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浪小吃摊。

莫艾请客，一人一碗热汤面，坐在和煦的春日暖阳下，饭菜的热气送来幸福的感受。

身旁的食客，大多是成功共鸣的新任远征者，他们意气风发，谈笑的声音得恨不得让全世界听见。

一切热闹与安西无关，他揪着自己的头发，盯着餐桌上某个点一动不动。

莫艾坐在安西对面，见安西一脸苦闷，还以为他刚成为远征者，不适应身份，心理负担重，轻声安慰着：“别给自己太大压力，我打听过，新人有过渡期，在这段期间，可以接低难度任务，以你的能力，一定可以完成得很好。”

安西仍直愣愣地盯着一个点，机械重复：“任务？”

“嗯，最靠近尖塔的那一圈建筑，就是远征者公会，那里不定期发布任务。”莫艾斯斯文文地咽下一口面条，和身旁吱哇乱叫的新任远征者形成鲜明对比，“我很想挑战堕落者，但我知道，我的能力远远不够。”

堕落者是一种特殊的异鬼，他们大多数曾是织桥大陆上有头有脸的人物，后追随邪神福光，堕落为半人半鬼的模样。

与普通异鬼最大的区别在于，堕落者主动接受福光的邪恶力量，异鬼则是在毫不知情、甚至被迫的情况下被福光转化。堕落者通常更强大，位置也更隐蔽。

游戏设定中，击败堕落者，可吸收堕落者体内的“赐福印记”，大幅提升远征者的能力。

对安西来说，堕落者是大BOSS，普通异鬼是精英怪和小怪。

无论是什么玩意，安西都不想打。忽然间，安西觉醒了打工人的智慧：工作不爱做，可以摸鱼啊！

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不接取任务，接任务只接低难度任务，兢兢业业地躺平，混日子还不好混么！

上辈子，安西是游戏up主，众所周知游戏圈卷得离谱，只是通关？太没意思，要无伤通关、要速通、要花式通关，要全搜集、要定番、要节目效果……卷的时间长了，差点忘记还有“边工作边躺”这一个选项。

想到这一点，安西重燃生机，脑袋唰地抬起来，目光炯炯：“我们先接取最简单的任务。”

见安西眼里有光，莫艾还以为他想开了，颇为欣慰：“嗯，我想我应该从最简单的任务开始，我对我的能力没有信心。可我更像挑战高难度任务，不知道我作为远征者，能存活多久……”

餐桌另一头，安西唏哩呼噜地吃着拉面：“接最简单的任务，不会要了你的命，放心。”

“不是担心在执行任务的过程中丧命啊，”莫艾无奈地笑了笑，“我是担心，我的‘认知等级’升不上去，发狂而死。”

认知等级，这又是个什么玩意儿？安西梗着脖子把拉面咽下去，用询问地目光看着莫艾。

莫艾吃惊：“你没了解过认知等级么？分为初级、中级、高级、禁忌四大阶段，十二个小阶段，从低到高分别是见习、进阶、精研、窥视……”

安西维持着夹起面条的动作，再次定格。

他想起来了，《至高秩序》这款游戏没有Lv0-Lv100这样的等级，而是将玩家主控的等级分为四个大阶段，每个大阶段有三个小阶段，共12个阶。

但这些对玩家来说都不重要，这款游戏有操作的话，0级0强化武器，也能一点点把BOSS磨死，没有操作，满级全身神装，也会被BOSS打得满地乱爬。

安西早就忘了“认知等级”这一茬，更不知道“发狂而死”之类的事。

“在认知等级达到高阶二阶段之前，我们的心智会逐渐被它侵蚀，”莫艾的掌心托起逆十字刀吊坠，“不断地挑战、不断地探索，才能维持精神稳定。”

安西眼中的光芒逐渐黯淡：“多久才会发狂？”

“只挑战最简单的异鬼，三年到五年之间，就会发狂而死。”

安西眼中的光芒彻底熄灭。他完全想起来了，游戏里也有这一设定，他在游戏论坛里看到过：玩家若一直欺负新手村小怪，SAN会逐渐清零，达成【曳尾泥涂】这一结局，但安西奔着全网首通去的，挑战BOSS比谁都积极，没触发过这一机制。

很想骂一句狗策划，但这个世界没有策划。

安西抱着渺茫的希望，打开系统页面一看，认知等级一栏，赫然写着最低级的“见习”二字。

都穿越了，为什么不让他带着原来的等级穿越！

三分钟前还神采奕奕的队友，眨眼间精神萎靡。莫艾不明白安西为何一会儿支棱，一会儿蔫巴。他眨了眨眼睛，困惑地说：“安西，你还好么？我们也吃饭完了，去领远征者福利吧。”

福利包括一套新手装，自选一把新手武器，以及分配房的钥匙。

安西选了一把巨锤，他习惯用特大武器。

武器到手，他想把装备往仓库里一塞，但身边有上百人，一把大锤子凭空消失，恐怕会引起不必要的注意。

想了想，安西把锤子背在后背上，必要时再使用系统仓库吧。

莫艾已经有了一把毕业级武器送死者镰钩，但武器不嫌多。不同的武器有不同的应用场景。

他准备拿走一把长弓时，一个人高马大的青年蛮横地撞了一下莫艾的肩膀，挤到他前面，先一步拿走了莫艾看中的长弓。

周围的人都愣了愣，新手武器数量充足，且所有长弓都一样，他非要抢莫艾看中的那一把，不是存心找事儿么？

强壮青年不以为意，他把长弓背在背上，转过身，双臂环胸，居高临下地俯视莫艾：“看什么看？你也好意思站在这里？”

安西心中了然：莫艾是伊索恩托家族的人，伊索恩托家族追随福光，是远征者的敌人。

安西理解，但不尊重。莫艾都站在这里，成为远征者了，还不能说明莫艾的态度么？活人没剩几个，还搞内斗，这人脑袋太不灵光。

安西确实想躺平，但躺平和被人压扁还是有区别的。

更何况……安西其实挺喜欢战斗的，无论是游戏里还是游戏外。

安西是孤儿，原生脸过于阴柔，又带着些病气，每到一所新学校，就会第一时间成为被霸凌的对象，和安西交手后，霸凌者哭着回家找妈妈说自己被霸凌了。

朋友们称安西是大熊猫：看起来很贵，慵懒安静，与世无争，人畜无害。但熊猫是猛兽啊！一出手就能让别人安息。

只不过，安西玩《至高秩序》玩到猝死，又穿越到至高秩序的世界，面对他打到吐、打到死的怪物，没有任何攻击欲。

可是，安西还没在《至高秩序》里打过一场PVP呢。

“喂，把长弓还给莫艾。”安西一手扛起巨斧，一手推搡强壮青年的肩膀。

那人转过头俯视安西，鼻子里哼了一声：“小猫崽子，你想伸张正义也得看看对方是谁。”

壮汉揪着莫艾的衣领，一把拉到安西眼前：“你好好看看这张脸，看清楚他是个什么玩意儿。”

安西：“他是人，我看清楚了，你呢？”

壮汉死死咬着牙关，面部肌肉抽搐，挥拳就往安西脸上打。

他的拳头要落到安西脸上时，安西挥起巨斧弹反。

常玩游戏的都知道，快要被击中时，使用弹反技能，可借力打力。无论对方体型多大，力量多强，都会导致对方失去平衡。

对于《至高秩序》这种超高难度游戏来说，熟练使用各种武器弹反，是必备技能。

安西一个巨锤弹反，挡开这一拳。

乔森顿时感受到力量顺着腕骨、尺骨传至全身，他身体一歪，倒在武器台上。周围一片哗然。

见状，安西也有点惊讶。弹反是游戏里的技能，但如今他身处真实的世界，弹反能不能成功，效果好不好，安西也不知道。

刚才使用巨锤弹反攻击，完全是条件反射。

正想着，视野左上方出现一个透明界面：技能【弹反】已点亮。

【弹反】技能详解：在将要被击中时，使用任意武器挡开攻击，可令敌人失衡。

注：不同武器弹反时机不同，需自行探索。

界面中，弹反图标变成彩色，还有三个图标是灰白状态。

这四个图标和《至高秩序》的图标一模一样，即使是灰白的，安西也能认出来：弹反、影步、弱点锁定、处决位置锁定。

安西眨了眨眼，系统页面消失。

另一边，乔森怒不可遏，又要攻击安西，这时，负责调停秩序的管理者看不下去了。

“今天已经够乱了，别再给我们添乱！”那人怒吼，尸香刺轮莫名其妙从雕塑手中掉下来，随后凭空消失，尖塔工作人员都要忙昏头了，看到新人惹事就烦。

“你叫乔森是吧，把长弓还回去！”管理者大喊。

乔森不服，指着莫艾的脸：“你没认出来他是谁么，他——”

“我让你还回去！”管理者咆哮，“还回去，和他说对不起！”

场面安静了一瞬，乔森咯吱咯吱地磨着牙，不情不愿地把长弓塞到莫艾手里，咕哝了一句对不起。

随后，乔森压低声音在安西耳边说：“你们俩给我等着。这件事，没完。”

离开远征者公会时，莫艾比安西还蔫巴。

“安西，谢谢你。”莫艾垂着头，“但你不用为我出头，他们讨厌我理所当然，毕竟我的家人……”

“我是帮你，又不是帮你家人。”安西拍拍他的后背，“负担别这么重，走吧，去看看我们的新家。”

分配的房子可以住1-7个人，大部分远征者都会和自己的队友住在一起。安西和莫艾还没找到其他队友，暂时两个人住一栋房。

领了钥匙，找到家门，抬头一看，门板上一个金灿灿的逆十字刀图案。

走入客厅，壁炉上摆着一尊巴掌大的乌赫博什·伊奇斯雕塑，他倒在王座上，垂着脑袋，胸口被逆十字刀刺穿。

来到二层的卧室，先看到乌赫博什·伊奇斯的遗像，悬挂位置正对着床，确保安西每天早上一睁眼，就能瞻仰自己的遗容。

安西有点不太想活了，他欲哭无泪，顺手拿起小茶几上的手帕，擦拭不存在的眼泪，余光瞥见，手帕上也绣着逆十字刀。

这回，安西真情实感地挤出两滴眼泪。

“放好行李我们去公会领取任务吧，额，安西，你的脸……”莫艾站在卧室门口，神情惊讶。

安西忽然感受到，贴在他脸上的易容面纱，在他擦眼泪时，位置移动了一点点。

他连忙按了按耳后，将易容面纱带好，沉着地问：“怎么了？”

“我刚刚看到你五官扭曲了，像被什么东西挤得变形……”莫艾揉了揉眼睛，“是我眼花了。”

莫艾没有起疑，一心惦记着接取任务的事。但安西没轻易地放过这件事。

易容面纱只是初级道具，应急之用，很容易位移。带着面纱时，安西睡觉都不敢翻身，长此以往，迟早露馅。

认知等级迫使安西不断挑战高难度异鬼，战斗时，易容面纱更容易脱落。

若用原貌示人，那就彻底告别了平静的生活。得想个办法，获得更好的易容道具才行。

思索时，二人已来到见习等级的远征者公会，刚成为远征者的人在这里群聚，挤挤挨挨，公告板里里外外围了十几层。

安西站在人群外，扫了一眼，都是些虾兵蟹将，击败它们，无法获得易容道具。

“看看更高难度的任务？”安西说。

莫艾点头同意。

他们来到二层，这一层的布告板前，人少了一些，安西快速浏览一遍。

血厚一点的虾兵蟹将。

安西：“再看看别的。”

三层，血厚一点能打一点的虾兵蟹将。四层，滥竽充数的精英怪。五层，血厚的滥竽充数精英怪……

人数越来越少，任务的难度越来越高，安西还是没看到自己想要的，他带着莫艾，一路来到最顶层，十楼。

到了顶楼，只剩两个人，他们背对着楼梯口，面朝布告栏，大声交谈着。

“这可是堕落者啊，看看就得了。”个字矮一点的人说。

“早晚有一天，我要他们死在我刀下。”高个儿的说。

看到高个子的背影，安西不禁感叹：不是冤家不聚头啊！

其中一个人，正是挑选武器时和安西大打出手的乔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