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清沭失笑,拦住即将如离弦之箭发射出去的周彦,对殷明微一拱手,随口道:“好,待我修出法力,定让仙师为结果心悦诚服。”
月明星稀,黑暗横行,王家院内众仙师站于八卦方位,中央的歪脖树由木灵根的仙师为其注入法力。
奇怪的是,直至天色大明,莫说鬼魂了,连飞蝇都不见踪迹。
殷明拱手对王夫人道:“请夫人放心,我等守了一天一夜,都未召回令媳魂魄,想必其已步入轮回道,安心投胎了。”
王夫人是个泼辣妇人,常对丈夫儿子非打即骂,素日摆着脸色,听此消息竟笑得牙不见眼,满脸横肉乱颤,道:“有劳仙师了。你说梦蝶这孩子,年纪轻轻怎就想不开了?”情到深处,以手抹泪,又赶忙转悲为喜:“既然仙师说这孩子已经投胎,我们就放心啦。”
梦蝶即是王家大媳妇的名字,全名苗梦蝶。
王夫人挽留道:“仙师再歇息片刻吧,我可得好好感谢你们。”
殷明推拒道:“不必。分内之事,不足挂齿。”
朝人群探去一眼,携众弟子御剑离开了,又惹得围观人群一片惊呼。
宋清沭倒未为此惊奇,只是不住地摇头思索,王家大娘子的魂魄当真已转世投胎了吗?
若果真如此,歪脖子树为何总给他一种阴森凄冷的感觉?
穿越以来第一次见识到传说中的仙家法术,虽已打定主意不去参涉,却难免心痒痒。因此,宋清沭对这歪脖子树与吊死的歪脖人好奇的紧。
宋清沭对周彦道:“我打算晚上再去王家大院内看一眼,你去不去?”
周彦想起歪脖子树就瑟瑟发抖,道:“清沭,你去那里干嘛啊?”
宋清沭笑道:“我觉得,王夫人一定有所隐瞒。尽管她表现得再挂肠悬胆,哪有盼着儿媳早日投胎的?不应想法设法也要见到儿媳最后一面吗?”
“所以,我很好奇,王夫人不惜花重金请仙家招灵,意图何在。”
若说图能得知儿媳的去处,担忧儿媳亡魂受邪气侵蚀堕成邪祟,倒也在情理之中。
可王夫人得知儿媳已投胎时,如此一反常态的模样,就教人耐人寻味了。
以王夫人冷情冷血的性子,怎会为儿媳这个外来人物能转世投胎而由衷喜悦呢?
宋清沭忍不住哼笑出声。
周彦眼看宋清沭莫名其妙笑起来,虽说宋清沭笑得清俊好看,可此情此景,联系阴沉的王家大院,显得宋清沭像个勾魂摄魄的妖精,与歪脖树一体地令周彦心惊胆颤。
周彦磕磕巴巴道:“清沭……你快别笑了。昨日见到仙师们招灵,我的梦里就全是灵啊鬼的。你再笑,我的梦里就是你了。”
宋清沭敲他额头,“想得美。你不敢与我同去,要关好门窗哦,不然王家大娘子要入梦找你了。”
“啊啊啊啊啊。”周彦气得哇哇怒叫,也只得任由宋清疏放声大笑。
入夜,宋清沭待到万籁俱寂,特别是王家院内无人声作响,悄声翻墙入内。
“呼。”宋清沭轻巧落地,刚欲喘口气歇息,模糊间竟瞧见歪脖树下垂着的晃荡的人影,登时吓得屏气敛息。
不会吧?丑时还有人爬到树上玩扮鬼的游戏啊?
宋清沭被自己的奇思妙想逗得乐出了声,就见摇晃的人目光猛地向他探来。
歪脖翻白眼。甚是耳熟。
为何会耳熟呢?原是传闻中王家大娘子的死状便是如此描述的。
宋清沭惊得后退两步,吊着的王家娘子咧唇微笑。
宋清沭耳边却又分明响起呜咽的哭泣声。
饶是宋清沭再大胆,不知对方来路,心中隐隐发毛。
强装镇定说出,“姑娘,我只是路过。”
树上人影听罢缓缓起身,身子直飞,站于树上,素色衣摆初时只是轻微晃动,渐渐衣衫狂飞。
眨眼间,消失不见!
宋清沭全身紧绷,眼观四面耳听八方,不敢小瞧书中这些阴邪之物。
觉察后背发凉,宋清沭毫不犹豫拔腿狂奔!
被窥视的感觉如影随形,宋清沭丝毫不敢停下,也顾不得是否吵醒王家人,推开大门冲将出去。
他的动静极大,四下又寂静无声,村民不可能无一人被动静闹醒,连狗都不吠叫一声,只能是这娘子使了邪术掩人耳目。
从村东跑到村西,宋清疏得空回头。
王家娘子与他视线相撞,竟登时立在原地。
宋清沭速度减缓,不懂王家媳妇意欲何为,但分明没有再追赶他的意味,遂停在原地。
身后是一片山林,地势曲折,能极好地掩人耳目,却也意味着危险丛生。
不到迫不得已,宋清沭不敢以身犯险。
这厢刚静止,那边又响起呜呜怨怨的哭声,轻飘飘向他靠近。
宋清沭心脏狂跳,面上却云淡风轻,道:“姑娘,冤有头债有主,你我素不相识,犯得着置我于死地。”
似乎看出他的虚张声势,那人娇娇软软笑一声,倒是没有哭声响起了。
瞧这法子有用,宋清沭再接再厉,道:“若我没有猜错,你是王家娘子,苗姑娘吧。”
面前出现一张苍白的脸,白的眼白,红的嘴唇,对比鲜烈,竟是苗梦蝶顷刻间移至眼前,差点与宋清沭鼻头相抵。
幸得宋清沭上辈子阅览无数,才不至于惊呼出声,失了气势。
那人死死盯着宋清沭脸庞,越瞧越心惊,越瞧越心乱,越瞧越心死!眼中不禁缓缓流下血泪来。
“你是何人,从哪来的?”
邪祟的声音出乎意料地轻软,倒像个闺阁少女。
宋清沭忙答道:“在下宋清疏,隔壁清流村来的。”
“你不是他,你不是他……”邪祟失声喃喃,又尖声质问:“为什么你不是他,为什么!”
宋清沭听得是不是的,头昏脑胀,眼见她情绪失控,安抚道:“姑娘莫要捉急,若姑娘心有怨言,宋某洗耳恭听。”
邪祟兀自哭的惨凄,对宋清沭的话语充耳不闻。
宋清沭再也忍不住,问道:“你是苗姑娘,对罢?姑娘口中的他,是何方神圣?令姑娘如此牵肠挂肚。”
邪祟,苗梦蝶恢复黑白分明的眼珠,只显得阴寒,好歹不是诡异骇人了,冷瞪他一眼,道:“你有什么胆子,敢向我打听?你可知为何那群白衣小子召不回我的魂魄?”
宋清沭反应片刻,才明白她口中的白衣小子指殷明等仙师,不由得笑出声,心中不似适才紧绷,道:“想必是姑娘法力更胜一筹。”
“呵,你当真看得起我。让我来告诉你罢,我未曾步入轮回,招灵法阵也召不回我的魂魄,是因为我已经修成邪祟了,我自吊死那刻起,直接就化身成邪祟了!”
宋清沭眼底发愣,属实是没想到这层。
该是多大的怨恨,才能死后自己直接堕成邪祟啊。
先前提过,招灵法阵是为了防止人魂吸收怨气化身邪祟,召到了就引渡向轮回道,召不到反而省心,说明魂魄已自行去投胎了。
可玄元宗来的弟子却未曾想到,还有一种可能,那便是魂魄已堕成邪祟,使用法力躲避招灵法阵。
必然,前提是邪祟法力在招灵者之上。
在死后短短时间内就成邪,且能力超越仙门正统弟子,几乎是闻所未闻,是以玄元宗弟子根本没有料到,一个平平无奇的村庄里竟有人有冲天怨气!
宋清沭惊骇道:“姑娘有何惨痛经历,竟怨恨至此。”
苗梦蝶眼角又蓄上泪光,道:“我且问你,你可有心爱之人?”
宋清沭脑海中浮现出一众面孔,却发觉,要说爱,倒是有的,只是……
讪笑道:“若姑娘所指为愿比翼双飞之人,那大抵是没有的。”
苗梦蝶讥笑道:“是啊,所以你怎会懂我的相思疾苦,爱恨交织。”
宋清疏如今被这少女心事好奇地抓心挠肺,方才的害怕烟消云散,挣扎道:“你告诉我罢,告诉我我就明白了。”
苗梦蝶瞧他死缠烂打,颇有那人追求他时的无赖痴情模样,又见他无知无觉,天真懵懂置身事外的模样,登时心生厌恶。
恶从中来,苗梦蝶手指向他,尖声道:“我最讨厌你们男人深情款款又独善其身的样子,恶心,恶心!”
苗梦蝶喉部发出古怪笑声,恶狠狠道:“凭什么你可以一无所知,好,你不是非要知晓么。”
“我诅咒你,你会求而不得,爱而不能!若你有了心爱之人,便会肝肠寸断,心如刀绞,至死方休!”
苗梦蝶凑近宋清沭耳旁,轻柔地用诡异音调低语,“好啦,到时你就明白,我为何会变成这番鬼模样。”
宋清沭目瞪口呆,全然不知哪里惹得她性情大变,连那甚么诅咒都断断续续听不明白,脑中满屏“我是谁”“她在干嘛”“哈哈哈她疯了吧”“哟哟哟我被诅咒了”。
意识到宋清沭尽管不知这诅咒有何威力,日后却会为之万般痛苦,苗梦蝶畅快地大笑出声,又嗓子细嫩,于这深夜尤其骇人。
苗梦蝶面容扭曲,刚想继续给这男人施加恶意,却见男人身上猛地爆出金光,使得自身眼睛几欲灼烧,浑身上下也瘙痒异常。
见她突然紧闭双眼,颤抖不止,宋清沭浑然忘了自己才是身处险境,关切地上前一步,询问:“姑娘,你怎么……”
苗梦蝶大叫着后退几步,道:“你别过来,别过来!”退至二三步远,化身齑粉飘散空中。
宋清沭愕然片刻,心想:定是我哪里出了差错,惹得姑娘凭空离去了。
好在苗姑娘意念尚在,未将我挫骨扬灰。
可惜,还未探查明白王夫人举止异常的原因,也不知姑娘为何化身邪祟。
苗姑娘现已离去,这山林也阴沉得很,此地不宜久留,明日再与苗姑娘再续前缘。
回头望了黑魆魆的山林一眼,一阵冷风吹过,冻得宋清沭缩缩脖颈,赶忙向家中奔去了。
宋清沭这次是被周彦叫醒的,周彦的脸占据整个眼眶,见他醒了,急急道:“清疏,仙师们又来了,你修出法力了吗?赶快给那人一个教训!”
宋清沭扶额苦笑,道:“若修出法力如此容易,人人都是修仙者了。”
伸懒腰打个哈欠,松垮衣衫半落,宋清沭毫不在意,问道:“仙师们为何又来了?”
周彦望着他的胸前,欲言又止,答道:“我听说是来除邪祟的,还是在王家。”
“清沭……你胸前,这是何物?”
宋清沭循声探去,只见左胸口盛然怒放一朵红莲,盘旋缠绕大半个胸口,延伸至身侧,其余便看不到了。
宋清沭瞳孔骤缩,苗梦蝶的诅咒忽然萦绕在耳边,真真切切,经久不绝。
慌乱地拢好衣衫,宋清沭笑道:“无事,我自己觉得好看,画来玩玩。”
周彦放下心来,绽出笑容,道:“的确好看,栩栩如生。”
宋清沭心中苦涩,心道:就怕真是个活的。
穿好外衣,宋清沭挥手,道:“走,我们也去瞧乐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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