怎么可能答应你。莹括自己都忍不住在内心吐槽。

可没想到阿淮听到以后竟欣然点点头,马上从她的身上爬到了地面,站起来好似满眼期待的看着她,就像一个真正的等着母亲去找吃食的小姑娘。

如果忽略她因为兴奋而渐渐浮现出条条竖纹可怖的皮肤的话。

莹括如蒙大赦,站起身来快步朝着那道破败的生门走去。

背后神龛前的蜡烛过了大半个夜晚,已经燃到根部变的不稳,闪烁着,像是催命的魂灯。

她能瞥见身体侧后方的那一小道人影,随着闪烁的烛光慢慢生发着,一寸寸拉长,影子的两侧逐渐长出弯弯绕绕的藤条。

终于,一阵阴冷的风从门外吹进来,莹括一只脚踏到那道破门槛跟前时,最后一簇烛火也不声不响地熄灭了。

这是死门。

“娘,亲,不出?”不像用人的声带发出的话语声从背后响起,像催促也像警告。

如果她可以在庙里就杀死自己,就不会趁半夜来从自己的手指上吸血了。

至于她为什么会把时间拉长,不难想到,

庙里有奉安师徒设下的法阵,能防妖邪进来,自然也能对这树妖进行压制。

她方才要是逃出去了,待树妖追出来,妖力没有了压制,她只会死的更快。

可外面的天就快要亮了,莹括记得奉安说过,这树妖到了白天妖力会涨的,再在里面耗下去,自己也只剩死路一条。

有修为的人都不在,这次没有谁能救莹括了。

“你出去啊!你为什么不出去!阿槐好饿,你是个坏娘亲!”迟迟等不到莹括迈出门槛,阿槐已经气急败坏了。

它开始疯狂地伸展着无数如恶魔触手般的藤条,携着铺天的怨气朝莹括扑过来,想要把她推出门外。

莹括的血液加速到极致,目光锚定住一侧已经装满泥土的香灰大缸,在密密麻麻的藤条击打到门框的前一刻闪避到了缸后,然后用尽这具瘦小身躯的全部力气,把它横向推倒,踹向想要再一次朝她扑过来的阿槐。

行动不似莹括一样敏捷,被滚过去的缸撞到以后,它不仅丝毫没有罢休的意思,反而愈发疯狂和暴躁,更加用力地挥舞“身上”密密麻麻的藤条,试图编织成一张无法逃脱的牢笼,想要将莹括死死困住。

跑。

可在这间窄小的祠堂里,她又能跑到哪里去呢,就算阿槐的藤条受到压制已经不能再长长,愈发浓烈的槐花香也充满了整个祠堂,莹括的脑袋开始变得昏沉了。

缩在贡台旁边的窄小角落里,死死握着手里的一小根木棍,莹括想遍了所有的解决办法。

可看着越靠越近已经已经快要攀上她双脚的藤条,确悲哀的发现,自己现在唯一能做的事情竟只有祈祷。

祈祷奉安他们能在这一刻赶回来,祈祷有人能偶然路过,祈祷自己的体内能忽然爆发出巨大的能量。

藤条已经爬上她纤细的脖颈,摆好了收缩的架势,树根也从地面生发出来,根尖慢慢往她的皮肤里扎。

莹括紧闭上双眼,想要认命等待死亡的来临。

一秒,两秒,三秒……

预想中的窒息感没有出现,只根尖扎进皮肤的疼痛还持续着。

莹括猛然睁开双眼,接着忍着双腿上的疼痛迅速直起身,后背抵着墙开始拼了命的用两只手一起挥动手中的木棍。

树妖被砍到枝条是会疼的,在那间屋子里,松净砍断阿槐背后“大蛇”的时候,它惨叫过。

巨大的力道挥舞在半空中摇摇摆摆的枝条上,打落了一地叶片,莹括高频率挥动的木棍挡在身前形成屏障,竟让树妖一时间找不到下手的方向。

织成的网在断掉其中几根藤条后再被大力击打,渐渐散开变成再次在空中乱七八糟飞舞的样子。

终于,让莹括有机会从其中抓住一处空缺。

疯了一样瞬间从缺口冲出阿槐的包围,莹括立刻弹身向神龛正对的门口飞扑过去,膝盖砸在地面发出脆响,可她立刻又半跪支撑着地面,弓身站起来,在阿槐的藤条再次伸过来缠住她的双脚之前,曲着腿几大跨步逃出了那道破门。

就算是只剩死路,也要走上去碰碰运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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