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藏暗刺

数日后,皇帝病体好转,竟还能强撑着赶上常仪祭。邵岁颐连日忙得团团转,还要担忧自己安危的日子,眼看也就要告一段落。

暮色四合,天光渐沉,供奉香火的紫烟自宫观和街头徐徐升起,整个皇城便沉浸在一片庄重肃穆的氛围之中。

本应陷入沉寂的时刻,今日却旌旗招展,鼓乐齐鸣,仿佛要唤醒沉睡的大地。仪仗队浩浩荡荡,陛下端坐华辇之上,高贵不可接近,百官随行,步履庄重。

百姓挤满了游行大街,争抢着上前去迎接常仪天女神像,在最接近神的地方叩拜。侍卫竭力压制,将他们控制在游行队伍之外。

邵岁颐骑马随行,不敢有一丝懈怠,待到游行队伍终于进了皇家祭坛,方才长处一口气。

此时是司天监担当重任的时刻,皇帝登上祭天台,在蔺向松的引导下,手持玉璧,叩问神明。九五之尊强撑着挺直脊背,沉沉看向手中点燃的香。

邵岁颐已回到皇亲队伍,瞥了一眼周遭,三公主四公主神色肃穆专注,仿佛真的心无杂念一般。

遥望百官阵营,自己能不假思索叫上名字的也寥寥无几,在心里默叹了口气。一个个看过去,几个熟悉的面孔进入视野。

梁有仪之母礼部侍郎梁铖。邵岁颐定定地望着她。

夏平被捕,就算她咬死是酒后眼花,误闯公主府,罪名也不轻,问斩应当已经是板上钉钉了。可在她身上没有找到邵岁颐预想中用来给自己安排罪名的那画轴,想必是撤退之后,已经被她给销毁了。

但夏平当时被自己一诈,已经露出了马脚,那一幕她记得清清楚楚。那夜之事的关窍,就在梁有仪送来的那些画轴上。宫变一夜,与梁家脱不了干系,无论如何,这个仇她是记下了。

那日约定去金雀楼,邵岁颐还在宫中侍疾,自然没有赴约,对方也没有再问,想必早已心虚。

邵岁颐自嘲地想,亏自己还感动地想补一份回礼,原来那送来的不是情意,而是尖锐的毒刺,正要扎进自己的胸口。想必对方接到信,还在发笑吧。

除去梁家和夏平,邵延清必定还有其他的布局,或许,是一个隐藏在背后的十分有力的势力。

陛下为什么会说那夜入宫的人是应她的旨意?那分明就是邵延清为了发动宫变而特意安排潜入宫中的人。

自那以后,陛下就没有同她谈过话,就算是邵岁颐侍疾的时候再次询问,她也只是淡淡地确定,就是自己的旨意。当夜之事,只处理了一个“误闯”的夏平,其他的,都不了了之。

邵岁颐只觉得危险,却又不知道危险源头。那在幕后支持邵延清的人,会是皇帝自己吗?可若是母皇也已经彻底决定扶持邵延清而放弃自己,为什么还会让她负责祭典?

她挪动着目光,祭坛下的另一侧,是司天监的人。

那天,那个叫裴识夜的观承来协助了自己。邵岁颐许了他一个承诺,可他和小怀都没有向她动用这个承诺。小怀说要留着这个承诺到以后,而裴识夜干脆地没有再见过她。

如果不见自己是他的心愿,邵岁颐当然要满足。

前方传来一阵骚动。邵岁颐从恍神中醒来,看了过去。

礼部。谁在说什么?有一个邵岁颐不认得的官员,拧着眉头,四处张望,一幅焦急的神色。远远与邵岁颐对视,却一激灵,转过头去。

怎么了?邵岁颐想要维持秩序,可公主阵列与官员相距很远,隔着空旷的主路,要走过去,必然很显眼。

不久,仪仗中的战马队列也晃动起来,仿佛有人不停在其中穿梭。在一片肃立之中格外显眼。

“……鳏寡孤独废疾皆有所养,此朕之所愿。愿上身鉴孤之诚愿,赐以永固之基,扬大虞威仪于四海,振女朝威仪于寰宇……”皇帝诵读着祝祷词,丝毫不见停顿,邵岁颐却见她眼神微动,余光扫过去一瞬。

谁?是谁?邵岁颐拧紧了眉头,此刻正是肃穆的时候,谁敢随意扰乱?邵岁颐心急如焚,可被距离卡着,却束手无策。

眼看被控制在远处的民众都要发现马队中的异常,邵岁颐看到有人不停朝异动处伸出手指。

要是彻底被民众看出端倪,扰乱了祭典,那才是真的完了……

邵岁颐一咬牙,向一旁走了几步。不如自己绕远一些,从祭坛外面绕过去,应该还来得及拦住。

“皇姐这是要做什么?”突兀的一声插了进来,邵岁颐迅速转头看去,邵延清正不怀好意地看了过来。

“关你什么事。”邵岁颐也压低声音,快速从牙缝中挤出一句来,不想再理她,转身就要走。

谁知邵延清一只手紧紧抓住邵岁颐的肩膀:“皇姐这是不顾祭典,擅自离开,这般不诚心,上天怪罪,该当如何?”

她表情认真,仿佛比邵岁颐还要在意祭典能否顺利举行。

“祭典由我操持,我自有打算,有你说话的份?”邵岁颐不愿意让自己这边也乱起来,只得咬牙切齿同她分说。

“自有打算?皇姐能有什么打算,难不成是见到了什么美人,忍不住现在就要去勾搭?”

这话就太过分了,可此刻最重要的是那边的状况。邵岁颐一把甩开邵延清:“别想耍花招。”

邵岁颐又走出两步,邵延清被推开后也不再说什么,只冷笑看着她。

摆脱了阻碍,邵岁颐又远眺过去,恰巧羽林卫巡视过去,马上的卫队长眯眼凝视片刻,俯下身朝卫兵说了些什么。

邵岁颐心中一动,是终于发现了吗?

羽林卫训练有素,领了命之后,一小队头戴金盔的卫兵有序移动,走到马队中,如同一股冷水浇在小沸的汤中,片刻间便冷静了下来。

邵岁颐松了一口气,回到了队列里。

天色暗了下来,神像送回到金殿,仪仗依然喧然不止,沿着蜿蜒的山路,灯火逆流而上。皇家的祭典结束了,可百姓的祈愿、祝祷,还要再持续好几天。

皇帝身体不适,在祝祷之后就坚持不住了,送神的仪式并不必须参与,就先行回宫了。

可邵岁颐心里记挂着,只待仪式空档,便揪住马队队长:“惊扰祭典,你可知罪?”

队长抖如筛糠:“殿下恕罪,殿下恕罪!方才有官员前来质问,为何战马数量不够,坏了祭典,才让队列不安……”

邵岁颐沉下了脸:“是谁?”

“是……礼部的王大人。”马队长不敢隐瞒。

……

勤政殿的地龙早就热热地烧了起来,皇帝终于身体彻底向好,似乎病气已经过去了。

“长公主,祭典出错,你有什么话说?祭祀责任重大,你是知道的,怎么能惫懒疏漏至此?”皇帝言辞严厉,直指邵岁颐祭典出错一事。

“儿臣是有错,可此事是有人蓄意扰乱在先!”邵岁颐一指,“礼部的人在祭典的时候故意干扰马队秩序,以致队列涣散,求母皇明察,处置此人!”

五品以下官员是不能参与早朝的,邵岁颐此刻指向的,是礼部尚书梁铖:“扰乱马队的不仅是礼部官员,更是梁大人的学生,梁大人,你有什么话说?”

“启奏陛下,”梁铖快步出列,“祭典所用仪仗向来是有定数的,小祭典马四十对,大祭典至少要在六十对以上,此次祭典较以往隆重,理应更多。臣听负责此事的官员说,她事前与马队长核实时,就发现马数不足,只有四十对。她已告知马队长务必向殿下禀报,增加仪制,可不知为何当天还是……”

邵岁颐皱眉,她从来没有听人汇报这件事。可此刻不是自证的时候,只能步步紧逼。

“可当日扰乱祭典的是礼部官员!不顾皇家体统,有事不先请示,擅自行动,难不成由她一小官做主?”

“官员行事是有不妥,可马队严重不足,祭典岂不是不仅不能告慰神明,甚至可能会招至神明不悦?关心则乱,她也是为朝廷要务……”

“朝堂是任由你们相争的地方吗?”皇帝微怒,沉沉一句,两人都闭了嘴。

“长公主,你又是为何私自处置了宫女?她是内官,就算有错,也应当交由内廷发落。”

邵岁颐没能捉到矫诏入宫的那些人,便索性将目光收回,大行扫荡了公主府,垂柳宁死不说和她串通着里应外合的人是谁,邵岁颐只好杀鸡儆猴。

“上梁不正下梁歪,公主府的奴才们有样学样,都玩忽职守、作奸吞赃,还能得了?我必得当面处置了,才震慑得了下人。当日的证据桩桩件件都让宫人看过了,绝不会冤枉了她,死有余辜,母皇明鉴。”

“无法无天!”皇帝一拍龙椅,邵岁颐顷刻跪下,可脊梁笔挺,咬紧牙关。

“母皇,禁军才是无法无天,硬闯公主府,披精执锐,谁知是不是受什么人的指使,对皇家有不臣之心?”

“禁军校尉酒后闹事,冒犯皇威,高旸将军已经按军规论处。当日那校尉也只在门外,并未真正进入公主府,事已处置,再提何意?”

“长公主不要再说!”皇帝又是一喝,邵岁颐一震,转头看地。

“校尉犯罪,无关延清的事,可之后延清也自觉失职,交兵请罪,在长生殿日夜伺候,你还有什么不满意?”

京中原本就不需要多一个公主插手护卫之事,她可以随随便便把任务还回去,可邵岁颐身担重任,怎么日日侍奉?

邵岁颐定定地看着皇帝。

但凡是邵延清的罪过,桩桩件件都由她拦下了。可轮到自己被陷害,却要追责质问。尽管邵岁颐不至于将她当做自己的亲生母亲,却还是一股委屈涌上心头。

对于臣子来说,陛下就是权威,对于女儿来说,母亲就是权威。邵岁颐无力再分辨什么。

“一事论一事,礼部官员扰乱祭典当场,马队长通报失职,交大理寺查处,”皇帝又咳嗽了两声,露出些许疲惫来,“长公主近日疏漏不断,罚闭门思过半月,好好反省。退朝!”

下了朝,邵岁颐走在宫墙内,突然想到了什么,转去了太医署。回府之后,管束公主的内官就要到府了,可有一件事,她要先查明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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