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沐曦的话音刚落,她脸上的笑容就逐渐消失了,抱紧了玩偶。
好像什么不对劲。
陈锋不知道在手机屏幕里看到了什么,双腿一软,瘫坐在地,直接把手机丢了出去。
房间内墙上的烛火微微晃动,蜡油缓缓滴落,所有烛火却在一瞬间变为幽蓝色。
“咔......咔......咔......”
令人牙酸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响起。房间里,走廊上,那些扭曲的蜡像此刻全部都僵硬地、一寸寸地转动脖颈,无数双琉璃制成的眼珠,在幽蓝色的灯光下,齐刷刷地聚集到了三人一鬼身上。
明明是在室内,周围却像是起了雾气,那些湿冷的空气如刀割一般刺入人的骨髓,激起一阵鸡皮疙瘩。
高中生顾不得那么多,下意识地向前一步,挡在了谢殁前面。
谢殁看着高中生紧绷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那个鲜红欲滴的蛇果,一个清晰无比的念头,如同本能般浮现在他的脑海。
“吃了它。”
这个念头野蛮地生长,不容质疑。
于是谢殁举起蛇果,毫不犹豫地咬下去——尽管他只是一个灵魂。
没有咀嚼的实感,没有味道。但在他的牙齿穿透果皮的一瞬间,整个【新生艺术】梦境,停滞了一瞬,就像是一部电影被摁下了暂停键。
“咔嚓。”
一声清晰的碎裂声,并非来自物质世界,而是源于规则本身。
以谢殁为中心,一道无形的波纹荡漾开来。波纹所过之处,那些活化、逼近的蜡像,动作骤然变得迟缓、僵硬。它们的眼珠里,幽蓝色的火焰疯狂晃动,仿佛感受到了某种来自本源的恐惧。
谢殁吃下的不是果实,而是这个梦境中,唯一的“真实”。
.
谢殁感觉自己在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拉扯着,自己的视角就像是一张白纸被撕开了两部分,一张比较小的部分在提醒着谢殁自己还在高中生颤抖的背影后,感受着蜡像逼近的刺骨寒意;一张比较大的部分却已经脱离了“□□”,凌驾于别墅之上,俯瞰着一切。
他能看见碎裂的天秤,碎片处围绕着名为“不公”的丝线,这栋别墅的主人将别墅视为他痛苦的子宫,从刚开始就已经扼杀了所有美好的念想,每一个蜡像都是被那位艺术家封闭的、拒绝的、绝望的哀嚎。可见这是多么不公平的审判。
他看到蜡像群的行动并非无序,而是遵循着某种痛苦的韵律,像提线木偶,每一尊都连接着一根源自梦境的核心丝线。
谢殁看见陈锋摔裂的手机里屏幕上,倒映出的并非他的脸,而是一个不断重复的、谢殁从高处掉落的视频。
谢殁能知道叶沐曦其实没看见他,只是那个玩偶感知到他了,而她怀里的玩偶,囚禁着一个与她面容相似的灵魂。
谢殁知道高中生冷静的沉默之下,一个名字在他身体中疯狂回响——“洛尘”。以及他手臂上【00:00:00】的真相——他或许不是已经死亡,而是一种存在的静止,是一种比死亡要更加孤独的状态。
而“现实”中,谢殁半透明的身体开始剧烈闪烁,像是信号不良的影像。
“呃啊......”
他捂住头,发出无声的嘶吼,淡蓝色的眼眸中仿佛有星辰在诞生与湮灭。他手中被“咬了一口”的蛇果,化作了无数道红色的细密丝线,如同血管般注入他的身体,与他本身的黑色倒计时丝线疯狂交织、缠绕。
——【42:35: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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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殁——!”高中生见他那副痛苦的样子,想上前扶他,却只摸到了一片虚无。
谢殁的身体变得更加透明了,他感觉自己正在被两种存在撕扯。一个声音在尖叫,让他逃离这里;另一个声音,古老而平静,催促他接纳这一切。
接纳......接纳什么?
谢殁下意识的叫出高中生的名字,声音带着颤抖,他想要扶住高中生的手臂,却发现自己已经不能再碰到他了。
“洛尘......”
这个名字被谢殁轻声念出,如同投入静止湖面的一颗石子。
高中生,或者说是洛尘,他的身体猛然一震,猝然回头,那双向来冷漠的琥珀色眼睛里,掀起了惊涛骇浪。
“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
谢殁没有说话。
他的感官被放大了几倍,洛尘的话在他听来却像是指责,莫名让谢殁感到一阵委屈。淡蓝色的眼睛泛起水雾,眼泪悄然落下的一瞬间,却像是被某种意念扭曲了一般蒸发在了空气里。
谢殁抬眸望向洛尘,他那双琥珀色眼眸定定的看着自己,就像是刚才万分震惊的人不是他一样。
但谢殁可以从他的眼睛中看出,那不是指责,洛尘的眼中,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释怀和几分道不明的情绪。
就像是我们从前见过一样。谢殁想着。
他瘦削的身体在彻底“倒下”之前,莫名的,谢殁感到一阵温暖又湿润的水汽轻轻拂过自己干裂的嘴唇。
像是某人在无形中给予的一个吻。
.
【42:35:13】。手臂上的时间丝毫没有变化的迹象。
谢殁在这定格的时间中看见了黑色的丝线如毒蛇般缠上陈锋的脚裸;听见了叶沐曦的玩偶发出的细微的、即将碎裂的悲鸣;还有那阵围绕着自己的、温暖又柔和的水汽,就像是回到了自己还没出生、蜷缩在母亲的肚子里的感觉。
自己是忘记了谁呢?
他发出了疑问。但没有人能够回答他的问题。
于是他想要触碰它,想要感知它,想要得到它,就像一个懵懂的孩子。
可“想要”和“做到”之间,隔着一片名为“代价”的海洋。
.......
[梦境同步率:100%]
“欢迎,再次光临。”
那阵机械声后跟着温柔的男声,再次出现在所有人的耳旁。
此刻,谢殁真正回忆起了一段记忆。
“.......乌鸦的嘶鸣刺穿了寂静,它们用喙啄食着天空,就像是在啄食某种意义上的食物。”
“它们尖叫着,呐喊着,像是无数的丧钟在敲鸣。他们在说——”
谢殁很清楚自己回应了这句不知是谁说出来的诡异童话。
——Quoth the Raven "Nevermore."。
.
谢殁做了一个梦。
在梦里,他是一个患有精神疾病的艺术家。
他叫文森特。
这个名字像一颗生锈的钉子,楔入谢殁的认知。他感到一双不属于自己的、沾满颜料和硬蜡的手。鼻腔里是松节油的刺鼻和一种.......肉/体缓慢**的腥臭。
“永恒.......” 一个狂热的念头在他脑内轰鸣,“只有永恒的事物才是完美的!”
起初,他只是在作画。
直到他发现,再绚烂的色彩也无法留住妻子眼中稍纵即逝的光芒。
“如果.......我能留住这些美丽的瞬间就好了。”
这个念头,如同最甜美的毒药,渗入他的骨髓。
.
谢殁感受着“我”的手指,第一次颤抖着将温热的蜡油,涂抹在一只濒死的蝴蝶翅膀上。看着它挣扎、凝固,最终成为一件“永恒”的标本。一种巨大的、扭曲的满足感,淹没了他。
——成功了。
从此,画笔被遗弃。别墅成了他的工作室和猎场。
第一个“作品”是“我”的妻子。她总是在微笑,那笑容温暖却.......千篇一律。
“我”需要的是更真实、更极致的东西。
于是,在某个雨夜,当恐惧真正爬上她的脸庞时——谢殁感受到了“我”心脏狂跳的兴奋—— “我”用烧熔的蜡油,将她那瞬间的惊骇永远地固定了下来。
“我”站在完成的妻子蜡像前,感到的却不是满足,而是更深的焦渴。
“为什么.......还是不够?”
谢殁体验着这份疯狂的爱,那份将所爱之人“封存”以免受时间与变化伤害的强烈**。他理解了,却也因此战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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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殁看到了更多蜡像源源不断的出现然后被“我”砸毁。被做成蜡像的访客,被封入墙壁的哭喊。这栋别墅,就是“我”不断生产“艺术品”却又不断失败的绝望子宫。
周围的人都在说“我”疯了。
可我知道,我没疯。
一个雨夜,“我”抬头望着妻子被定格住的、恐惧的神色,烦躁的心情涌上心头。
“我”的内心突然迸发出了灵感,就像是缪斯女神的眷顾。
“我”砍掉了她的头,因为世间的人不配审判“我”;“我”夺走了她的剑,因为世间的人无权裁决“我”的艺术。
那是忒弥斯女神。
“可审判从一开始就是不公的,我亲爱的神明大人。”
“我”喃喃低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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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殁抬起头,看见眼前站立着一个模糊的人影——那是一位访客,却被五花大绑。
“不要动.......”
“他”的喉咙里发出沙哑而兴奋的低语:“我正在赐予你永恒。”
曾经的挚爱、来访的客人.......都成了他追求“永恒艺术”的素材。
在最后的记忆中,是艺术家坐在大厅中央,周围是他所有的“作品”。他拿起特制的蜡油,从自己的双脚开始浇灌。
“我们将永远在一起.......在我的艺术里,获得——新生。”
就像是他在对着所有人耳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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