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暮星疼晕了过去。
她漫无目的地在寂静无声的一片广袤的黑色领域里飘荡。
“如果你也失败，就再也没有人可以做到了。”
一个声音无端响起。
她猛然抬头，这声音是她自己的声音。
可目光所及之处皆是黑暗，偶尔有微弱的星光闪烁，转瞬又被吞噬。
她问道：“这是哪里？”
那声音没有回答，而是反问：
“你觉得世界是什么？”
顾暮星沉默了一会儿，回答道：“是一切存在的事与物。”
“那么这里就是，世界之外。”
意思就是在世界上已经不存在的事物。
顾暮星挑眉：“所以你和我是什么？不存在了呗？”
那声音继续问道：“你觉得是什么让你成为你？”
这道题很耳熟。
她与叶五和顾七曾经探讨过这个话题许多次。而每一次，她的回答都缺失一个部分，叶五和顾七费尽心力也掰不过来。
但这一次她答道：“意识、情感和经历。”
这三个词涵盖了先天反应、自我认知和社会塑造，算是一个全面的标准答案。
她原本从不觉得情感是一个必要条件，但她这一次加上了，因为她刚才第一次体会到自己产生的情感。
倏尔，黑暗消散，顾暮星面前呈现出一幕幕明亮清晰的景象。
其实都是她在晕厥前脑海里冒出来过的片段，但此刻变得更加有章法条理了。
那声音介绍道：“这些都是真实发生过的，只是它们马上要被永远清除了，到那时，你就永远找不回这些，缺乏产生情感的能力，不再是完整的自己了。”
与这些景象一同变化的，是心头那些不同的极为陌生的情绪。
但是周遭没有任何人供她感知与模仿。
所以这些就是她在经历这些事情时的情感。
所以，为什么它们会在这里，又为什么会被清除？
顾暮星紧紧咬着唇。她有太多的疑问想要问出来，思绪在脑中百转千回，她捕捉到飞速掠过的一抹灵光，发问：“这个游戏，《一千零一夜》的出现，跟这段我丢失的记忆和感情有关？”
那声音欣慰地说了声“是”，然后继续道：
“这一场世界之外的经历，就是宣王冒着被清除的风险，送给你的‘通关奖励’。希望你能懂。”
“你觉得游戏是由什么组成的？”
她正欲回答，一股强大的推力将她推离了这片黑暗。
————
天旋地转，醒来时已经在千叶大酒店，齐昭的房间里。
“这个‘我’也是故作深沉半天，其实告诉我最后一句话我就能推理出来了......非要折磨我半天......”
顾暮星睁眼，看到旁边齐昭满眼自责和担忧，但实在头晕脑胀，方才在梦境里本来就醒的最早，又被一堆信息冲击了大脑，她疲惫地又闭上眼。
“你......”
齐昭坐在床边正在研究自己仅有的几个治疗类道具，见她醒了又睡，有点手足无措，声音哑得发抖，生怕她是又晕过去了。
顾暮星仍然闭着眼，但动了动嘴唇：“你说。”
齐昭见她只是累，神智还算清醒，总算松了口气：“你跑一半突然晕过去了，我没办法把你送回你自己房间，只能带回我房间。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顾暮星摇摇头。
齐昭少年时的模样在那些画面里频繁出现，且每一次都伴随着她的浓烈情绪，可以猜到自己与他曾经有很深的牵绊。
那些画面就像一场梦，随着她的苏醒，逐渐淡去。
随之淡去的还有她刚睁眼见到齐昭时的那种下意识的喜悦和安心。
产生情感的能力，也昙花一现，消失了。
但这一次，她能感受到那些情感存在过的痕迹。
所以那片虚空，应该就是承载自己感情与记忆的空间。
如果那里依然属于游戏的范畴，那么是什么地方会清理东西？
“游戏是由什么组成的？”
是由代码和数据。
数据，那些景象难道是数据？
而那里就是回收站？定期清理无用的数据与缓存？
那确实得抓紧时间了。
等等。
她睁开眼睛，此刻的思路运转极为明确快速：“如果那些是数据，那我们，是代码？”
某种意义上来说确实是，因为一个游戏里的玩家的角色就是由代码构建，数据组成的。
可是......
可是《一千零一夜》是将一个大活人在物理意义上，从身体到意识，全部拖入游戏的世界，并不是像普通游戏那样，用设备去操控虚拟角色啊！
还有游戏内外世界的时间流速差，外界对他们的遭遇一无所知，这些种种，都模糊了游戏与现实的壁障，证明这个游戏一定有某种力量能够影响现实，或是说，游戏与现实之间有一道看不见的链接。
“你在说什么？”齐昭听着顾暮星自言自语，心想着是不是疯了，这可更难跟顾七他们交代了。
“齐昭，你觉得我们有可能是代码么？”
这个推测太可怕了，它将颠覆人类几百上千年的生物科学的认知。
顾暮星紧紧抓住齐昭的卫衣袖口，试图找到一点真实感。
“嗯，有啊。”
齐昭答得很轻松不假思索，让顾暮星愣住了。
她望着齐昭。“为什么？”
“这是科幻小说里经常有的设定啊，我们其实都是高维生物操控的......好吧我承认，是秦海闵那个宇宙意志教的人之前给我发过小册子。”
顾暮星：“......”
她微笑：“你还是继续高冷一点吧小哥哥。”
齐昭给她递了杯水，看她好好喝完才道：“你哥马上到。”
顾暮星猛地坐起身：“我真谢谢你等我喝完才说......不是，你干嘛跟他说啊！？”
“我......”
齐昭一向能说会道，此时也语塞了。
“我睡了多久？”
齐昭拿出【永存的恒动】，“游戏内时间一天整。”他委屈道，“要是只是半天我也不会这么着急......”
“完了完了，这下咋办......”她痛苦地捂脸，赶紧翻身下床整理衣服，回头看齐昭，“待会低调点！不然下次他们不让我跟你进梦境了！”
齐昭本来还有点压力的，听到顾暮星这话，嘴角有点压不下来。
还有下一次！
............
门铃响起。
齐昭开门。
门外站着三个人。前面两个男人像巨峰耸立。一个是杀气四溢几乎要把镰刀抽出来的顾和景，还有一个是冷冷推了下眼镜的叶惊舟。
明雅笑眯眯地从他俩身后探出头来：“你好帅哥，我们又见面了。”
齐昭向来对社交游刃有余，甚至之前与顾和景在酒店前台还隐隐有些针锋相对，丝毫不惧。
但这一次他只能微微点头，然后侧身让路，佯装乖巧。
毕竟这一次星星确实是跟他进了梦境后出了状况，他不管怎么样都得揽锅。
顾暮星走出来，状似无意地将齐昭往身后推了推，亲热地揽住明雅，又看向顾和景等人，笑容灿烂：“哎呀怎么这么热闹啊......来来来，进来说话！”
“九九，你到底什么情况？”
顾暮星撇嘴，“就是太累了，那个梦境里面有一个特别坏的设计，人感觉不到累，最后身体达到极限会直接累死，我们卡在那个死亡倒计时之前出来的，我睡得不太够，所以晕过去了。”
顾和景道：“你觉得我会信？齐昭说梦境外有人蹲你们？看出来是谁了么？”
顾暮星暗暗瞪了一眼齐昭，老实道：“不知道。但是为什么会被蹲，我大概有个头绪。”
她将秦海闵的事讲了一遍。
说到那个飞出去的便签纸时，顾和景和叶惊舟都神色凝重。
叶惊舟沉吟片刻道：“嗯，应该就是宇宙意志教。那个便签纸是一件B级道具，宇宙意志教的高级信徒以上的人才能拥有。”
“他们到底是什么人？”顾暮星不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了。
叶惊舟徐徐道来：“游戏开服一个多月，度过了最艰难的开荒初期，死了特别多人，也是这个时候，这个组织开始兴起。起因是几个高级梦境通关后给出的提示都与这个‘宇宙意志’相关，于是有心之人便以此做文章，说是这个世界由‘宇宙意志’操控，游戏是‘宇宙意志’降临在地球，用来拣选能力者的考验。在梦境里白白死亡就是无能，但如果体现出对宇宙意志无限热情的追求与探索，在这个过程中死亡，却是一种荣耀，将会重获新生。”
明雅托腮：“一句话总结，邪教。”
顾暮星想到秦海闵临死前的样子。他的确有挣扎，但最后放弃，选择用最后的精神力传出消息。
所以从他的角度来看，他已经功德圆满，光荣献身。
顾暮星没来由地有点烦躁。若是梦境里的宇宙意志真实存在，以它的性格，怎么可能会喜欢他们这些行为呢？
又或者说，作为一个对人类来说“神”一般的存在，它根本就不会在乎渺小的人类所做的一切，除非影响到它。
梦境里的它是残缺的，所以它被梦境控制。那么那些有关于“宇宙意志”的线索，会不会也是梦境曲解后的产物，就是为了引导玩家里的好事者去利用这个名号做害人的事情？
她于是道：“我在梦境里见到了宇宙意志。但它并不像是那种......以梦境作为考验，折磨人类的神明。所以他们说的绝对有问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