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白桦消失之后，项薇就没有睡过一个好觉。

虽然焦虑又疲倦，可即便在她满世界找人的时候，她依然是觉得有希望的。

然而今天，警察却告诉她，因为已经过去了一周的时间，如果白桦是遇害了，也已经错过了最佳的救援时间。而到目前为止，还没有收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所以，他们将暂停对白桦的搜寻。

项薇崩溃了。

他们说，这并不意味着他们放弃寻找白桦，他们会持续关注相关的线索，但是他们确实也有其他的工作需要投入时间和精力。

项薇听不得这样的话，冲警察们大闹一通后，气愤地离开了警局。

她发誓，即便只有她一个人在坚持，即便要花上一生的时间，她也一定要找到白桦。

兜兜转转了一圈，她又回到了白桦的家里，想着或许在他消失的这个地方，能够发现什么其他的线索。

一定会有线索的。

一个大活人，怎么可能平白无故地消失，人间蒸发呢？

一定，一定会有人，曾看到过什么，听到过什么。

她回到了白桦的房间，看着他房间里，所有的陈列还是他离开之前的样子，书桌上还留着写了一半的婚礼致辞。看起来就好像，白桦正在为他们的婚礼做准备时被什么事情打断了，然后暂时地离开了一样。

这样的情景，又怎么可能是他自己主动消失的？

项薇不敢再想下去，红着眼眶再次出发去找人。

而这一次出门的时候，对面那户人家，阳台上的摇椅上，居然摇着一个老太婆。

项薇瞪大了眼睛，飞快地冲下了楼梯，往对面的住宅楼冲去。

*

开门的是一个小姑娘。

项薇非常诚恳地说明了来意，小姑娘点了点头，侧身让项薇进了门。

项薇这才注意到，这个家里的陈设非常简单，甚至应该用简陋来形容。

小姑娘面无表情地给项薇倒了一杯水，赶在项薇提问之前，就习以为常地解释道，父母不在了，她和奶奶两个人一起生活。

项薇往阳台上瞄了一眼，问那个小姑娘，“我可以跟你奶奶聊一聊吗？”

小姑娘也望向阳台上晃着摇椅的奶奶，不以为然道，“可以是可以，但是你大概率是要失望的。”

项薇不明白，“为什么这么说？”

小姑娘难以察觉地叹了口气，“因为她，年纪大了。她的眼睛不好，几乎看不清东西。听力也不好，常常都听不见我说话。怕是不会有什么你想要的信息。”

“……”项薇沉默了，低头看向手里白桦的照片，“就算是这样，我也想问问看。”

小姑娘无意阻拦她，大大方方点了点头，领着她一起走上了阳台。

女孩拍了拍奶奶的肩膀，指了指项薇，提高了音量道，“奶奶！这个姐姐说，有些事情想问你。”

老太太看起来一脸迷茫。

项薇递出了白桦的照片，又指了指阳台正对着的，白桦的家，大声问道，“老奶奶，请问，您有见过他吗？”

老太太颤颤巍巍地接过了项薇的照片，放近又拿远，眯着眼睛看了半天，点了点头，随即用带着些口音的普通话大声嚷嚷道，“这是对面那家的娃子，是不是啊？你找他啊？”

项薇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声音都有些走音，“是！是的！奶奶，我在找他！我找他好久好久了！您见过他吗！”项薇已经控制不住地红了眼眶。

老太太点了点头，“他是个好娃娃，他经常帮我的忙。可惜，大概是跟女生私奔啦。”

项薇听见这话，内心的希望再一次被点燃，激动得流下眼泪，拼命摇着头对老太太道，“不是的，他不会的！我才是他对象……您说的女生是谁？您还有印象吗？”

老太太费劲地摆了摆手，也不知听没听明白项薇的话，“这也不能怪他！他家里条件苦，跟个富家女才有好日子过！”

手中的照片悄然滑落，听见“富家女”三个字的项薇仿佛被晴天霹雳击中了一般，脚下一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

“富家女……”项薇失了神一般，怔怔地重复着这三个字。脑海中，一些零零散散的线索，好像终于能够拼凑在一起。

她早就该想到的……明明不像是主动离开的，却能够在深更半夜做到悄无声息，并且还能够避开所有人的视线……

唯一的可能就是，某人在这个小得不能再小的城市，开着车来到了这个破旧的小区。顶着一张熟悉的面孔敲开了门，找了个借口骗毫不设防的白桦主动跟着离开。

是那个一直觊觎白桦，终于忍不住在婚礼前夕出手拐走他的……富家女。

愤怒的同时，项薇又松了口气。

如果是这样的话，至少白桦还是安全的……不行，我得赶紧去找他！

一旁的小姑娘正要扶项薇起来，项薇就已经回过神来，大声对老太太和小姑娘道谢，“谢谢！谢谢！我知道了！真的谢谢你们！”说着就踉踉跄跄地站起身子，夺门而去。

*

下午五点半，天还没黑，但是月亮已经出来了。

叶子一个下午都在房间收拾用旧的课本和习题，此时终于伸了个懒腰，决定站起来活动活动。

他想上阳台上吹吹风，心想着或许已经能够看见天上的流星雨了。

可是当他拉开阳台的推拉门，却突然看见院子的大铁门外，已经停了七八辆警车，远远望去黑压压的一片。

叶子愣住了，第一反应是想找舒倦的，才意识到她并不在房间。

院门外，一辆警车的车门打开，车上下来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叶子定睛一看，是项薇没错。可是……项薇为什么会从警车上下来？

啊，难道，难道是有了白桦的消息？！特意来跟他们说明情况的？是好消息吗？还是坏消息？

叶子刚想对项薇挥挥手，从另一侧下车的一位警察举起了扩音喇叭：

“请把铁门打开，配合警方的调查。”

叶子刚抬到一半的手，僵在了空中。

这是什么意思？

配合警方的调查？是说他和小倦？

就在叶子还没想好如何回应的时候，楼下突然传来一阵汽车发动机发出的巨大轰鸣声。

——那不是警车发出的声音，而是舒倦的一辆敞篷跑车，从院子另一面的小门驶离了庄园。

“什么……”叶子愣愣地看着那辆远离的敞篷跑车，还有驾驶座上扬起的黑发。

那是……小倦姐姐吗？

副驾驶的位置上，一个男生拼命想要回过头，大声朝身后的警察们呼喊着。

叶子再一次怔住了。

为什么……为什么是白桦的声音……

警察们也很快行动起来。一部分人留下来调查这里，大多数人重新发动了汽车，踩下了油门，开始追赶舒倦的跑车。

叶子回过神来，转身急匆匆地跑下楼，刚好撞上了准备出门的陆管家。

“！”叶子一惊，“陆伯伯！ ”

一向沉稳的陆管家看上去吓了一跳，看见叶子的那一刻，下意识地避开了眼神。

“陆伯伯，”叶子快步走到陆管家面前，“您要去哪里？小倦姐姐呢？刚刚那是小倦姐姐吗？”

“……”陆管家一愣，低下头回答道，“是的。”

叶子的大脑空白了一瞬。

为什么。

为什么白桦会出现在这里？

为什么小倦姐姐会带着白桦从这里离开？

为什么，陆伯伯看起来完全知情？

难道他是唯一一个蒙在鼓里的人吗？

叶子的心里产生了一瞬间的动摇。

可是，当他看到陆管家套上外套推开了门，叶子还是毫不犹豫地追了上去。

*

舒倦把油门踩得轰隆响，在这个小城市不断地兜圈子——这个世界终究还是太小了，而四周又都是空气墙，她根本无处可逃。

重复的景色不断地掠过窗外，舒倦的目光最终锁定在了左前方的那座高塔上。

如果逃不远，那不如去高处赌一把看看。

已经开在直行道上的舒倦猛地转过了方向盘，往左侧的高塔开去。

在警察们跟上之前，舒倦已经把跑车停在了高塔下，急匆匆将副驾驶座上的白桦拽下了车，拖进了大楼里。

唯一的电梯，就停在一楼，仿佛在等候着她的光临。

舒倦拽着白桦进了电梯，连忙关上了电梯的门。

缓缓关闭的门缝之间，她看见警察们急匆匆下了车，冲进了大楼，却没能在最后一刻拦下她的电梯。

右上角的小屏幕上，标志着楼层的数字不断跳动着。

白桦面色苍白地靠在墙上，有气无力地对舒倦道，“收手吧，舒倦。在事情变得再无退路之前。”

舒倦没有任何反应，依旧抬头凝视着上方的屏幕。

白桦依然没有放弃劝说舒倦，“我知道你并不是想要伤害我的，对不对？只要你现在回头，我会跟他们说的，一定能够宽大处理。”

……19楼。

白桦静静凝视了舒倦一会儿，“就算你不在乎你自己，也要为叶子想一想吧？不管怎么样，不管你们之间的感情如何，他好歹也跟了你4年！”

舒倦的眸光闪动了一瞬。

……是啊，怎么一眨眼，就过去了四年？

白桦见舒倦似乎有一瞬间的松动，以为是自己说的话奏效了，连忙趁热打铁道，“你现在这么做，要是传了出去，就算你不在乎自己的声誉，你让叶子怎么面对其他人的目光？”

可惜，话还没说完，电梯缓缓停了下来，门开了。

门外的夕阳光线强烈，照得舒倦眯起了眼睛，眸光又重新冷了下去。

她拽着白桦的胳膊肘，生拉硬拽地把他拖到了顶楼的边缘，猛地掐住了白桦的脖子，按着他的身子让他整个上半身都倒向阳台外，摇摇欲坠。

白桦紧张得死死抓住了舒倦的手腕，再也不敢多说什么，连大气都不敢出，生怕再激怒眼前这个疯子。

舒倦神色阴郁，漠然地看着白桦，眼神冰冷，“我倒是想知道……呵，你说，一个故事最坏的结局，会是什么样的呢？”

舒倦手上的力道又加重了几分。

“男主坠楼摔死了，怎么样？听上去还挺唯美的，不是吗？”

白桦渐渐有点喘不上气，他怀疑再这样下去，他在摔死之前就会窒息而死了，“咳咳……你，你疯了……”

舒倦一愣，随即却大笑起来，“我疯了？我当然疯了！我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远处的电梯，再一次停在了顶楼。

是项薇带着几个警察追了上来。等不及电梯门完全打开，她就火急火燎地冲出了电梯。可是，看到眼前的情景后，又猛地刹住了脚步。

舒倦冷冷往那个女人身上瞥了一眼，好像根本没把她放在眼里，似乎拿准了她不敢轻举妄动。

项薇身后的警察们也快步赶上，将他们两人层层包围起来。

项薇眼看着白桦紧紧抓着舒倦的手，被掐住喉咙不断地咳嗽，心都要碎了，“什么条件？”

舒倦斜眼看向项薇。

项薇看上去不太冷静，焦躁地揉着自己额角的头发，“你说吧，什么条件？到底要怎么样才肯放过白桦？只要我能做到，我都答应你。”

舒倦要的才不是什么条件。

她家财万贯，只要是她想要的，有什么是得不到的？

更何况，小小一个项薇，又能给她什么？

“我什么都不要，但我不能让你们在一起。”舒倦冷眼瞪着项薇。

出乎意料的是，项薇居然答应了。她的声音听起来都有些颤抖，双腿轻微战栗着，往前靠了几步，“好，好。你说什么都可以，我都答应。现在，可以先放开白桦了吗？”

项薇走到了白桦身边，轻轻伸出手去，想要救回白桦，可是始终没敢去触碰他。

她几乎像是在求饶般看向舒倦，“我，我不跟他在一起了，可以吗？放过他。他从小身体就不好，他受不了这样的折磨的。”

舒倦这才发现，短短几日未见，项薇看起来居然沧桑了许多。一双眼睛没了神采，只留下重重的黑眼圈。一向梳得整齐利落的高马尾，此刻只是胡乱地扎在脑后。

正在舒倦犹豫的时候，一个身影突然从人群后冲了出来。

叶子捂着嘴巴，泪流满面，“可是，小倦姐姐，那我怎么办？你，你不要我了吗？”

听到这个声音，舒倦瞬间慌了阵脚。

她完全没想到叶子会跟来这里，把刚才的一幕幕尽收眼底。更重要的是，她现在无暇顾及叶子的安全，她怕叶子在这样混乱的场合中遇到危险。

她循声望去，还没想好说些什么安抚叶子，这一时的分神，就被项薇抓住了机会。

项薇一个健步冲到她面前，一个手刀劈在了舒倦的手腕上，又抓住时机，一把将半个身子都倾在围栏外的白桦夺了回去。

“不。”舒倦慌了，她不能失去白桦，那是她唯一的筹码。

再伸出手去争夺白桦的时候，项薇已经挡在了他的身前，眼里早没有了方才的慌乱和低微。

“不会再让你伤害白桦了。”舒倦听见她这样说，“去死吧。”

项薇没有犹豫，抓住了她的肩膀，一把将舒倦推向了阳台外。

舒倦撞上了围栏，失去平衡，身子向后倾去，跌出了阳台。

“不——小倦姐姐！！”叶子疯了一样冲到了阳台边缘，将身子探出了围栏，想拉住坠下楼的舒倦，“不要走！”

可以的。

一定可以的。

只差一点点，就可以抓住小倦姐姐了。

“小梓！别去！”靠在项薇怀里，刚喘上一口气的白桦，眼睁睁看着叶子大半个身子都探出了阳台，扑向舒倦，一跃而下，“小梓！！”

舒倦在夕阳的霞光中不断地下坠。巨大的失重感，压得她咬紧牙关，喘不过气。

这次……是真的要结束了吧？

直到她听见，耳边呼啸的风声中传来叶子的声音。“小倦姐姐——”

舒倦猛地睁开眼睛。

是叶子正努力地向她伸出手，企图抓住她的衣摆。他手腕上那根原本属于她的手链，在阳光下折射出彩色的光芒。

什么？怎么会？为什么叶子也？！

“叶子！”舒倦伸出手去，与叶子的手牢牢相扣，用最后的力气将叶子紧紧护进怀里，用身体将他保护起来。

最后的一瞬间，舒倦仿佛看到世界坍塌破裂，分崩离析成片片七彩的碎片，在她眼前被风扬成龙卷。

而叶子的声音还在耳边，轻声喊着她的名字。

“小倦姐姐，不要丢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