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撩人,执念却无心欣赏,心里如住了十几只小猫上窜下跳,扰得他心烦意乱。
妖兽最爱藏在暗处窥探,只要他找到一只妖兽的踪迹,就能让它们领着自己见到赤萤,至于见到赤萤后如何应对,他还没想好,以他现在的灵力,随机应变即可,赤萤拿自己无可奈何,否则也不会偷偷在梦里蛊惑他。
秦小小派人告知萧森,说宋安有勘探金属的能力,正好萧森想替门下众人炼制一批兵器,却因帮中事务繁杂一直无法抽身,好不容易处理完手头的事情,天色早暗,匆匆忙忙下山去寻他。
宋安喜静,仍独居在潜龙山脚下的一个小院子里,萧森怕他落入妖兽之口,暗中派人保护,今天听闻他差点儿被惊雷劈中,更是放心不下,乘着月色便匆匆赶了过来。
刚到山脚下就看到一个黑影极速从眼前飘过,很快没入了浓浓夜色之中,他疾走几步,虽没追上,但看身形,像是他的拜把子兄弟官城。
他抬头看了眼月亮,月悬中天,这个时候,他形色如此匆匆要去干什么?
萧森心中疑惑,一时却没时间去管,几步走到宋安门前,借着月光低头看了眼地上那一道足有半脚宽的裂缝,抬脚跨了过去,见里面还亮着灯,抬手拍了几下门。
自从出了南依竹的事之后,宋安更孤僻了,除了必要的采购,他几乎足不出户,整日躲在家里研究罗盘,誓要一雪前耻,要不是灾星秦小小隔几天就来找他探讨一番,他都快忘了怎么说话了。
看着大马金刀坐在那儿的萧森,他的拒绝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这段日子,总有人以各种原因上门找茬,都被萧森挡了回去,萧森俨然成了他的保护神,帮他过滤筛选掉一切不利因素,这份情他得领,他也心存感恩,犹豫了很久之后,他才勉力点了点头,答应第二日一早就随着诛妖小队去勘探金属矿。
将萧森送到潜龙山下,宋安返回到自己家门口,准备关门时,忽然看到一个人从树林深处走了出来,黑暗中只看到那人的衣袂飘飘,没看清那人的容貌,等到那人走至月光中,他才悚然惊觉,那迅速移动的不是个人,而是一套衣服。
他吓得呆立原地,两只手扶着两扇门,眼睛直愣愣地望着前方,直到那套衣服从他面前掠过,消失在一片暗墨夜色中。
他的腿一软,人便瘫软在地上,目光望向衣服飘来的方向,那里面,好像是秦小小住的地方。
“妖孽啊——”他大喊一声,呯地关上大门跑回了房间,从里面插上了门闩。
官城一路疾驰,靠着留在执念体内的那缕探息追了过去,满城皆静,街上一个行人也没有,宋安的那声惊呼很快随风吹散。
执念走得全是陡峭阴暗之处,官城只恢复了少许灵力,即便有探息作为追踪,却是高不能攀深不可跃,追得很是吃力。
他爬上高处的一块巨石,站在上面往下眺望,月光下只能见到一片浓墨倾泄,四处静悄悄的,似乎不曾有人来过。
忽然,墨色暗夜中一只惊鸟直冲天际,官城眸光微闪,那是崩塌后的骑蜂山方向。他几个起跃,朝着飞鸟惊起的方向而去。
执念觉得他的运气实在不错,很快发现了妖兽留下的痕迹,他的鼻间总能闻到似有若无的气味,那是妖狐发情时滴落地上的情液散发出的味道,他寻着那气息一路搜了过去,很轻易便找到了妖狐藏身的洞穴。入口被灌木丛密实掩住,即便在白天光线最好的时候也很难发现,更别说一点光就透不进来的深夜。
他弓身进入洞穴,浑身肌肉紧绷,警惕地注意着前方的动静,里面隐隐传出细细地调笑声,间或夹杂着一两声低喘,穿过狭窄的入口,里面豁然开朗,他一眼便看见石床上两个人纠缠在一起的人影起起伏伏,入耳的声音越发清晰,他头一次直面活色生香,脑子里某个地方轰然坍塌,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
这便是人间极乐吗?
居于上位的那人轻掩衣襟,斜倚在下面那人的身上,一只手在那如凝脂的皮肤上四处游走,眼睛却盯着不远处呆若木鸡的执念,正是妖蜂赤萤。
“你是……男人?”执念怎么也没想到,顶着女人脸四处招摇撞骗的妖蜂竟然是个男人!
赤萤轻轻掐了那女人一下,女人甜腻地呻吟一声,声音如游蛇般钻入执念的耳中,他竟感到一阵耳热心跳,这是从来没有过的感觉,他隐约摸到了男女真正的相处之道。以前他也和秦小小牵手拥抱,却并非发自他本心,更像是有人在他心里种下了某种蛊,他的所有行为都是被蛊虫控制着的。
“初化形时,本王确实想化个女身,实在是你们这些男人太蠢,思来想去,重振雄风还得靠本王。”赤萤的声音也变回了男人特有的浑厚嗓音。
执念浑身的燥热渐渐冷了下去,目光沉沉,盯着他那张雌雄莫辨的脸,声如冰锥,直直刺向赤萤的心脏:“你特意引我过来就为了告诉我这个?”
赤萤的动作微顿,眯眼认真打量着他。他曾有幸亲眼见过陆千机姑奶奶陆鲜妍的执念,那个时候他还是只辛勤采蜜忙的小蜜蜂,亲眼目睹了天残地缺地执念被蒙面人耍得团团转地全过程,最后执念为了保护秦十郎殒命雪山之顶,秦十郎与恶魔交易,将自己的垂暮卖给恶魔,换了一把浑祚剑斩断凛冬,不慎连春秋也一起劈斩,这里才只剩了盛夏,只是自那之后,他再没见过那把神剑,传说与三季一起被困囿。
他的神思飞散,没留意执念突然发难,感觉到他袭来的掌风时,已经来不及躲闪,拎起妖狐挡在了自己面前,转瞬间他已经飘至十步开外,妖狐生受了他一掌,登时便晕死了过去。
赤萤暗暗吃惊,不过数日不见,他的法力竟突飞猛进,定与风皇体脱不了干系,若他有了风皇体相助,何至于整日在这暗无天日的洞穴里躲人耳目,早将外面那群废物收拾了,想到这里,他想要得到秦小小的想法越发强烈。
“你不是想知道自己是谁吗?我可以告诉你。”赤萤手里扣着一把毒针,时刻警惕着他随时发难。
执念冷冷望着他:“你会这么好心?”
赤萤大笑三声,轻蔑地睨着他:“即便我不说,你的身份也瞒不住,我何不做个顺水人情,只盼日后有一天,若我不幸落入你手,你能念着我为你解惑之谊对我手下留情。”
执念的职责是保护秦小小,与赤萤并未有什么深愁大恨,他们之间所有的争斗全都源于秦小小,他冷哼了一声:“只要你不动小小,我自不会为难你。”算是应了。
赤萤并不知陆千机临死给了他两昧真火,更不知晓执念还能自动修复真火,站在他面前的这个人已经接近完整的人,只当他也如陆鲜妍的执念一般天残地缺,十分好骗,眼珠一转,计上心来。
“我曾亲眼目睹陆家人逼出执念,”赤萤想起陆鲜妍当时的样子仍心有余悸,她整个人都变形了,却仍是面不改色地自胸口揪出一个人来,当她亲手斩断两人之间的连接时,就是她殒灭之时,她微扬着嘴角的脸时常出现在他的梦里,明明她是笑着的,他却总是被吓醒,他到现在都弄不明白,到底是什么,让她舍了命还不够,临死还要强忍着彻骨的疼痛扯出一个分身来守护?
“你就是陆千机的执念,生来便有残缺的半人。”
执念震惊地瞪着他,他的话有如惊雷在他耳边炸响,有那么一瞬间他好像什么也听不到,只能听到自己惊慌失措的声音不停地重复着:“执念……半人……”
他知道自己与那人有着千丝成缕的关系,却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连人都不算,勉强只能算半个人。
赤萤指尖银光一闪,他本可以趁着他心神失守时杀了他,却临时改变了主意,轻轻叹了口气,遗憾地问道:“你猜,秦小小是喜欢陆千机多一些呢,还是喜欢你多一些?”
“秦小小”三个字入耳,执念如被人兜头浇了盆冰水,立刻便清醒了,顺着他的话想:小小会喜欢自己吗?
想到来之前两人相携离去,独留他一人躺在地上,答案水落石出。
他黯然神伤,小小喜欢的是那个人,不是自己。
赤萤时刻关注着他的神情,见他目光暗淡,知道这句话戳到了他的痛处,只是他的脑子缺根弦,只顾着沉浸在伤痛之中,想不出破解之法。
“你想让秦小小爱上你吗?想和她做我刚才与妖狐所做之事吗?”
赤萤的声音如一根极细的丝线,牵着心里的某处往外轻轻地拽,执念似被蛊惑了般,痴痴望着他,由着心里的念想一点点被他扯出来,在心底不断地放大,放大,直到这充斥了整个胸口,汹涌欲溢出心口。
“杀了陆千机——”
这几个字赤萤并未出口,执念却听得清清楚楚,不,这不是赤萤的声音,这声音来自他心里,那个一直藏在某处的恶魔的声音,也是他心里真正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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