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场秋雨，如银河倒泻。

山路上泥泞一片，宋柳沿着山路原路返回，雨水遮蔽他的双眼，打湿他的长发和衣衫。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在雨中缓缓走来，看不清容颜。

宋柳翻身下马，快步走了过去。

“小哑巴！”

“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他并没有说完，因为他看见从玄衣里渗出的红，和雨水一起落在地上。

宋柳面露惊色，将人扶住。

“小哑巴……”

两人上马，宋柳一夹马肚子：“驾！”

雨水逐渐小了下来，宋柳可以听到后方男人粗重的呼吸。

突然，他的肩膀一重，温热的感觉贴在他的后背，弥漫着丝丝血腥。

“小哑巴，别睡，别睡！”

“求你了，别睡——”

……

顾兰泱感觉自己的伤口被人上了药，然后那人将他的衣衫退下。

下一秒，湿润的手附上来，带着浓重的酒味。体内的寒意终于得到缓解，手脚的疼痛却依旧难忍。

不由地闷哼一声，那人明显有些慌张。

“你怎么了？疼吗？”

宋柳用火折子点燃碗中的烈酒，伸手将火酒粘在手掌，然后贴近男人的皮肤。

少年忍着灼热，在男人关节处搓动，试图缓解他的疼痛。

终于，他缓了过来。

顾兰泱有些艰难地睁开眼睛。

少年焦急地眸子入目，他心尖一颤，抬手抓住少年的手。

却又抵不过困意，再次合上了眼。

……

宋柳坐在柜台前发呆，时不时拨动手中的算盘。

“小默哥醒了！大哥！小默哥醒了——”

宋二兴奋难耐，从后院冲进来大喊。

宋柳立马回过神，“你看着前面，我去瞧瞧！”

少年一路疾行，直至赶到屋门前，止住了脚步。

自我建设了一番，强制心中的躁动，宋柳推开房门。

“小哑巴！”

屋内，顾兰泱上身未装，靠坐在床榻，白坠正在给他施针。

男人看向他，眼神如常，平静深邃。

宋柳立马笑开了，“你怎么样？好点了吗？”

他快步过去，凑在床边不停地问。

“哪里还疼吗？身上是不是没劲儿啊？饿不饿？”

“你怎么了？为什么只看着我，不说话？”

“小哑巴？”

白坠终于不堪其扰，“我说你这后生，怎么一直絮叨个不停！他需要静养，静养！”

“他为什么不说话，是不是你给他医傻了？”

“去去去，一边去！”

咣当一声，宋柳被丢出门去。

宋柳看着紧闭的房门，扬起声音道：“小哑巴！我去给你做好吃的！”

厨房内，宋柳哼着小曲儿，兴高采烈地在里面忙活。

宋老二隔着门帘，里面的香味飘了出来，十分诱人，鲜香鲜香的。

他好奇地掀起门帘，咂咂嘴道：“大哥，你做什么好吃的呢？”

“没你的份。”

“你好无情！”

宋柳没空搭理他，专心致志地做饭。

宋老二识趣儿的蹲在一旁看，山药美龄粥、红糖米糕、清蒸小黄鱼、炒娃娃菜、牛尾菌肚汤……

他终于忍不住幽幽道：“大哥，你在给小默哥做月子餐吗？”

紧接着，一记爆锤落在了他的头上。

宋柳端着一大堆饭菜走到二楼，白坠已经不见人影了，房内只有顾兰泱一个人。

此时，他靠坐在床上。

“小哑巴，饿了吧？我给你做了好吃的！”

宋柳将饭菜放在炕桌上，将筷子递给顾兰泱。

“多谢。”

“快吃！”

顾兰泱先喝了一口粥，紧接着又吃了几口菜。

宋柳坐在一旁看着，想起之前他昏迷不醒的模样。

那时候他连夜驱车赶回长宁镇，却发现白坠正好就在柳上食记。宋老二说，这段时日这个白老头一直在这混吃混喝的。

见到顾兰泱，白老头却张口就说自己能医他。

宋柳本来不信这个酒鬼老头的，但是他却一脸笃定，完全不是寻常的模样。

他当时想着如果这个白老头敢诓骗他，他就把他刨了泡酒。

谁曾想，这个白老头还真的有两把刷子。

“宋柳。”

宋柳被顾兰泱的声音拉回思绪。

“我在！”

宋柳低头查看顾兰泱的进食情况，粥差不多喝完了，红糖米糕已经没了，其他的菜倒是剩了一些。

“你吃饱了？”

顾兰泱点点头。

两人对视许久，宋柳先行挪开视线。

“那行，那你先休息。”

宋柳将一个铃铛递给他，“你有事就摇铃铛。”

“好。”

……

转眼已经腊月，小院里的枇杷树结了果子。

宋小幺是最开心的，她蹦蹦跳跳地绕着树转了好几圈，一直高兴地喊：“我的小树结果子了！小树结果子了！”

当天，迎来了初雪。

宋柳在厨房熬制枇杷雪梨酱，透过窗户能看见院子里翩翩飞舞的雪花。

外面宋老二哀怨的声音再次传来。

“这雪根本扫不完啊！连着下了好几天了，现在都没停。”

“待会儿就停了，停了再去扫。”

“娘，我不想扫了。”

“院子里可以不扫，但铺外不行。万一有客人来呢！”

宋母手上缝制着小幺的棉裤，拒绝了儿子偷懒的请求。

“就这天气，谁会来店里吃啊！”

这话说的没错，这雪下了几日，店里就空了几日。

大多都是提前下单，让送上门的。

因此宋柳还给跑单们加了钱，雪助补贴也是要有的嘛！

这么思索着，灶旁传来小胖墩地惊呼。

宋柳低头一看，只见小三福把着灶边偷吃他刚盛出来的果酱，不出所料被烫到了。

“你这馋猫！”

“我的舌头——”

小三福眼泪汪汪，斯哈斯哈个不停。

宋柳这才注意到，的确烫的不轻，说话都有些大舌头了。

“没事，过两日哈哈，过两日就好了哈哈哈哈哈——”

“哥哥不许笑！不许笑！”

可是他越说话，宋柳就越想笑。

宋母闻声而来，她查看了一番小三福，确认没什么大事后也跟着笑起来。

“你说说你啊！”

宋柳用果酱蒸了一笼夹心馒头和奶冻。

天寒地冻的，吃点甜食长长膘吧！

“你们先吃，我去叫小哑巴和白老头。”

顾兰泱恢复的很不错，所以宋柳就把那个孤寡老人收留在柳上食记了。

如今他可以正大光明的靠着宋柳混吃等死了。

一家人坐在一块，前面是烧得旺盛的火炉，热气腾腾的甜品糖水。

宋柳吃了两口，味道很是不错。

他看向身旁，顾兰泱吃了多久，他就盯着他看了多久。

一个、两个、三个、四个……

看来真的很好吃。

外面的雪小了一些，看着院子里白茫茫的积雪。

“我们堆雪人吧？”

“好诶！堆雪人！”宋小幺举着手喊道。

小三福嘴里还塞着馒头，果酱溢到嘴角，他含糊不清地跟着喊：“堆雪人！堆雪人！”

“不过，啥是堆雪人啊——”

宋柳差点忘了，这个时代好像没有雪人这个概念。

“就是用雪堆个小娃娃出来。”

“那可以堆小树吗？”宋小幺问。

“可以。”

“我要堆小马！”小三福说。

“可以，堆什么都可以。”

兄弟几个奔进院子里，高兴欢呼个不停。

“你们几个把帽子和手套带上！”宋母在后面喊道。

宋柳踩进雪里，一下子小腿都陷进雪里。

这么厚，他从没见过这么厚的雪！他弯下腰，捧起一把雪，冰寒的感觉从手套的外面渗进来。

“大哥，你在堆什么？”

“雪人娃娃。”

不多时候，雪彻底停了。

宋小幺没能堆成小树，所以她就跑到枇杷树旁用雪在它树干上画画。

小三福的小马堆得像只河马，宋老二在旁边笑话了他半天，结果把人搞哭了。

只有宋柳的雪人还算正常一点，最起码有头有脸有鼻子有眼？

那是一个圆嘟嘟的大肚子雪人，手臂是从柽柳上折下来的树枝，鼻子是角落里的小石头。

其他的五官是宋柳画上去的。

少年站在雪人面前好一顿打量，突然感觉这个板着脸的胖娃娃有点像一个——小哑巴。

他觉得好笑，不由地嗤笑出声。

“你这个，是挺好笑的。”

宋老二的声音传过来，他凑过来看这个出自自家大哥之手的雪人娃娃。

十分由衷地说：“你这个雪人的脸有点吓人，我半夜起夜会被吓到。”

宋柳也觉得雪人的脸有点古板，于是他弯下腰将雪人平稳的嘴角上扬，变成一个笑脸。

“更害怕了。”

宋老二说。

好小子，蹬鼻子上脸是吧——宋柳表面笑眯眯，内心已经好好地问候过了。

于是他悄咪咪地捏了一个拳头大的雪疙瘩，将它攥紧、再紧、再紧。

保准它砸到身上足够疼。

然后他直接给了自己亲爱的弟弟一个暴扣。

只听宋老二惨叫一声。

他立马反应过来，也开始弯腰搓雪球。

雪仗一触即发，几个小孩立马打成一团。

白老头本来是坐在一旁看戏，结果也难逃一劫，为了避免一把老骨头被砸碎，他只好骂骂咧咧地溜了。

宋柳注意到靠在门栏上的顾兰泱，将自己的手套脱下来给他。

“小哑巴，快来帮我！”

小默哥一登场，其他几人立马开始疯狂逃窜。

按理说在雪地里疾行会有小倒霉蛋摔倒的，于是宋老二这个小倒霉蛋摔倒了。

大家默契地互相对视一眼，之后就围着摔到在地的宋老二群起攻之。

“别打了！哎呦！别打！”

“我衣服里进雪了！”

“我要告诉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