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浴中心的大厅有很多休息的桌子和椅子，在这里办公的都有，更别提吃早餐了。两个人先是沉默地吃了一会儿，迟一便询问寇幸工作辛不辛苦。

他只是出于关心，但这句话却让寇幸瞬间炸毛，他说：“自然没有你早起泡澡过得舒服。”

说出口后，寇幸的神色有一丝丝尴尬。他知道应激反应是他自己的问题，他的邻居也许只是随口一问，他不该这么不友善。

可寇幸张了张嘴，没有解释。他们的关系没那么近，这不重要。

迟一却并不觉得被冒犯了，他还是笑眯眯的模样，对寇幸说：“那当然了，人不能一件想做的事情都没有吧！我现在觉得泡澡挺舒服的，隔一天来泡一次好像也不错。”

寇幸怔了怔，对某句话有些过敏。隔了半分钟，他说：“我的事劝你不要多管。”

他已经受够了各种说教和责难，并不想在一个不熟悉的邻居身上再体验一次。而这个年纪的老人，他见过的大多数都只想用自己的观点来教训晚辈，比如——人不能一件想做的事都没有。

迟一挑了挑眉，老人的毛发旺盛，即便已经八十岁，头发并不稀疏，眉毛也十分浓密。

察觉到他的邻居对他有抵触情绪，迟一换了个话题，语气轻松地说：“那你要不要听听我的事？”

老人的日记他还没有看完，不过仅就看过的部分来说，他绝不是他儿子口中的那种人。迟一不明白到底是他儿子对他误解太深，还是他儿子出于自己的考量，故意在外败坏他的名声。总之，这样的名声，他迟一不要！

面对面坐着的寇幸看了看他，不置可否。

迟一便说：“昨天晚上我说疗养院贵我负担不起，你可能不太相信。事实上，我真负担不起。我的退休工资是不少，不过那张卡在我儿子那里，他每个月给我转一千作为生活费。”

寇幸愣住了，“一千？”

就他邻居这点外卖的频率，一千最多只够吃半个月吧？

不过，如果是这样的话，他就懂了。寇幸露出一个不屑的神色，他算是明白为什么老人的儿子要在外面抹黑他老爹的名声，拿着老爹高额的退休工资，他怎么可能同意老人找后老伴，或者找保姆啊？

寇幸说：“想把钱拿不回来也不难，去挂失重新补一张卡就行了。”

迟一笑了笑，“我有自己的原因。”

他借居于老人的身体里，本就已经很失礼了，再擅自处决老人的私人财产，多少有点强盗逻辑，他的教养不允许他这么做。

寇幸把勺子一放，语气冷了下来，“所以你告诉我是想让我做什么？”

从动作到语气，都有些突兀。

迟一明显一愣，他的新邻居对他的防备心还是这么重啊，他还以为这两天的相处，多少能拉近一点关系。

“就是闲聊，你不愿意听就算了。”迟一笑了笑，闭上嘴巴。

这时的寇幸也有点后悔，和他的邻居比起来，他像是一只浑身长满刺的刺猬。他想说他不是不愿意听，只是看不惯他对儿子的纵容。但迟一低下头认真地喝着粥，寇幸再次动了动唇角，什么都没说出来。

吃完早餐，寇幸主动收拾了残余的垃圾，又问迟一要不要回家。

两次热脸贴冷屁股后，迟一已经打定主意不在他的新邻居前面多说一句话了。听到新邻居的询问，他甚至受宠若惊，他还以为他的新邻居嫌他麻烦，懒得应付他呢。

“要回家的。”迟一笑着点头。

寇幸则说：“我送你。”

片刻后，他从车后面拿出一个头盔，让迟一戴上。迟一却目瞪口呆地看着他的大摩托，不敢置信地问：“你用这辆车送外卖？”

炫酷的大摩托，后面改装了一个不合时宜的外卖箱子，比灰姑娘误入豪门晚宴还夸张。

寇幸抬了抬眼皮，似乎又有些不耐烦，“我就这一辆车。”

迟一做了个闭嘴的手势，爬上了后座。

寇幸把人送到楼下，看着这尴尬的时间，决定回家休息一会儿再开工。两个人一路无话，从电梯上去，却看见迟一家门口放着一个大箱子。

从箱子的外包装判断，正是迟一网购的人体工学椅，可怎么连个电话都没打，就给堆到了门口？他当时下单的时候，明明要求上门安装。

来不及给寇幸解释，迟一马上掏手机给商家打电话，结果商家却说，安装师傅上门的时候，迟一家里没人。现在安装师傅已经回去了，他可以给迟一退安装费，请迟一自己安装。

这简直让迟一不敢相信，他网购过这么多年，第一次见这么不负责的商家。

迟一执意要求上门安装，商家却口气坚定地告诉他，安装师傅是老板的老公，宁愿这单生意不做，都不能让老板不高兴。要是迟一想退货，他也同意。

迟一被气笑了，恶狠狠地对着电话说：“我当然要退！”

他挂断电话，呼吸有些粗重。

“别生气，我帮你装吧！”寇幸从旁边走近观察箱子，并心有余悸地看着迟一。他可是记得他的邻居被儿子气晕过，今天千万别再晕了，他不想摊上事。

“你会装？”迟一忙问。

要是寇幸能装，他也不是非退不可，毕竟这把椅子他真的急用。

“试试吧，应该不难。”寇幸垫了垫箱子，确实挺大的，不过倒是不算太重，他一个人就能搬得动。“开门！”他朝着迟一示意。

迟一忙找钥匙开门。

寇幸把箱子搬进去，在客厅拆掉外包装。看了几眼里面的说明书就懂了，确实不难。

他找迟一要来工具，花了半个小时安装完毕，一抬头却看见迟一睁着亮晶晶的眼睛，崇拜地看着他。寇幸的耳朵瞬间红了，他做的不过一件小事。

“谢谢你啊，你喝可乐吗？”迟一递给他一罐可乐。

“谢谢。”寇幸接过来，突然发觉他的邻居好像偏爱年轻人的口味。不像别的长辈，见缝插针地科普垃圾食品对人的危害。

“你坐上试一下有没有哪里没装好。”寇幸收回思绪，又对迟一说。

迟一笑眯眯地坐在椅子上，滑动着椅子往他的书房走。

“哪哪都好，你好聪明啊，这么一会儿就弄好了。”迟一不吝啬地夸奖寇幸。

寇幸耳朵尖刚褪下去的红色又悄悄爬上来，“没什么的，其实不复杂。”他跟着迟一进了他的书房，然后呆住了。

跟迟一看见他用大摩托送外卖的心情差不多，他也看到了迟一精心布置的书桌。电脑是某品牌高端系列，外设三件套是寇幸放在购物车里舍不得买的那款。

一如迟一当时的心情：用这样的大摩托送外卖不浪费吗？

寇幸复刻版心情如下：用这么好的设备玩纸牌不浪费吗？

书桌上一角放着几盆长势喜人的多肉，据说能防辐射——只有这一点特性像老年人。

另一侧堆着一些书，寇幸的角度看不太清书名，只是从封面判断，似乎是一些闲书。

此时的迟一也意识到他书桌与年龄的违和感，忙站起来说：“这椅子坐着真舒服，高度也正好，不用再调整了。”

寇幸收回复杂的视线，冲他点头，“那我就先回去了。”想了想，他又说，“纸箱子我一会儿帮你拖下去，你别管了。”

说到这个，迟一想起来一件事，“还是我拿下去吧，这些纸壳子不能扔，隔壁单元的王、王老太收集这些废纸箱卖破烂。”

平常喊王奶奶喊顺口了，迟一差点忘了，硬生生改口，害得他咬了舌头。

不过寇幸没有起疑心，而是说：“那我陪你去吧，纸箱挺重的，你搬不动。”

他可真是个好人啊！寇幸话一落，迟一再次用亮晶晶的眼睛看着他。只看得寇幸偏过脸，还以为自己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那你等我一会儿，我给这些捆起来，方便拿。”迟一去找绳子。

等他出来，寇幸已经把纸箱子整理好了，多余的垃圾都装好放在一边，他从迟一手中接过绳子，动作利索地把纸箱子捆起来。

不一会儿，寇幸一手拎着纸箱子，一手拎着垃圾走进电梯，迟一空着手跟在他身后，两个人一起下楼。

不是迟一不肯出力，寇幸不让他拿，还说别骂他。

别骂他是别骂他虚吗？迟一想了几秒才明白寇幸的意思，忍不住笑了。

下了楼，换迟一走到前面。他轻车熟路地把寇幸带到隔壁单元，站在窗下喊：“王老太，在家不在？”

“在！”一个老太太趴在了窗户上。

看清楚来人后，她没好气地说：“死老头又来炫耀什么？这回捡了几个纸壳子？”

寇幸听得一头雾水。

迟一却笑呵呵地说：“我是来给你送纸壳子的，你不要我就拿回去了。”

“要！”窗口的老太太一转眼不见了，没一会儿就从楼道出来，脸上的笑容藏都藏不住，“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个老头不跟我抢纸壳子还来要给我送纸壳子，怕不是对我有什么想法吧？”

她说最后忽然警惕。

寇幸的脸色顿时阴沉下来。迟一却还是一副笑脸，“你想得美。不要拉倒，我扔垃圾桶里。”

“要要要！”王老太马上从寇幸手中把纸壳子接过来，又说，“真稀奇啊，以前你一个月拿那么多退休金，也没少和我抢废品，今天太阳真是从西边出来了！”

寇幸忽然懂了。

他对门邻居缺钱，才会和王老太争这点蝇头小利。在外人眼里，只怕会觉得老人守着那么多退休金还要抢这些废品，真是脾气古怪又吝啬吧！

没人在乎他是不是钱不够花，才要捡废品。

“以后都不和你争啦，祝你发财！”迟一摆摆手，准备打道回府。

寇幸却没动，他单手还拎着垃圾，对迟一说：“我该上班了，你自己回去小心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