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 17 章

方大娘家的收音机每天除了放红歌,就是来来回回讲这些车轱辘话,李静贞张嘴就会说。

话一出口,果然那带红色袖套的大妈看她的眼神都亲切了起来,拉着她的手:“好丫头,咱们无产阶级贫农的生活好苦啊,但谁敢说咱们不光荣!咱们要翻身做主人,跟我来,我这就带你去看看那些知识分子和资本分子的嘴脸。”

大妈丝毫没察觉她手里拉着的那小手嫩的完全不像干过农活的样子。

李静贞仿佛遇到了与自己同仇敌忾、同病相怜的知心人,一路上跟大妈诉苦:“大娘,你不知道我家都多久没吃过白米了,家里没米下锅,弟弟饿的嗷嗷嗷叫啊。”

大妈一脸她懂的表情:“孩子你受苦了。”

两人相携走到了大兴村的“农改大院”。

一股牛粪的味道冲鼻而来,李静贞抽了抽鼻子,没有抬手捂住。

这里守卫森严,有人持着棍子监视着里头那些人,“折磨人”的纲领贯彻这里。

李静贞被大妈带着走进了大院。

有大妈在,那些人不敢对李静贞说什么,任由她参观了。

每一间屋的墙上都贴着“罪犯守则”,详细规定了这里面的人必须遵守的规矩。

李静贞暗暗叹道:“这地方竟黑暗到自成一套法理,若是违背了会怎么样呢,持着棍子抽吗?那外面站着的那些持棍人,有执法权吗?”

这“窝棚”就是几间建的十分潦草的平方,里头尘土累积、蛛网密集,霉气扑鼻。

几只老鼠吱吱叫着跑过,李静贞强忍着没有跳起来。

大妈给她介绍:“这些罪犯,每天早上六点起床,不能早一分钟也不能晚一分钟,然后绕着院子跑步,等他们的体力消耗殆尽后,再去洗脸漱口吃早饭,这里的人走在路上是不允许抬头的。”

似乎是为了给李静贞示范似的,她看见有个人走路抬起头来了一下,朝她看了一眼,便有人立刻朝他背上踹了一脚。

李静贞几乎立刻认出,那捧着窝窝头和咸菜的人就是画像上的那人!

那人看见她了,没做出什么表情,因为他立刻就被人一脚踹倒,然后捡起滚落在地上的窝窝头蹲到树底下“吃饭”去了。

大妈嫌恶的挥了挥手,对李静贞解释道:“他们这些人不允许吃一点油水,肚子里滴油没有,再去进行剧烈的劳动。”“折磨人”是这里的纲。

这时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路过,脸上鼻青脸肿,下巴上鼓起两个肿泡。

“这个人背不出指示,只有挨打的份。”

李静贞看着这位老者,深感他没得老年痴呆就不错了,每天除了肚子里没有一滴油水的干活以外,还要背指示?

大妈朝他呸了一声:“以前还是个物理老教授呢,脑袋里除了那些数学符号,大脑空空,连最高指示也不会背。”

李静贞朝大妈指着的墙上看了过去,那里密密麻麻有一些数字和她看不懂的符号。

她不了解这些东西,但却在其中看出了些规律来,她隐约觉得,这些数字代表着世界运行的规律。

或许等她更进一步的了解这个世界的文明,就能看懂那位老者写的是什么了吧。

说到指示,大妈兴奋起来,即兴背了几段。

李静贞见大妈背完指示后,眼神跃跃欲试的看向了自己,顿觉背后冷汗淋漓。

她此刻察觉到,若是她接不上大妈背的语录,或是露出什么其他破绽,她会立刻被大妈关在这里,跟这里的人一样从此暗无天日。

李斯年蹲在树下握着沾满灰的梆硬的窝窝头,伸手拍了拍上面的浮灰,吃了起来。

几乎是见到李静贞的那一瞬,李斯年就认出了她来,低头的时候,泪流满面。

他在一年前听说女儿从利坚国回来被抓的消息,差点晕厥。

女儿七岁的时候,他就隐约感觉形势不对,家族里的人走的走散的散,祖产流落在外,他是大房嫡出,谁都能走他却不能走。

于是李斯年就决定把女儿送到一直在利坚国的妻子那儿去。

多年来,女儿一直无事,直到他在国内受苦的消息不知怎么传到了女儿那里,静贞这丫头天真又善良,说要回来把他带回利坚国去,一个人急匆匆就踏上了回国的飞机。

听到这消息的时候,他险些支撑不住,但知道自己还有个女儿在这儿,硬是撑到了现在。

如今看到女儿好好的站在那里,李斯年浑身又充满了力量,他不能展现出丝毫与女儿认识的迹象。

李静贞一边想着怎么与李斯年搭上联系,一边观察周围的形势。

红袖章大妈正看着她,眼神越来越充满审视,要等她接上下一句,这里的人见面都是靠互相背指示来打招呼的。

李静贞脑子飞速运转,思考着大妈刚刚背的那几句话。

她虽然不知道指示到底是什么,但还是从里面找到了一些共同点。

这样的句子,她在村里的墙上看到过,时不时的就有一句,还有方大娘家的收音机里,她也听到过很多。

“凡是敌人反对的,我们就要拥护;

凡是敌人拥护的,我们就要反对。”

李静贞看大妈的脸色越来越好,松了一口气,她赌对了。

“在战略上要藐视敌人,在战术上要重视敌人。”

李静贞看大妈的眼色,好像越来越欣赏自己了,于是再接再厉:“自力更生,艰苦奋斗?”

看眼色是对了。

“人民,只有人民,才是历史发展的真正动力!”

短短时间内,大妈看她的眼神已经从审视到欣赏再到惺惺相惜了。

“好丫头,你是国家真正的好同志。”

到了给罪犯分配劳动任务的时间了,李斯年今天被分去搬火砖,还有的人被分去抬沙子。

李斯年埋着头,特意绕远了李静贞,往干活的地方走。

李静贞想把握住这次机会,李斯年是她这具身子的父亲,无论出于什么原因她都不能放任他不管。

“大娘,我想去近距离观察一下罪犯劳动,看他们是不是在认真反思自己的错误。”

大妈自然没有不同意的,她在这个地方很说得上话,大家甚至不太敢得罪她,要知道她可是给人安罪名、戴帽子的得力干将。

近距离观察农改人员们搬火砖的时候,李静贞借机走来走去,终于蹭到了李斯年身边。

李斯年故意在躲她,可李静贞专门往他身边靠,李斯年暗自祈祷女儿压根没认出他。

两人都有意躲着那些看管,趁走到一个死角时,李静贞眼疾手快的朝李斯年手里塞了一把钱票。

无论在什么地方,有钱有票总归是要过得好一些的。

李斯年感觉到了女儿的擦肩而过,女儿认出他来了。

十年不见,女儿成熟了,懂事多了,还懂得筹谋了。

他埋下头看了眼手里的钱票,眼泪哗哗往下流,没想到自己这把年纪还要靠女儿的接济。

李斯年把钱票推回去,他不能要女儿的东西。

时间紧迫,李静贞没法跟他推来推去,快速说道:“父亲,我现在过得很好,你把钱收下,好好活着,日子会好的。”

李静贞几乎是一瞬间又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李斯年把钱揣进兜里,意识到今天的一切是女儿早就计划好了的,她不仅没有在受苦,还有余力来筹谋他这里的事。

抹了把眼泪,李斯年扛起火砖来,女儿如此,他更要好好活下去。

今天最重要的事情办完,李静贞没有再与那大妈纠缠,以要回家干农活为由,以最快的速度回安奉乡了。

今天见过的黑暗,在她心里留下了深深的后怕。

从她来到这个世界到现在,若有一步行差踏错,有一句话说错了......若是没有遇到翟嘉玉,她不仅活不下来,还会陷入那万劫不复之地。

李静贞打开家门,仿佛瞬间被抽干了力气,虚弱的瘫在地上。

“现在终于知道怕了?”

李静贞惊讶的抬起头,一双湛黑的眸子注视着她,沉静、清冷,她一时之间捉摸不透他的情绪。

他不是要一周才回来吗?这才过去了三天。

翟嘉玉今天上午还在京城开会,若不是放心不下她,往村里打了个电话,他还不知道她竟然敢一个人跑到大兴村去。

她去大兴村是为了做什么,他能不知道吗?

李斯年在那儿,他之前还专门托京里的朋友帮他调查。

看看能不能想办法把他未来岳父捞出来,至少换个好点的地方改造。

那种农改大院是她能去的地方吗?

翟嘉玉放下电话的一瞬间,思考了一百种把她从大院里捞出来的办法。

此刻看到她好好站在自己面前,那种后怕的情绪还是让他窒息。

得知她跑大兴村去了的时候,翟嘉玉红着眼要求部里想尽办法给他调来一辆直升机。

到她家之后,他怕错过在路上的她,就一直在家里等着,想着若是太阳下山她还没回来,就往京城打电话求人帮忙捞人。

李静贞有些心虚,是啊,她答应过他乖乖在安奉乡待着,别到处乱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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