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譬如朝露的标本

“因为这是现实。”赝品不假思索地回答我,“我只是觉得,我不应该花费时间苦恼,不然姚瑎怎么办?”

即便是被利用来攻击现在的这个姚渊?我想说点什么,但最后还是点头,给出句真心实意的评价:“你确实是个好哥哥。”

赝品“姚渊”笑着看向我,最后轻轻地摇头。我不知道他的意思是“谦虚”,还是觉得我作为外人的评价不合适。

琢磨不出潜台词,我也不想多花费心思,准备抬脚走人,看着他莫名不安的样子,又去问他:“你后面有什么计划?”

赝品下意识想说什么,指尖摸索着自己的手环,临时改变了想法,诚实告诉我:“我不知道。纪殊珩说姚瑎对这次画展很感兴趣,但姚瑎来不了,让我替她看。”

不问问纪殊珩为什么非得把你关在画展里吗?我真想开口问问他怎么想的,但我现在都能猜出来,他八成会说“啊,因为这确实是妹妹的要求”。

能不能有点底线?我非常“偏激”地给他贴标签,同时也知道这不是他的错。

就姚渊这个人“出厂”自带“妹控”标签,即便”出厂”没有,后期也一定会因为别人的目光给他贴上。

在新一代基本没有兄弟姐妹的城市里,不符合世俗印象里的“哥哥”绝不能出现在建城家族里。

为什么?因为风评不好。我在心里自问自答。

没有办法满足社会关系期待,或者说,基因组潜力没有完全发挥的个体,在管理局评价会降低。

对普通人来说无关紧要,少点折扣、扣点工资对生活本身影响微乎其微。但对于民间显贵,那就是“牵一发而动全身”了,不知道会在未来的何时何处在这里栽个跟头。

我摸着下巴说服自己将姚瑎从“麻烦精”的定位里往外移,但作用不大。

“然后,”他的目光有几分慌乱,不知道应该落在哪里,“然后……嗯,没有计划。”

好像是我的错觉,眼前顶着“姚渊”脸的“赝品”看起来特别像一只被无端丢弃、但形象良好的高端狼犬,茫然又无辜地站在原地。

真是疯了。我对自己的念头匪夷所思,叹息一声开口问他:“纪殊珩没给你安排的话?那我送你回去?”

“不麻烦你……”他说着说着语气弱了下去,不知道在心里天人交战了什么,总之就是顶着一脸克制的期待重新恢复正常音量,“可以吗?不会麻烦你吗?”

“不会。”我无视他的“期待”目光,“事先说明,我的车——”

本想说“你大概率看不上,但你忍着吧”,我心念一转,转接上前两天姚渊的吐槽:“是黑车。”

“我还没坐过黑车,”赝品轻快地接上我的“烂梗”,“见见世面也可以。”

到底在期待什么?我不动声色地在前面带路,在心里困惑。四年前的姚渊就这样被陌生人骗走了?他也太信任他自己了?

我的思维停滞两秒,忍不住自嘲一笑:我对现在这个吴潍,不也是如此?

走出画展的时候,我顺口问他:“你怎么知道自己是四年前的……”

但很快意识到这个形容词后很难接一个不冒犯的名词,于是我直接引用了赝品自己的说法:“四年前的‘姚渊’?”

“因为现在姚瑎在上大学。”赝品不觉得这是个问题,很认真地回答我,“但我记得的姚瑎在上高中,高中生在工作日下午,可没时间跟我打那么长时间电话。”

我扫一眼在头顶上盘旋的无人机,抓着他话里的漏洞:“正常人很难想到是自己有问题吧?怎么不怀疑是姚瑎在翘课?”

“我在她这个年纪翘课还差不多。”身后的“姚渊”语气里有点细微的自豪,也不知道有没有意识到自己在“踩一捧一”,“姚瑎很乖的。”

难以想象姚渊还能翘课。我忍不住想象了一番少年姚渊骑在墙头,冲着教导主任打招呼灿烂一笑,而后翻出墙外的场景。

坏了,好像真是他能干出来的事。我暗自腹诽,有些哑然失笑,开口问他:“为什么能那么确定是‘四年前’?光靠这一点也很难确定具体时间吧?”

我没想刨根问底,主要是跟这个“姚渊”我真的没什么话题可聊。延续这个话题,说不定还能套出点有关“LEA人格替换”的更多细节。

身后的人沉寂了下去,只是很轻很轻地叹息一声:“我记得那场罕见的大雨。回家路上堵车,前面出了很严重的车辆追尾事件,查一下就行了。”

没时间查阅这种“旧闻”的我决定闭嘴。城市过去的十年我一无所知,与世隔绝了十年,就是哪哪都有未知。

坐回车里,我把从纪殊珩那拿来的叶琦文件放进副驾驶的储物箱,准备等把这个“赝品”送回家再看。

“你住哪?”我打开坐标记录问他,“给个坐标。”

副驾驶的新人看起来想翻我的东西,最后还是给了个我耳熟的坐标。

是姚渊亲手炸了的老宅坐标。

我不能带他过去,又不能直接跟他说“哦,你为了逼我跟你合作,炸了你家,所以你无家可归了”。

手停在输坐标的投影上,我装作困扰地扶额:“不行,在居民区郊区,有点远,来回时间有点长。我晚上有个饭局,不能迟到。”

赝品无所适从的状态更明显了,语气有些踌躇:“我不记得在市中心的公寓坐标了。”

那我能直接把他塞进现在的姚渊公寓吗?我沉思着,严格意义上来说,他只是个有“姚渊”记忆和部分人格的陌生人,带回姚渊家里实在是过于冒昧。

“没关系。”我安抚他,“你可以慢慢想,或者你可以等我去完饭局,再把你送去。”

副驾驶的人放松了一点,暗自打量起我的车内陈设。我敲敲方向盘边缘,被我压下去的无奈和担忧重新浮上心头,有些烦躁。

“你好像有点过于信任我了。”我挑起话头,“你不怕我是下一个纪殊珩?”

“姚渊”摸着下巴上下端详我一番,带着几分后知后觉:“但你有戒指,至少不会让我死得太难看吧?”

又是戒指。我有些无奈地问四年前的“姚渊”:“所以这个戒指到底代表什么?”

“不代表什么。”眼前的“姚渊”挑眉,“可以是‘独身主义’的尾戒,可以是送给妹妹‘我依然在乎你’的礼物,也可以什么都不是。”

我沉默片刻:“也就是说,你也没想好有什么意义。”

他勾起嘴角,即便被戳穿心思,也没有任何尴尬的意思:“意义都是人赋予物的,物本来没有意义。”

“有意思。”我没再看他,“但把礼物的解读意义交给别人,被误会了也无所谓?”

副驾驶的赝品没直接回答我,等我疑惑地转头看向他,他才慢悠悠地开口:“或者说,即便是‘误会’,也想让它对你有意义。”

真诚的深灰色眼睛。我闻言,不明显地送他一个白眼。当然,也送给那个上赶着送死的、管理局唯一指定的正版姚渊。

眼前的人确实不是姚渊。他的眼底透出些许蓝调,本身的瞳色大概率是浅色美瞳压不住的蓝眼睛,也许是一双漂亮的眼睛。

身边人忽然输入了一串未知坐标,车程不远,目标地点也是普通的公寓坐标,只不过楼层更低,相对边缘。

“突然想起来的?”我启动车,调成自动巡航,整个人终于抓到机会舒舒服服地躺在驾驶位里,“缪斯女神的一吻?”

赝品没有否认:“差不多吧?但,或许是我正在被删号也说不定。”

我想起叶礼雲人格替换效果逐渐消失的情况,又想起“假纪殊珩”在我面前自杀的情况,权衡片刻,我起身直接压上副驾驶的人,开始搜他的身。

可不想再看见“假纪殊珩”猛地掏出LEA自杀的场景了,真是又诡异又没有办法调查。

还有,车里死过人二手卖出去会打骨折价的!想到这里,我手下的力气又有了几分底气。

“你!”身下的人被我吓了一大跳,手足无措地想推开我,又怕我撞到车辆控制台,试图抓我的手,但跟不上我的动作。

赝品的耳朵尖红透了,慌慌张张地质问我:“你要搜身?现在?你在找什么?”

真纯情。我故意扫他一眼,趁机检查所有可能存有武器、道具的地方。

肩膀、手臂、袖口、胸口、腰后,腰侧、胯骨,一路摸下去,顺手在他的衬衫领下压了个针孔摄像头,其他最有嫌疑的地方基本没有任何硬物,再往下要取用道具的动作幅度很大,我有把握能拦得住。

说起来,纪殊珩挑的载体也是上心,身上的肌肉真扎实,怪不得在被钳制的情况下,还能单手把我甩出去——或者说,她真的在怕我。

标准流程走完我总算是放心了,心安理得地躺回驾驶位,无视了在一边没回过神的“姚渊”。

很少用到针孔摄像头,都快忘了我还有一堆这种小玩具。

当然,这种侵犯**的东西用一次要写一次报告,尽管是面对必死的处理目标,我也不想看见让我长针眼的东西。

噩梦,下层生物真就是纯生物。

我第一次申请用针孔摄像头的时候,当时的领队给了我一个“爱莫能助”的怜悯目光,我还不以为意,用了几回终于让我找到“领队爱莫能助”的原因了。

“你怎么……”他质问起来又很没底气,“你是突然想起来没搜身吗?这东西是能突然想起来就做的吗?”

我“啧”了一声,懒得正视他:“别问,我在保你的小命。”

“那你不能直接问我吗?”他的语气听起来像是我在“非礼”他,“为什么要搞突然袭击?”

说来话长,而且我也不会跟案件无关人士说太多。

再次故意意味不明地哼笑一声,我斜他一眼:“好玩啊。”

副驾驶的人实在是词穷,盯着我看半天,又扭头好像暗自生气,衬得我像是个“女流氓”。

情绪都写在脸上?我用余光打量他,不知道是人格使然,还是身体本人就是如此。

“开玩笑的。”我收起语气里的轻浮,“我上次遇到的,嗯,你这种情况,纪殊珩给了她自杀手段,我没拦住。”

“噢,以防万一。”赝品终于有几分释然似的,“但为什么不在上车前检查?”

因为你的人格替换效果在衰退,突然想起的坐标就是证据。

我轻轻叹了一声,哄他:“我没这个习惯。在车里杀我,成功为零;但是自杀,我很难拦得住。”

他的语气听起来和那个跟我对着干的姚渊如出一辙:“真自信。”

只不过少了句“Caster小姐”,阴阳怪气的味道大打折扣。

到了目的地坐标,我下车看着他,在他准备转身走向公寓大楼的时候,心里还是有些奇异的过意不去。

“姚渊,你真的不想知道我的名字?”我冷不丁问他,“其实你,没有未来兑奖的机会。”

“我想。”他关上我的车门,听起来很认真的回答我,“但我觉得,这应该是你和他之间的,特权。”

“特权”?知道仇人的名字怎么看都不像是“特权”,更像是“目标”。我盯着他,没有说话。

他冲我眨眼,语气里带了一点笑意:“你应该把我当做一段不应存在的时间,是你没参与的姚渊过往的……管中窥豹?”

我说不出话,抬手又放下,只好摇头:“你真的清楚‘自己’发生了什么吗?”

他诚实得让我害怕:“不知道,不清楚。”

“你就不好奇吗?”我满心思绪但找不出话头,只能问他,“不想,多‘活’一会吗?”

“你在舍不得我吗?真感动。”他跟姚渊一样开始避重就轻,“我能感觉到,我没有时间了。”

他犹豫片刻,试探性地伸手想抓住我的左手,见我没有拒绝,才鼓起勇气真的把我的左手放在眼前,仔细端详那枚戒指。

“很漂亮。”他放回我的手,视线转向我,“实不相瞒,我现在状态有点像‘困得脑子跟不上身子’,但我知道,闭上眼睛就结束了。”

“……我会记得你的。”我在心里挑挑拣拣半天终于是扯出这么一句,“如果,你想要的话。”

他看着我,缓慢而坚定地摇头:“不要,不要分开我和他。”

纪殊珩你的实验怪失败的。我隐约有些抓狂,不知道应该说点什么。

眼前的“姚渊”跟正品一样在莫名其妙的事情上僵持:“对你而言,你只是、只能是看见了曾经的他,而不是参与了现在。”

“姚瑎呢?”我有些头痛地扶额,“她——”

她想要一个“好哥哥”,她可能不喜欢现在这个。我拖长了语调,想说,还是没说出口,对谁都太残忍了。

“我不是她世俗意义上的哥哥。”四年前的“姚渊”笑起来,“他对小瑎很好,我知道;他这四年过得很苦,我也知道。”

“如果可以的话,我也应该跟他道歉。”他很深沉地叹息,“复制体、赝品、冒牌货,谁真谁假自己最清楚。”

救不了任何一个姚渊,我该面对现实了。

我无言以对。

没有办法向他保证会把他的道歉带到姚渊面前,没有办法留下他,没有办法在这种该死的、诡异的生活里开辟出有转机的夹缝。

摁了摁太阳穴,我诚心诚意地给他们贴上标签:“你们,都太好欺负了。”

“也许是吧?”他说,“但你作为执法者还是心太软了,会被利用的。”

真是当“爹”当惯了,遇到点事就忍不住提醒我。

我懒得再理他,也懒得再煽情,冲他挥挥手,卡在了告别语上,迟疑半天:“再见?”

眼前的男人没有吐槽我,接上了我的告别:“再见,未来的重要角色。”

目送他进了公寓大楼,我带上执行官专用开锁工具包,锁好车,出示证件跟前台要了监控,看着那个“赝品”坐电梯到了二十层,进了“2018”房。

煽情归煽情,我得看看纪殊珩的“人格替换”最后到底是怎么消退的,被替换的人到底会不会记得中间发生的事。

我坐着电梯也上了二十层,离得太远针孔摄像头会没信号,也不知道管理局什么时候给我批点高级货。

w其实不在任务期间恶趣味挺足的…小渊有福了(?

谁家男二是男主切片,原来是我家的——!纯爱党就这样顶天立地(

饺子醋,好吃…等待下一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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