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无可自证的说法

“恭喜你正式步入上流社会。”姚渊毫不真诚地夸我,言语里有几分莫名的得意,“我们的之间重点从来不是‘你怎么看待我’,不是吗?”

上流社会。我的思维停滞了瞬间。虽然我知道姚渊浑身上下写着“我很无聊”的自恋,但这种词从他嘴里说出来,让我有点微妙地“被阶级压迫”。

没有给他多余的反应,我敷衍他:“姚总督您成功地挽回了尊严,现在可以继续你的人生故事了。”

姚渊暂时没接话,拿起另外两只颜色的笔在我的速写本上开始涂画,手法完全不专业。

我也没强求他立刻回答我。在林执和吴潍给我共享情报之前,我能干的事情并不多,接下来行动只能是见招拆招。

姚渊自己画得不亦乐乎,那可是我的速写本。我在心里声明所有权,把手里速写纸上的内容大致记住。

随手一叠,寻思一下应该放在那里,我摸摸腰间的开锁工具包,把这两张纸和复印的管理局批复压在一起。

“下次调查,我应该搜你的身。”姚渊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下了手里的笔,把我的小动作尽收眼底,“直接从你的车里找线索,还是太轻敌了。”

我撇嘴:“你把组织的平面图和安保力量全部告诉我了,不怕纪殊珩把你扫地出门吗?”

“扫就扫了。”姚渊合上我的速写本,不打算展示在我的本子上画了什么,“反正我要么真的下地狱,要么在监狱里待着。无论哪个,都比在纪殊珩手底下当‘泰迪熊’好。”

真豁达。我暗自评价他,伸手准备拿回我的速写本。

但在我即将得手的瞬间,姚渊的手往最近的车窗一伸,我整个人不得不打破了社交距离。

“那你呢?”他的声音很低,“你所谓‘满意的结局‘,真的会让谁满意吗?”

我落空的手转而推开他,顺带远离他语气里特有的、意味不明的真诚。

拉开距离,我移开视线:“我没时间跟你讨论这种感情问题。”

“真令人失望。”姚渊把我的速写本和笔放进储物箱,顺带整理一番,“我不觉得这是感情问题。严格来说,这是忠告。”

我有一种想要落荒而逃的冲动,但这是我的车,要滚也是姚渊滚出去。

“姚渊,我听得出来,我只是懒得理你。”我长叹一声,“继续说你没写在档案里的经历,我不想面对纪殊珩毫无预案。”

他似乎是有被看穿的恼火,但似乎又只有几分意料之中,我真是看不穿他。

“3821年,我自愿做了纪殊珩的LEA实验体。”姚渊的语气平缓,点开了手环去回复什么消息,“3822年,被推成总督。解释完毕。”

“3815年到3821年之间有什么?”我在脑子里画时间线,“后面四年你在纪殊珩手底下调查,她知道你的动向。”

姚渊似乎没有预料到我抓这个细节,放下手环,有些疑惑地看向我:“满怀期待地享受退伍生活和陪妹妹上学,你觉得我能做什么?”

“就这?”我有些不可置信,“我还以为你这个人过不了安稳日子。”

“……我都不知道叫你哪个名字显得严肃。”他很无语又很无力地直白挖苦我,“不要以己度人,那是偏见,总是把人想得那么阴暗。”

我不满地“啧”一声。

他这是在骂我是从黑暗平行世界里来的、跟疯疯癫癫的微笑红唇白脸反派斗智斗勇的那种角色。

“抱歉。”我毫无忏悔之意地道歉,“但你知道我在找什么。”

“我知道你推断出来的结论。纪殊珩手里有我,”姚渊沉默片刻,难得地区分了那个“自己”,“有原型的记录。”

当然不是好的那部分,是姚瑎忌惮“新”哥哥根本原因,必然不是什么好形象。

我本想着姚渊这种自恋倾向划成基础人设的人,也许不需要我的安慰或者兜底。

但这跟姚瑎有关,姚渊很难说能有多冷静。

我斟酌语气,在莫名沉重和心知肚明的气氛里开口,让自己显得真心而不是讽刺:“姚瑎有自己的判断,如果——”

她知道自己是生物复制体的话。我没把这句话说出口,这种事情,大家心里知道,就没必要放到台面上。

我是觉得姚瑎只是一时情感冲击,至于什么时候能转回来,那就看姚渊看重的这份亲情有多重了。

“说起来,”我生硬地转移话题,“你会不会有点感情用事了?”

姚渊再次露出了那种难得一见的“匪夷所思”表情:“你的话和语气,都像我教官。”

“不用谢。”我承认他的恭维。

“倒是你,”姚渊恢复那种懒洋洋的语气,“策略、身手和忠诚度这么好,管理局怎么没让你上前线?”

又戳我肺管子。我恨恨地回答他:“因为运气烂,抽签没抽上,满意了吗?”

“抽签?”姚渊摸一把下巴努力回忆起来,“流程不是报名后录取吗?”

“不知道,谁记得,这都过去多少年了。”我看了眼手环,属实是和姚渊聊够了,“我跟你是不是一届都难说。”

姚渊皱着眉头回忆一会:“我觉得不是。你的档案里记录的,和我是一届。”

我长叹:“怎么?你想说我这辈子就被管理局算计了?”

他轻笑一声:“看起来像是。”

但是谁在意呢?我下意识地去看手环,才发觉自己忘记摘掉,转手扔到后座不再管它。

我都卖命那么多年了。我悻悻地想。当年管理局就是这么跟我说的,转头录成了城市管理员。反正我也胸无大志,在其位谋其职,坦然接受了。

我忍不住勾起嘴角,回忆起当年的年轻气盛。

上班第一天把无人机黑了,后面这个漏洞修一次我黑一次。

幸好,十年前管理局把我送去下层的时候,没有再修漏洞,要不然在纪殊珩设的叶礼雲局里,我只能把姚渊卖了。

“现在是,”姚渊看了眼手环,“晚饭时间,你有什么想法?”

耳熟的话题。我收回思绪和嘴角,揶揄地去看他:“这次不是鸿门宴了?”

姚渊用着一脸“真是不解风情”的表情回答我:“这是下班时间,我不想加班。”

“我没想法。”我坦诚回答他,忽然觉察到一丝不妙,“你是有什么计划?”

“既然我们都没有计划,那就听我的。”他熟门熟路地点开我车载导航,输了个坐标,“你挑餐厅的眼光真不怎么样。”

你还点评上了。我撑在车窗上,就这么看着姚渊琢磨怎么开自动驾驶。再说,我早说了甜品不错,正餐一般。

“大少爷,别找了,这种古董车只有道路巡航。”看够他的困惑不解,我报复似的捧他,“起步、停车和复杂路况都得手动。”

姚渊放弃试图控制我的车,我顺理成章接管了驾驶,驶上正路,开了自动巡航,转而去地图上看他把我送去了哪里。

"我家。"姚渊没给我自己找答案的机会,“跟你手环同归于尽的是老宅,为了你特地搜罗出来的。”

“你那么有钱能不能直接打我账上?”我听得直扶额,“这次吃完饭不会又把我炸了吧?”

“不能,不会。”他换了个姿势躺在我的副驾驶上,“市中心人口密度太高,没法不伤人,我还没疯到这个地步。”

快了。我恶狠狠地想着。

市中心管理局的监管力度很大,如果是我,我也会选择去市中心临时休整。

无人机的击杀需要正当理由,下层执行官在市中心进行追击,横竖是把“管理局有内鬼”写在我上司脸上了。

总之,在整个城市里打游击还是挺有意思的。

但是,姚渊一定又在试探我。我看向窗外,等着他先来问我。

路灯已经亮起,冷色的光顺着道路延伸,遥远的城市线光似乎近在眼前。

我感觉手里有点空,顺手在周围摸了摸,才意识到缺的就是速写本和笔。

总不能压着副驾驶的人去摸储物箱里的速写本,我只好违背习惯,努力适应无所事事的车程。

“还说你不喜欢画画。”副驾驶的人撑着头,在间断的路灯里笑得像狐狸,“那你在找什么?”

“找东西把你嘴堵上。”我撇开脸,不愿意施舍给他一个眼神。

“这个我没法给出建议,我不太擅长闭嘴。”他发挥了一如既往的插科打诨,“吴潍,你对你队伍里的人也太冷漠了。”

我长长地叹气,把视线转到姚渊身上:“够用就行。”

我不知道姚渊在想什么,就算,就算可以真的到某种意义上的推心置腹,我十年对他的追杀就是深沉痛苦的血债。

于任何人而言都是彻头彻尾的毁灭式碾压。没有谈判,没有基于对人的尊严宣告,只有对待任务的、无可后撤的推进。

我不信他真的能跨过去,不信他能够在得知这段记忆后的四年里,安稳顺遂地像噩梦一样抛掷脑后。

不可能。没有人可以放得下。

我都放不下。

“那是你的任务。”姚渊的情绪很稳定,仿佛看穿了我的想法一样,“我相信小瑎的判断。”

我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后也只是闭上了嘴。

路过了好几十个路灯,车程将近尾声,我才回答他:“你不能这么想。”

他轻笑一声:“为什么?因为会陷入虚无?”

“不,因为姚瑎不会判你死刑。”我冷漠地回答他,“‘死亡是底牌’,这是你们的家庭教育。”

姚渊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用这句话作为论据。不知道是真心疑惑,还是想试探我的想法,他停顿片刻:“那我,又为什么该死呢?”

他从头到尾都跨不过这个坎。说是“坎”,但还是太浅了,说是“天堑”还差不多。

“所以,你不该被纪殊珩找上的。”我斟酌着语气,“在管理局的路线里,你就应该延续那六年的退休生活。”

沉默片刻,赶在姚渊开口之前,我还是补上了那句徘徊许久的话:“是我没有解决完案子。我不该走的,我不该——”

“你觉得是你的错?”姚渊打断了我的话,“你没有办法为他人的选择负责,吴潍。”

“但你就不用赌上那么多只求一个我根本不能说的真相!”我情绪有点失控,掩饰似的清了清嗓子,“只要我多待两年,纪殊珩就绝不会有制造LEA的机会,绝不会有你这样的痛苦。”

出乎我意料的是,姚渊像是找到了什么答案一样,话在嘴边又咽了回去,最后只跟我开口说:“你没有资格定义我的痛苦。”

我撑着头,看向道路尽头,不愿意再和姚渊对视:“但我定义了你的死亡。”

“伸手。”他先伸出了手,语气里是不容置喙。

又嫌我反应太慢,把我的右手抓进他的手里。

姚渊的手比我大一圈,力量上我应该是下风,但技巧上,我确信能顺利压制退休十年的姚渊。

应激似的做了几个动作袭击预案,意识到对方没有攻击性行为,我克制不住地想挣脱,却听到姚渊说:“现在,感受到了吗?”

甩了两下没扯开,我只好敷衍他:“感受到你在试图牵制管理局特派执行官。”

姚渊有些“恨铁不成钢”的失望,把我的手挪到他的手腕上。

他稳定的脉搏在我的指腹下跳动,温热的体温让我像是被烫伤一样猛地抽回手。

我本想去言语攻击他,但我什么都说不出来。

“你没有定义我的死亡。”他顺势放开我,语气里有莫名的坚定,“既然你觉得复制体是‘平行宇宙的意外’,那你何必在这个平行宇宙里还上个宇宙的债?”

“你在报复我。”我没接他话,不知道是自言自语,还是当场指认,“你有什么目的?你不应该说这么多。”

姚渊很无语又无奈地收回手:“行,你想要交易,那我给你现编一个。”

我本打断他,但终于抓到哲学讨论机会的姚总督,就不会给我夺回话语权的机会。

“我想要你保下姚瑎。”姚渊不知道真假地摆出这个筹码,“我想要你不会再给纪殊珩第二次机会。”

“我不信。”我瞥他一眼,“顺便一提,这是默认条款。”

“都说了是现编,哪有那么多交易的理由。”姚渊倒是坦然,“想跟你做朋友可真累。”

我伸出手指试图指控他些什么,但最后还是放下手:“感情用事。”

姚渊不满地“啧”一声:“又不妨碍你干活,下班时间聊聊都不行?”

我暂时没理他的油嘴滑舌,关了自动巡航,把车停在目标公寓楼的地下停车场。

“下车。”我拉开车门,扶着车框,弯下身,冲坐在副驾驶的姚渊说,“我们之间隔着一条命,隔着基本理念冲突,跟我做朋友纯添堵。”

姚渊摆出一个“你说了不算”的表情,气定神闲地开门下车,等着我收拾东西跟上。

一直到姚渊家门口,我都在思考要不要原地逃跑。

我确实无处可去。我试图给自己找一个和姚渊单独过夜的理由。

但想来想去,除了他身上随时会有纪殊珩的坐标指示以外,似乎没有什么了。

哦,这就是我得跟他强行呆在一起的理由。

还因为我的手环被监视了。我摸摸下巴,思考片刻。

忽然意识到了一个长期忽略的问题:虽然我的手环被监视或者入侵了,但动作发起方和纪殊珩应该是一条线上的,姚渊何必非得盯着我?

“你——”我下意识地开口,“不知道‘司南’?”

“我知道。”姚渊很坦诚地回答我,果断得让我愣了瞬间,“但仅限于猜测有这么个人,我从来没抓到过证据。纪殊珩的公司在3822年左右有一次技术升级,此后,LEA就投入使用了。”

“司南”只有第一次联系纪殊珩时没有通过传话人,姚渊确实很难通过后续的传话人,反向去摸上级。

我偏头,盯着他:“那跟‘司南‘有什么关系?纪殊珩她自己就是技术员。”

姚渊笑了一下,但似乎没有多开心:“如果你看过她的档案,你就知道,她和林执是一个级别的。”

不置可否,我没有看过纪殊珩的档案,我对她一无所知。但我也没打算和她多纠缠,姚渊明显跟她有旧账要算,不是我的主场。

没理会我的短暂盘算,姚渊的语气似乎在引导我一样,字句清晰地问我:“她手里,早就有我的LEA的A剂,为什么偏偏是3821年找上我、3822年技术升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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