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等邵岁颐从湿滑的地面上挪过去,她自己就先忍不住闷哼一声。
“没事,”对方听到声音慌忙要来扶,邵岁颐低声止住他的动作,坐在他旁边,“让我看看你的手臂。”
她伸出手,裴识夜看了一眼,沉默着将自己的手臂递了上去。
“是这里疼吗?”邵岁颐轻轻按着关节。对方紧抿着唇,撇开视线,摇了摇头。
邵岁颐毕竟在从前见的都是夏天穿着短袖或背心的男性,也不觉得有什么,便将对方那微潮的宽大衣袖撩上去,手托着对方的右肘活动:“是这里吗?”
对方吃痛,手指一缩。
邵岁颐将衣服再撩高,见到那肩膀果然有些不自然,已经红肿。
“恐怕是脱臼,都肿成这样了。”那伤很明显,邵岁颐一看就知道了,轻轻在周围按了几下,听裴识夜极力忍耐着痛呼,便不再用力,安慰似的轻轻抚过那位置。
“没事,我这不算什么。殿下伤到了哪里?方才应该让我下去的。”裴识夜咬牙说道,他是为了接应邵岁颐硬撑着坐起来的,另一边身子仍旧因为脱离的酸痛微微颤抖。
邵岁颐其实自己能感觉到,除了头被石头撞到的地方,胸前的钝痛大概是伤了肋骨。但她试探过,并不严重,不会戳到内脏,行动上小心一点也就无妨了,只是疼。
她的这身体肌肉很紧实,就算是骨折,肌肉也能起到不小的支撑和保护作用。但若让他下去,不说有没有力气在水里走动,怕是再上岸都难。
“你这伤,是拽着我游的时候落下的吧。”邵岁颐用手托着对方手肘看着伤处,随口说道。
裴识夜手指紧紧扣着衣袖:“不是,是掉下来的时候。”
“是吗?那还是怪我,没有好好拉住你。”
裴识夜这才从纷乱的思绪中察觉到对方语气的不对劲:“不是的,殿下,怎么能怪你……是你拉着我一块掉下去,如果你不是为了护着我,也不会受这么重的伤。”
落下之前,邵岁颐抓住了他的手,在急促冰冷的河水中,始终没有放开。暗流涌来,邵岁颐将人朝着自己的方向使劲一扯,裴识夜感受到一块尖锐的巨石贴着自己的背蹭过。
因为承载着两个人的身体,邵岁颐却没有察觉到自己身后的暗礁,才一时不察被撞到,昏了过去。
方才邵岁颐回岸边时不愿意抓他的手,裴识夜还以为她是责怪自己了。
“如果不是我,”邵岁颐打断了他,“如果不是我执意要救人,执意要追,今天我们不会落到这个地步。”
裴识夜微微睁大了眼睛,看了过去。
“不是的殿下,”他说道,“其实是我的错,我不该到何府去,殿下是为了找我才去的。”
“你去你的,原本在外面守着,又没有叫我。是我……”邵岁颐叹了口气,说不下去。
她还没有无耻到可以把责任一股脑推到别人头上。就算是裴识夜先去何府探查的,那也只是一个微弱的起因,更何况两人一直在阻拦自己。
“殿下。”裴识夜下意识反抓住邵岁颐的衣袖,可忘记了自己肩膀的伤,不小心碰到,倒抽一口冷气。
邵岁颐回过神,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你别动,当心加重。”
她又判断了一下关节的位置。
“我们现在还出不去,这样会越来越严重的,我拿外袍把你的手臂吊起来吧,手臂不要动,就不会那么疼。”
“不,”裴识夜连忙摇头,“没了外衣,夜里会冷得受不了的。”
邵岁颐的神情分明在说无所谓,裴识夜又说道:“我想劳烦殿下,帮我复原。”
“我?”邵岁颐看了过去,“我不懂这些,更何况硬要掰正一定会很疼。”
“无妨,我能感觉得到,殿下按我说的方向动就好,我不怕疼。现在这样子万一被发现,又要怎么逃脱?”
这倒是,在这样被到处追杀搜查的情况下,多一分力气,就多一分平安的机会。邵岁颐垂目片刻:“那好吧。”
裴识夜用另一只手将衣袖撩起更多,露出有些消瘦的半个肩头,肌肤有着常年不见天日的苍白。他转动身子调整坐姿,往前送了半分:“劳烦殿下了。”
邵岁颐一手按住对方肩头,另一手稳稳握住对方大臂,带着他转动了半圈。
“……转动不了了,就是这个方向,”裴识夜忍不住皱起眉头,艰难说道,“殿下朝这边掰就是。”
“嗯。”为求稳妥,邵岁颐用手臂紧贴着对方的手臂,提供支撑,活动起来更好掌握力度。手下发力,邵岁颐感到关节被一处有韧性的东西挡住了,尝试着推了两下,没能推动。
想要从这个位置推过去,还需要更大的力气,可邵岁颐不确定位置是否对,怕一用力下去能直接让对方骨折,没能狠下心,又松了开来。
“就是这样,殿下尽管用力。”邵岁颐看过去,裴识夜已经出了一头冷汗,嘴唇紧紧抿着,垂落的发丝随着整个人不住颤抖。
长痛不如短痛。邵岁颐再次握紧了对方的手臂,却因为身体的紧绷,让自己的肋下一痛。糟,邵岁颐心想。照这个姿势,不绷紧力气,她就没法用上足够的力气。可一旦绷紧,肋骨就受到不小的压力。
“坐起来,直起身。”邵岁颐说道。原本为了方便她动作,裴识夜坐在地上,前倾着身体,另一只手撑着岩壁。
裴识夜背对着对方,不知道怎么了,茫然直起身,却靠在了对方身上。
接触的片刻,裴识夜就要躲,却被对方的另一只手控制住,从胸前拦住,反手握住了他的肩窝。
“放松。”
这个姿势邵岁颐更好用上手臂的力气,她又调整了一下姿势,让自己胸腔下面的肋骨不会被压倒,却和裴识夜的上半身压得更近。
呼吸声简直就在自己耳后,裴识夜心如擂鼓,想要说什么,对方却已经准备好开始加力,忙闭上嘴,准备迎接疼痛。
这次必定要成功。邵岁颐下定决心,眯起眼睛,全力感受着手下的触觉,又到了上次卡住的位置,这次她没有犹豫,右手稳稳地抓紧了那手臂,用力拽紧,顺着方向一推。
咯噔。在身体里原本细微的声音也因为两人距离的过近而变得清晰起来。裴识夜咬紧了牙关,却还是在一瞬间在鼻腔发出一声疼痛的气息,为控制住自己下意识的挣动,身体都僵硬了起来。
邵岁颐侧过身去看那关节是否恢复了正常,又将抓住手臂的右手换了个位置,轻轻抬起他手腕:“活动一下试试。”
裴识夜尽力平复着呼吸,集中注意力抬起右臂转了一圈,声音微弱:“好了。”
邵岁颐又带着他活动了几下,确定骨头确实已经恢复原位,拉开距离松开了手,帮对方将衣服放下:“就算好了也不要乱动,已经错位太久了,当心复发。”
裴识夜自己将衣袖理了又理,胡乱嗯了一声,因疼痛而混乱的呼吸才平复,又急促起来。
邵岁颐却没有发觉他低着头掩饰下的神色有什么不对劲,撑地换了个方向坐,靠在洞壁上,恢复精力。
洞穴里一直没有受到注意的第三人却突然动了一下,像痉挛般挣扎了一下,又陷入沉默。
邵岁颐迅速靠过去:“你醒了吗?”郑才没有回答,邵岁颐将手掌附上对方额头,还是烫得心慌。
她的姿势是紧缩的,眉头皱起,忍耐着痛苦,失血过多让她的面色和唇色都青白。
邵岁颐回头看向洞口外,天色已经转为深蓝。天要黑了,可如果再强撑一夜,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
……
“大人!”公堂下,一妇人高声道,“小民不知道做错了什么,要背上这样的嫌疑!若说是有小贼,也该是我等报官,如何却反怪我有罪?”
孚奎却没耐心听她说什么,一拍桌:“来人,给我架起来!杀威棒伺候!”
衙役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踟蹰着上前要将何夫人架起来,却被她甩开,连长凳也一脚踹开,狠狠瞪了众衙役一眼,衙役们顿时不敢再动手。
她们怎么会不怕呢。自从何家的小儿子被知府大人看中之后,何家人在谷前几乎是横行。每次进县衙,必得赔笑脸说好话,否则州府下次便要有人来明里暗里使绊子,因此连县令都不敢说那家什么重话。
何家其他人都被一并传唤了,跪在后面,见夫人要被人动手,便骚乱起来。
“大胆,你以为你是什么人,能凌驾公堂之上?”孚奎怒视,“肃静!”
何夫人却冷笑一声:“小民还要问呢,大人又是哪里来的大人?本县大小官员小民们也都识得,阁下这身打扮也不是为官之人,倒不知道一般的百姓,凭什么你就能坐在公堂之上审她人了?要说藐视公堂,阁下难道不是头一位被问责的?”
“我是长公主府上人,随公主出京公干!有大印在此,谁敢不听!”
孚奎将印拍在桌上,“哐”地一声,倒让堂下的人都抖了三抖。“别以为背靠州府就能如何,殿下失踪下落不明,若找不回,就是知府的人头也不保!”
“就是护卫公主不力的官员都被杀完,也轮不到我等小民头上,”何夫人显然被戳中了心事,却还嘴硬,“难不成一城百姓都要杀头?”
孚奎盯视她,阴恻恻道:“其他百姓杀不得,陛下失了爱女,杀一家两家泄愤又何须多言?只要我等指认你家有嫌疑,万般拷打,死不为怪。劝夫人一句,别等到大内用刑,那手段,可不是庭杖能比。”
对方将恶意摆得明明白白,就是无罪的人,也大可以空口白牙陷害,你能奈何?何夫人眼珠乱转,软倒在地,哭道:“大人!小民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无妄之灾,望大人千万明鉴!”
“来——”孚奎方才又要下令,却听得身后穿来脚步声,一人叫住了她。
“姑娘,姑娘,”孚奎转头看去,一直呆着六神无主的县令竟在此时走了出来,“且先等等,不要冲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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