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番话叫陶云涣听得惊愕。
过去数年,陶云涣鲜少从陶千照的嘴里听到提起叶竹的话,他曾想过,大概是因为那时陶千照还小,一个五六岁的孩子能记得什么,随着长大,失去母亲的痛楚逐渐散去,到最后,约莫只记得些零散的碎片。
如今好不容易见她提起了叶竹,可说出口的话,却是他极不愿意听到的。
陶千照沉默着,没低头,眼睛有些黑得发亮,陶云涣张了张嘴,心里无数思绪杂乱纷飞。
“爹知道,你结识的是那位蔡大人,”陶云涣捏紧手,“除了这些,你还知道了什么?”
除了这些,也没什么了。
陶千照摇头,如实回答。
她已经听过了一些她母亲的过往,到此刻,陶云涣才意识到,她坚持要做这些事情,竟然有原因来自于叶竹。
不知道该庆幸还是不幸,如果叶竹知道他们的孩子想要变成和她一样的人,一定会很欢喜,欢喜得痛快拆一瓶好酒,大肆庆祝一通。
陶云涣想,如果最后那件事没有发生,那他也会为如今这一刻觉得欢喜。
可那件事发生了就是发生了,这是他们一家人最该铭记的痛,有了前车之鉴,又怎么能眼睁睁地让他们的孩子也走上这条老路。
他叹气,面色染上些无力:“千照,你一定要去牵扯这些东西是吗?”
陶千照深深皱眉,她不明白,为什么陶云涣会是这样的反应,那次宫宴结束后,他对她参与查案一事便表现出极深的抗拒,话末提到叶竹,陶云涣和陶伯两人的态度也十分奇怪。
不自觉地,她又想到了蔡柏。
定华寺初见,他提及叶竹的反应也很莫名,有怀念,有悲痛,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从蔡柏的眼色神情里,似乎还有几点懊悔。
心下斟酌少顷,陶千照横下心,仰起脸去看陶云涣,“爹,你不愿意让我学做探使,是和我娘有关吗?”
她紧紧注视着陶云涣的神色,瞥见他用力攥手,额角逐渐绷出明显的几条血管,他在回忆,而这回忆大概格外令人痛苦。
对于她的问题,陶云涣默然许久,最后缓缓叹出一口气,给了她肯定的答案。
“是。”
这是个预料之中的回答,陶千照抿了抿唇:“爹,若不是我那次遇到蔡大人,阴差阳错之下得知了一些事,我还从来不知道我娘有这样的过去,到底发生过什么,你才如此抗拒让我和我娘一样去做探使。”
陶云涣袖口下面的手脱力般松开,看着面前女儿肖似亡妻的模样,混杂着痛苦的眉眼逐渐随着回忆柔和起来。
他们的女儿如今已十七年纪,有些事她能自己做主,有些事则需要他这个当爹的来把关。既然今日有了冲突,那不如将过去那些瞒着她的,都通通告诉她,这条路究竟走不走,也好让她仔细考虑清楚。
做好决定,陶云涣缓声道:“你不知道,那爹今日便讲给你听,”他话音顿了顿,有点艰难地开口,“你娘,曾经在刑部任职,后来有了你,她卸去了刑部的差事,那是你五岁的时候,你娘卸任的第六年,那位蔡大人突然登门,让你娘回去查一桩已经了结许久的旧案。”
陶云涣面色哀痛:“若不是那一桩旧案,若不是蔡尚书命她翻案重查,引来了背后之人的报复,你娘不会死,不会让我们一家人阴阳相隔,不会让你早早就失了娘亲,被人说是没娘管教的野孩子。”
话到最后,他嗓子哑着,语含哽咽:“你明白了吗,千照,淌这些浑水是会付出代价的,代价或轻或重,你总会受伤的。”
这些话像猛雷一样在陶千照脑子里炸响,一句接着一句,完全颠覆了陶千照以前的认知。
陶千照哑声问:“我娘,最后是怎么走的?”
“旧案牵扯了一些人的利益,她被设计落下罪名,陛下让她南下以戴罪之身将功赎罪,却在路上颠沛遇上流匪,你娘,是死于匪乱。”
死于匪乱。
不是的,《迷京》里叶竹是因病而亡,怎么会是死于匪乱。
陶千照的思路彻底混乱了,她的面色反复变化,陶云涣都看在眼里。
“爹知道你一时间难以接受,过去瞒着你这些事,爹只是想让你没有烦恼地长大,既然如今你想去做探使,那爹就告诉你真相,你自己好好再想一想。”陶云涣走到她身旁,拍了拍她的肩膀,向门外唤陶伯进来。
他吩咐:“把小姐送回西院吧。”
陶伯弯腰:“是,”他做了个请的动作,陶千照楞然回神,把自己从混乱的思绪里拔出来。
叶竹的死因如此,不管怎么说,她是个外来者,不是原身,不能再执拗地让陶云涣同意她入昭玄司,这么做,无异于在他们一家人的伤口上撒盐。
陶千照低下头,将要出门时,对陶云涣道:“对不起爹,让你提起了这些伤心事,我会回屋好好考虑的。”
陶云涣叹气,没有再说什么。
陶伯把她送在西院门前,劝说了一两句,而后退了下去。
厢房里,苔果见她面色难看,也没有多问什么,告诉她浴间里备好了水,也关上门退了出去。
房里很安静,因此系统突然出现的提示音就显得格外刺耳。
这是发布任务的提示音,陶千照率先开口打断了系统要说的话。
“刚才的那些话你应该都听见了吧?”
系统本来想保持沉默,但陶千照的问题像倒豆子一样一个接一个地往出冒。
“原著的设定到底有几个能和这个世界对得上号的,先是男女主偏离的感情线,再是辛嘉仪莫名其妙回到京城还多了一桩婚约,现在连原身母亲叶竹因病早亡的设定也是错的。”
陶千照匪夷所思:“按这么说,这个世界里还有什么我能相信,你能信还是剧情能信?”她摇着头,撇嘴,“说不定,你们没有一个是能信的。”
系统有些悻悻,它没办法狡辩,尽力找补道:“当然能相信,宿主你的任务就是推动原著剧情发展,到现在下发的任务都是判定的完成,你还能不相信你自己吗。”
“你这是偷换概念吧。”陶千照觉得和它说不通,只随便嘀咕了一句,跳过了这个话题,“刚才你不是要布置新任务,是什么,说吧。”
系统求之不得,利索调出面板。
——【当前剧情进度——第九章[桂花糕]】
它解释:“原著中原身一直纠缠方靖霖,前几天侯府里面传出了要给方靖霖选亲的消息,她为了刷存在感,把温若嫣比下去,刻意自己做了桂花糕给方靖霖送过去。”
陶千照听它一提,记起了这一章的情节。
是这样没错,原身多次送去礼物,方靖霖一概不收,她便打算拿自己亲手做的东西来打动他,也就是侯府要选亲的消息,再因为这盘桂花糕,让温若嫣有了危机感,到第二天,温若嫣也亲手做了糕点送给了方靖霖,两人感情再次升温。
“所以我需要明天送一份桂花糕给他?”
系统:“是,不过不止这样,你还要确保温若嫣会吃醋,和原剧情一样也送糕点给方靖霖。”
陶千照没忍住吐槽:“我送东西好说,但我怎么保证温若嫣吃醋,你看到了,她现在对方靖霖没没那么上心。”
系统不回答,客套一句:“相信宿主,加油。”
它的声音和面板一起消失了。
陶千照撇了撇嘴。
–
是夜,梦境凌乱。
陶千照蜷缩在被窝里,眉心紧拧。
梦里出现陶府的院子,屋外围了一圈下人,丫鬟们端着一盆又一盆热水进进出出,房门后传来婆子催促的声音。
“快点啊,再快点,夫人使劲,千万别睡啊。”
端进去的水出来时都变成了红色,还有一个人,僵硬地立在门前,反复地向上天祷告。
这是年轻时的陶云涣。
屋里突然有婴孩的啼哭声传出来,婆子欣喜大喊:“生出来了,是女孩,是个女孩。”
门外的陶云涣闻声着急推门跨了进去。
场景一变,是陶云涣的书房。
一个女子坐在书案后的椅子上,陶云涣站在她身旁,两人相依靠着。
视角逐渐拉近,拉近到这名女子手里握着的笔,还有桌面上摆着的一摊纸,纸上写着很多字。
——金乌千羽锋熠熠,应照浊堂荡汤汤。
女子侧脸,向身旁人道:“就叫千照,你觉得如何?”
陶云涣揉着她肩膀,温声说好。
四周的场景再次变化,扭曲过后,变成了外面西院的角落。
西院角落有一株树,树坑旁,陶云涣怀里抱着一个孩子,方才那女子蹲在坑前,拿手抚平地上的土。
“埋的这坛酒,一定得等到千照成亲时再拆。”
陶云涣故意道:“若她以后不成亲呢?”
女子反驳:“怎么可能,我们的女儿还能嫁不出去?”她一顿,挑唇笑,“也可能没有她喜欢的,那就养她在府里一辈子,她何时想喝就何时拆。”
陶云涣怀里的孩子也不知道是不是听懂了这样为她兜底的话,傻傻地笑起来。
画面再一晃,视角回到了屋子里。
书房里,那女子拿着手里的剑要走,她身后,陶云涣抓着她的手腕,拦住她。
“阿竹,旧案重查肯定有蹊跷,你再想想,不要冲动。”
女子挥开他的手,语气果决:“师父费心栽培我,我却辞任刑部,六年以来,这是他第一次求我做什么事,我不能拒绝。”
陶云涣抿唇,说不出话。
画面静止,视角突然低下来,低到需要仰视他们。
有啜泣声响起,视角随着稚嫩的哭声渐近,小步跑着扑到女子腿上。
“娘,你要去哪,不要走。”
女子的面庞终于清晰了,她身上是温暖的,有阵令人心安的香气,她把来人搂进了怀里。
“千照,娘出门一趟,你下次听别人讲故事,说不定那个大侠主角就是娘亲。”
女子松了手,馨香温暖的怀抱远去。
这副场面结束了,书房开始扭曲,变成院子里的摇椅。
视角又到了陶云涣的怀里,他的下巴生出了一层胡茬,整个人沧桑疲惫。
“爹,娘怎么还不回来?”
陶云涣的大手扶上头顶,和那名女子的手一样温暖,也更有力气。
“千照,你娘去了很远的地方,等你懂事了,她就会回来了。”
有哭声响起,咿咿呀呀的,眼泪像潮水一样涌来,潮湿一片,淹没了视线,淹没了梦境。
天光逐渐明亮,陶千照醒了。
眼角的泪顺着仰躺的弧度流在两侧耳旁,浸湿到头发里。
如鲠在喉,梦里没有流尽的泪划下脸庞,一滴一滴,滴在无力搭着的手背上。
她看清了那女子的面貌。
陶千照木然跑下床,跑到妆台前,看着铜镜里自己的脸。
泪模糊了视线,两张脸的轮廓五官渐渐重合。
她费劲眨眼,让自己能看得更清楚些。
耳边响起曾经听过的一句话。
“其实早在昨日之前,我便知晓姑娘你是阿竹的女儿,不过昨日亲眼得见,我才惊觉你与她是何等相像。
她曾经坐在这面铜镜前,问过系统,为什么她和原身长得一样,系统说,纸片人没有相貌,所以如是。
思绪交织混乱,她心里逐渐浮现出一个诡异猜想。
这一期还有一更[眼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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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第 61 章(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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