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中宿舍楼从三楼开始，每个春秋季的晚十点准时断电。

三楼以下固定为高三学子专用，会适当延迟半个小时。

宿管阿姨每晚关掉最后一道电闸时都哈欠连天的，但勤奋的高三学子中多的是能熬的卷王。

她们在拉掉电闸后仍会躲在阻光的床帘后用充电式台灯或便携手电筒悄悄努力。

楚紫妍不是那样拼命的人，但一个宿舍里四个人有三个人都自觉装了床帘，她为了合群也装了。

只是从没让它发挥过作用，直到今晚。

她魂不守舍地被顾文婧拉回来后，又心不在焉洗完漱，上床时刚好是学校规定的熄灯时间。

躺在充满安全感的床上，楚紫妍第一次没了睡意。

漆黑的床帘内像个被隔绝的小世界，她睁着眼望着看不出边际的黑暗，眼睛酸得想流泪，枕头旁的护眼仪却动也不想动。

苏梦蕊和别的Alpha在一起的画面，不断在她的脑海中飘来晃去。

告白墙评论区的照片像素感人，智能表的屏幕又小，按理说她不该认出苏梦蕊对面那位，被墨镜遮住大半张脸的Alpha的。

可看见照片的第一眼，她就认出了那“只此一副”的粉色墨镜。

今天下午吃饭前，它才刚被自己的小妹楚紫珊买走。

想起那张弯着眼睛叫自己学姐的脸，楚紫妍心烦意乱，竟然冒出一种想要立刻冲上六楼去找她质问的念头。

真是疯了！

理智尚在，她不能拿着朋友的名号去违反校规，只为宣誓尚未得到的主权。

而相比起这燥人的冲动和自知之明，更让她难受的是，苏梦蕊到底为什么会来找高二的学妹。

还有既然已经到学校门口，苏梦蕊又为什么不来找自己？

她不是说只能接受比自己小一岁的Alpha？最喜欢的是自己的信息素？

那为什么会被人拍到这一幕？

苏梦蕊到底想干什么？是不是真的……真的……

楚紫妍感觉脑袋乱成了一团浆糊，她抬手捂住眼睛，随着动作亮起的表盘溶掉了眼前的那一小块黑暗。

也将她眉目中的担忧和烦躁暴露个干净。

不行，还是得找苏梦蕊，不管别人怎么说，她想先听梦蕊的解释。

相识多年，她们之间这点信任还是有的。

面对面说话而已，说明不了什么，代表不了任何东西……

楚紫妍眯着眼睛调低表盘的亮度，重新找到呼叫过的联系人，再次点击确定。

然而，一连三通呼叫全部响到自然挂断，她又不死心地编辑消息。

苏梦蕊高考结束后的作息她是了解的，还不到十一点，肯定没有睡。

没有睡却不接电话也不回信息？

楚紫妍眉心的纹路更深了。

之后的几个小时里，她真切地发现原来黑夜竟是这么漫长。

……

苏梦蕊看到楚紫妍的消息时，窗外阴沉的天空正落下绣花针似的雨帘。

昨晚她的心情非常糟糕，从天黑开始共喝了三场酒，最后怎么回来的都不知道，只知道睁开眼就看见了床头柜上的草莓闹钟。

当时的她很混乱，愣是眨了几次眼睛才看清上面的短针已指过数字10。

上午十点近十分——

泥一样滚在地上的苏梦蕊翻身向下，吃力地伸展发沉且发麻的双手撑地起身。

在坚硬的实木地板上卷着被子睡了一觉，她浑身都很难受，结果忍着麻痛感踉跄起身后又被缠在腿上的薄被扯了一下，差点重新趴回去。

苏梦蕊气得张口要骂，脏话涌到嘴边她猛地意识到一个非常严重的问题。

……昨晚她是怎么回来的？

谁送的？！几点送的？！有没有被奶奶撞见？！

来不及慢慢回忆，苏梦蕊蹬掉碍事的被子爬上床掀枕头，没找到手机又趴到地板上往床底看，正担心是不是被奶奶收走了，她看见床腿和床头柜的夹缝里有个立起来的黑影，忙伸手去捞。

手机不知道什么时候没电自动关机了。

苏梦蕊放下心来，去洗澡换衣服。

不管昨晚发生过什么，会不会挨骂，都是未知，但如果她现在不把自己收拾利索的话，被撞见铁定要被禁足。

只要不被关在家里，别的什么事都不叫事。

所以，当洗掉身上乱七八糟的味道，并调整好心态的苏梦蕊开机后，看到楚紫妍昨晚和今早都来过电话，也发过短信时，她的心情与窗外的天气截然相反，只有愉悦。

小半个月没见，楚紫妍这个没良心的总算知道联系她了。

苏梦蕊心情颇好地翻看着短信内容，准备待会儿到下课时间给她回个电话，然后她就看到了她此时最不想看到的两个字：蒋露。

楚紫妍昨晚十点三十五发来的短信内容是：你也认识蒋露啊？下午专门过来找她的？不够意思哈，都到门口了也不来看我一眼。

苏梦蕊定在当场，如遭雷击。

紫妍知道了？她怎么知道的？

下一秒，她的手机上方弹出一条特别关心的动态更新推送。

她头脑发懵地点进去，屏幕中赫然出现一道熟悉的身影。

穿着校服的蒋露逆光跳起，挥拍的姿势潇洒有力。

照片上方的时间显示这条动态是八点整更新的，点赞数已破千，下方的评论区里还有一张蒋露站在校外的梧桐树下的照片。

照片上的Alpha身着校服，正微低着头看手机，脸上戴着昨天下午她见过的墨镜。

苏梦蕊浑身一震，立即想明白了前因后果。

她白着脸捧着手机打开告白墙的主页，果然看见最上面置顶的那条评论区有她的照片。

模糊的画面里，她和蒋露面对面站在一起。没有拍到她的正脸，但认识的人都看得出那是她。

苏梦蕊面无表情地点开照片前的昵称，发现对方设置了拒绝添加后，砰的一声，将昨晚离开会所后新买的手机又掼到了墙边的地毯上。

艹了！她昨天怎么把封口这么重要的事给忘了！

都是柏悦！要不是她那时突然打电话给自己……

苏梦蕊一拳砸在床侧的墙上，脸色变得比窗外的雨天更加难看。

三个半小时前，一中早自习刚刚结束。

愿赌服输的蒋露先一步下楼冲向食堂买早饭，不料才经过摘星楼，身前兀地伸出一条手臂，差点截住她。

昨夜只睡了两三个小时的楚紫妍，今天的黑眼圈相当明显，她看着侧身闪过向前的Alpha，无奈地喊了一声：“蒋露学妹，是我。”

绕过去的蒋露猝然停下回头：“楚学姐？”

“嗯，有时间吗？我想跟你聊聊。”楚紫妍说着往前走了两步。

蒋露看她慢悠悠的步子没迈两下就停了，歉意一笑：“没有哎，我着急去排队买饭，要不学姐你走快点？”

“……”楚紫妍张了张嘴，勉强打起精神追上她。

蒋露走进食堂时，右侧的窗口前已然排起长队，她粗略扫过上方的滚动屏，目的明确地走向卖拇指生煎的3号窗口。

楚紫妍看了眼周围跟上去的同学，不得已加快步贴上。

蒋露早猜到她会来找自己，但没想到这么快。

趁着排队的功夫，她感慨地笑笑，整理好表情回头：“学姐找我有事？”

楚紫妍还在打腹稿，冷不丁听见蒋露主动开口，神色闪过慌张和尴尬，“没，呃……好吧，是有一点小事想问你。”

蒋露随着队伍往前挪了半步，侧过来的脸上表情不变：“没问题，学姐尽管问。”

楚紫妍被蒋露的坦然戳到，不自然的表情变得更加僵硬，她舔了舔发干的嘴唇说：“其实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就是——”

蒋露：“嗯？”

“就是我在告白墙的评论区看到你和梦蕊的照片了。”楚紫妍避开蒋露的眼睛，硬着头皮把拉嗓子的话说完，“我和梦蕊是好朋友，之前没听她提起过你，没想到你们也认识。”

蒋露看着楚紫妍微红的耳轮，脸上的疑惑恰到好处：“梦蕊是谁？”

“梦蕊是、”楚紫妍愣住，“你不认识苏梦蕊？”

蒋露茫然摇头。

楚紫妍沉了一个晚上加一个早上的心砰砰乱跳，她一把抓住蒋露的手臂：“怎么会呢，你们昨天下午才见过，在校外小白奶茶店旁边。”

“哦！学姐你是说我昨天下午遇见的那个Omega啊？”蒋露说着掰开楚紫妍的手，“我记得她，不过我真不认识她，原来她是你的好朋友。”

楚紫妍的脸上有一瞬间的空白。

蒋露继续跟着队伍移动，声音中的笑意渐浓：“那正好，麻烦学姐你帮我转告她，我是真的不喜欢她那个类型的Omega，顺便劝劝她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了，没意义。”

不喜欢她那个类型的Omega？劝她以后不要再来找她？没意义？

嗡的一声，楚紫妍的眼前一黑，脑子里刷然变白。

梁爽慢悠悠走来时，蒋露刚买完早饭从队伍里出来。

她好奇地回头看了眼朝着食堂门口走的楚紫妍，刚想伸手碰蒋露的胳膊，被猛然喝止。

“怎么了？”梁爽吓了一跳。

蒋露把手里的两份早餐都递给她：“你拿着先去找座，我去洗个手。”

“哦。”梁爽听话接过，就近占了张桌子，等蒋露回来后立即开启八卦模式，“我刚看见你和楚紫珊她姐在说话，你们聊啥了？她一脸菜色跟丢了魂似的。”

蒋露抽纸擦干双手及胳膊上的水珠，坦然道：“没啥，她看到告白墙了，好奇我跟她好朋友的关系，找来求证下。”

“她好朋友？”梁爽回头，玻璃门附近早已没有人影。

蒋露点头：“她和苏梦蕊是好朋友。”

“哈？”梁爽干笑一声，“真的假的？是单纯的那种好朋友吗？”

蒋露耸肩，拆开吸管喝酸奶，目光越过不远处的玻璃落到窗外的树梢上。

青绿色的叶片一动不动，打在上面的金色阳光眨眼消失。

上午出完课间操回教室，闷了一早上的天总算起了风。

刚到座位前的蒋露看着变色的窗外，将打开通风的小窗户拉近了些。

黑云压得厉害，忽起的大风吹得楼下的树叶哗哗作响，发黄的天色一再递进，两个深呼吸的功夫，彻底暗了下来。

坐在靠进前后门位置的同学，主动起身打开了护眼灯。

“总算要下雨了，今年的新生祈雨不努力啊。”梁爽走到窗前，玻璃上正巧落下几颗大雨滴，她顺势将窗户关死，搭上锁扣的刹那，泼水一样的雨顺着玻璃流淌。

蒋露望着窗外被雨幕模糊的世界，眼前浮现出小说中有关雨的片段。

没有明确日期，只写了那是一个暴雨的午后，心情不好的苏梦蕊浑身湿透地出现在地下室。

她脸上浓厚的妆容被雨水淋花，看起来可怜更可怕。

那天之后，被囚禁的小Alpha颈后的腺体被撕咬渗血，噩梦中的魔鬼面目更新。

上课铃响，梁爽用力拍了两下蒋露的手背：“嘿！上课了！”

“哦好。”蒋露回过神，用力捏了捏眼角，强迫自己从书中的内容抽离。

瓢泼大雨持续了整整两节课的时间，午饭时变成毛毛细雨。

蒋露和梁爽都没有带伞，走出教室看见邵书艺正握着一把黑色长柄伞等在走廊，脸上的愁云顿时飘走。

“我就知道你们没带伞，一起走吧。”邵书艺笑容灿烂，她买了最喜欢的动漫角色同款雨伞，还是最大号，等的就是这天。

蒋露认出伞柄上的logo，下到一楼看见毛毛雨差不多也要停了，偷偷碰了碰梁爽说：“快，撑开，我俩昨晚洗的头，一点雨都不想淋。”

“啊对，你走中间。”梁爽应声。

天色依旧阴沉，三人走到食堂门前的台阶时，要停的雨又淅淅沥沥下了起来。

吃过午饭，淅淅沥沥的雨更大了些，三人靠在一起回的宿舍。

撑着一把透镜伞的宋无双远远地跟在后面看着，恨得咬牙。

经过短暂的反思和不断的复盘，她现在已经不后悔也不抱怨了，只有无尽的恨。

恨说好了要做很久的朋友、很好的朋友，却最先食言的那位。

恨扭头就和别人谈笑风生、亲密无间的那位。

她掏出手机点开看了一节课的短消息，拇指用力戳着屏幕回复。

……

苏梦蕊走出卧室后，被管家强行请到老太太跟前听了半个小时的训斥，之后一直被关在书房面壁思过。

收到宋无双的回复时，她刚在Omega妈妈的帮助下吃下一大块牛排，看到消息一口干掉半杯橙汁，抓上车钥匙就要跑。

苏樱被女儿反常的行为吓到，快跑几步把人薅住：“干什么去？忘记你奶奶说的开学前不准再出去和你那帮狐朋狗友鬼混的话了？”

“妈！我不找她们也不喝酒，我去看紫妍。”苏梦蕊说着又要跑。

苏樱抢回车钥匙：“要去也行，我开车送你去，你夜里喝了那么多酒，今明两天都不准开车。”

苏梦蕊一噎，扭头看向湿漉漉的窗户：“妈，外面正下雨呢，你别——要不这样，我让徐姨送我去好不好？”

“那可以，不过丑话说在前头，三点前你得回来，要不然到时候你奶奶找不着你，我可不帮你打掩护。”

“嗯嗯！我两点半准时出现在你眼前！”苏梦蕊满口答应，乘电梯下到负一层，顺手在收纳架里抽了把折叠伞。

上车后，她先报了个进口超市的名字，待会儿到了一中她得先去找楚紫妍解释道歉，然后再做别的。

妈妈说过的，道歉不能空着手，她得先去买点紫妍爱吃的。

车子停在一中校门口，苏梦蕊和上次来是一样，先给看门的大叔塞了两包烟，接着给保持联系的老师打了电话，然后就像回家一样，提着东西大摇大摆进了学校。

……

宋无双出现在601宿舍门前时，距离午休响铃还有整整十分钟。

梁爽刚坐到床上，扭头看见她，扬起的嘴角呱唧落下：“你来干什么？”

“来找蒋露。”宋无双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床下的蒋露，眨都不眨一下。

蒋露正准备上床，听到她的声音，单手搭着扶梯看向敞开的宿舍门：“找我什么事？”

宋无双说：“我想和你商量一下剩下的东西怎么还。”

蒋露没动：“该还东西还东西，该还钱还钱，不需要商量。”

“蒋露。”宋无双声音有些发哑，“你真就这么讨厌我么？能不能让我死也死个明白，到底为什么？”

蒋露松开手走近：“你不明白么？我以为你是明白的，就像明白你现在为什么来找我一样。”

宋无双心头猛震，瞪大的眼睛中是无限靠近扇来的门板。

砰的一声，宿舍门关上，反锁的咔哒声透过门板传来。

宋无双两腿发软地扶住门框，神情是前所未有的惊慌。

蒋露知道了，蒋露都知道了？

蒋露是怎么知道的？

口袋手机震动，亮起的屏幕上小苏总三个字一闪一闪。

宋无双不敢拿手机，无力地伸手拍门：“蒋露，算我求你行不行，你出来一下，我们两个好好聊一聊。”

门内安静，什么声音都没有。

蒋露踩着扶梯上床，见对面床上地林婷婷和陈雪瑶一脸懵，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待会儿响铃她就走了。”

梁爽冷着脸接话：“嗯，不走的话我找宿管举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