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逢早课钟声敲响,廖彗云踱步而入,堂内霎时鸦雀无声。冉珠星只得悻悻作罢,将砚台往案上一搁,犹自气鼓鼓地瞪着窗外。
谁知不过半日功夫,学堂内便开始疯传,说那诚心堂的江清发了病,逢人就宣讲“同窗之谊”,见着欺压之事更是要上前好好理论一番。
白瑛瑛听着,和姜闻溪对视一眼,两人心照不宣地笑了笑。
“诸生听真,后日便是书学月试,还望诸位全力以赴。”
“是!师长!”
春风拂过庭前老树,几片新叶打着旋飘落,白瑛瑛伸手接过,忽然觉得这个世界甚好。
这日倒是相安无事。散学后,冉珠星与姜闻溪皆要埋头温书,三人便未再小聚。
“瑛瑛,且等上几日!”马车驶出数步,冉珠星忽然从车窗探出头来,发丝在风中飞扬,“待书试毕,我带你去个绝妙的好地方!”
白瑛瑛立在晚照里,含笑抬手挥别。
马车踏上归途,车帘被风吹得飘起,隐隐绰绰可见苕菱城繁华夜景,酒旗招展,笑语喧哗。
白瑛瑛斜倚窗边,望着流转的灯火。她忽然想到午后那片嫩叶的触感,想起冉珠星明媚的笑颜,想到姜闻溪腼腆面庞,一切都那么真实,她好像真的开始融入这个世界了。
马车停稳,门房正点亮檐下的灯笼。
“殿下。”辛夷迎上前来,接过她手中的书匣,“司马涟方才来问过三次,说是在厨房温着百合羹。”
白瑛瑛想着昨日的誓言,当即道:“那便去看看!”
“可、可是……”辛夷略一迟疑,轻声提醒,“顾公子已在书房等候多时了。您……已有两日未曾习字了。”
“糟了!怎么把他忘了?”白瑛瑛那些感怀烟消云散,她提起裙边,往书房方向跑去。
“啪”的一声,雕花木门被匆匆推开。
案前端坐的那人一袭白衣胜雪,美得像幅淡雅脱俗水墨画。
顾行简闻声垂眉敛目,不敢抬头看来人,只悄悄闻着那阵熟悉的冷梅香。
白瑛瑛望着他这般模样,有些尴尬,咳嗽了声。
顾行简这才抬眸望来,眼中似有万千柔情流转。他缓缓起身,衣袂轻扬,施施然行了一礼:“殿下……”
白瑛瑛几步上前扶起他:“前两日被诸多琐事绊住,未能如期前来,实在抱歉……”
顾行简淡淡摇头,嗓音如风拂玉磬,美妙无比:“殿下贵人事忙,原不该为我这般微不足道之人驻足。我于殿下……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过客罢了。”
白瑛瑛蹙眉。这话听着,怎么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幽怨呢?
“哈哈!”她佯装未觉,自顾自地在书案前坐下,“既然今日我来了,便莫要耽搁,开始习字吧!”
“是。”顾行简将满腹委屈咽下,默然立于她身侧,执起墨锭徐徐研磨。衣袖随动作微微滑落,露出一截清瘦手腕。
“后日便是书学月试。想来月试一过,母皇应当也不再需要你日日来教习了。”白瑛瑛提笔蘸墨,随意提起。
顾行简研磨的手一顿,掌心不慎擦过砚台边缘,低低“嘶”了一声。
“怎么了?”未等他回应,白瑛瑛已搁下笔,不由分说地抓过他的手。
烛光下,那双本应执笔抚琴的修长手掌伤痕遍布,几处指节红肿不堪,虎口破皮处甚至渗着脓血,新旧伤痕交错,触目惊心。
白瑛瑛瞠目结舌,半晌都吐不出一个字。
“这……是为何?”她冰凉手指抚过肿胀伤痕。
顾行简咬唇摇摇头:“是臣无能,未能尽心教导殿下,理当受罚。”
他哭的梨花带雨,一双桃花眸水光潋滟,楚楚可怜。
白瑛瑛很想忍住,试图说服自己:这样处心积虑接近你的男子,定是别有用心!无缘无故的示弱,必是精心设计的局!可……可是……这么个羸弱不堪的小郎,能有什么坏心眼呢?她堂堂七殿下,手握权柄,见识过沙场铁血,难道还会被一个柔弱小郎蒙蔽了双眼不成?
夜风拂海棠。顾行简轻轻用手背拭了拭眼泪,柔声道:“殿下还是先习字吧……否则今夜,臣怕是又要受罚了。”他身子颤了颤,哀求:“求殿下垂怜!”
白瑛瑛心头一热,伸手将人揽入怀中:“你放心,从今往后有我护着,看谁敢动你分毫!”
【咳咳……系统,要是我真做了什么出格的事,皇帝会不会砍了我?】她嘴上说得硬气,心里却发虚。
【叮!检测到宿主面临情感抉择,已自动激活‘母爱光辉’保护机制!请放心大胆地去爱吧!】
“我且问你,”白瑛瑛轻拍着怀中人单薄的背脊,正色道,“你可愿意从此跟着我?”
顾行简抬头,一汪眸子如同清泉,双颊飞起淡淡红晕。他轻咬下唇,声若蚊蚋:“臣……愿意……”
“好!”白瑛瑛朗声一笑,转头唤来侍立门外的辛夷。
“辛夷,派人去回禀母皇,人,我笑纳了!”辛夷正准备离开,只听得她又补充道,“记得找个体格壮实的去禀报!你可千万别亲自去,我怕母皇盛怒之下,会当场把你给处置了。”
辛夷脚步一顿,躬身应道:“……是。”
与此同时,御书房内烛火通明。
慕容治从容地正批阅奏折。身侧侍立着一名容貌妖冶的男子,纤纤玉指正轻柔地为她揉按肩颈。
“岂有此理!”她似是看到了什么,忽然将奏折重重一合,眉峰紧蹙,吓得那男宠一颤。
“陛下切勿动怒,当以龙体为重~”男子柔声劝慰,为她顺了顺气。
“这个老七,刚回都城,便这副混世魔王的样子,简直无法无天!”
男宠正要开口劝解,一名宫侍从连滚带爬地闯了进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抖若筛糠:“陛、陛下……七殿下她……”
“七殿下又惹什么事了?有话快说,休要吞吞吐吐!”
“七殿下府上派人来传话,说……说……”宫侍从吓得快要哭出来,“说顾公子,她笑纳了!”
“砰”的一声巨响,砚台被狠狠摔在地上,惹得宫人们纷纷跪倒在地,大气也不敢出。
“好个笑纳!好个笑纳!朕派去的人,她竟敢直接扣下?她眼里可还有朕这个母皇?要不要朕现在就拟诏,直接把这江山塞给她?!”
“陛下息怒!”
慕容治深吸一口气,缓缓坐回龙椅,指尖轻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
她本是怒火中烧,可脑中,不自觉回忆起多年前那个雪夜,小小的孩子死死攥着她的衣角,冻得通红的小脸上泪痕交错,呜咽着求她别送自己走。
“陛下,”那妖艳男子见状急忙进言,“臣那四弟乃贱仆所出,生来卑贱,最擅狐媚之术!定是他蓄意勾引殿下!明日臣便召他入宫,定要狠狠惩戒这等不知分寸的东西!”
慕容治沉沉叹气,疲惫地挥了挥手:“罢了,罢了。去告诉七丫头,人既然她喜欢,收了便收了吧。但日后若是再惹出什么荒唐事,朕亲自去她府上管教!”
“还有,转告她,在迎娶正夫之前,绝不可诞下子嗣!”她转头对另一名侍从吩咐,“再去顾府通报一声,让内务府按规制备好嫁妆,明日就送去。”
“是!”宫侍从这才连滚带爬起身,兀自跑了。
一直静立一旁的顾贵侍见状,小心翼翼地凑上前,陪着笑脸道:“陛下不必过于挂怀,七殿下年纪尚小......”
慕容治瞥他一眼,心有介怀,冷漠道:“朕政务繁忙,你先退下吧。”
“陛下……”顾贵侍咬唇,做得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下去!”慕容治嗓音又冷了几分。
“是。”顾贵侍无奈,只得咬牙切齿地退下。
人刚走,慕容治又唤来管事姑姑:“雨水,传话下去,今夜朕去安贵卿处歇息。”
“是。”雨水姑姑躬身领命,悄无声息地退下安排。
更深露重,烛影摇红。
白瑛瑛并未如常练字,而是扶着顾行简在软榻坐下,从怀中取出一个白玉小瓶。她执起他伤痕累累的手,指尖蘸着清凉药膏,细细涂抹。
她温柔的抚触带来阵阵沁凉,顾行简只觉得掌心酥麻,连心尖也跟着发颤。他垂眸望着眼前人专注的侧颜,忽然觉得那些关于七殿下暴戾凶悍的传言,竟是如此荒谬可笑。
她分明是世间最温柔的妻主。
“疼吗?”白瑛瑛吹了吹伤口。
顾行简摇摇头,嗓音绵软:“不疼了。我从前在栗山书院也常常挨罚,早都习惯了。”
白瑛瑛不知该怎么安慰,默默腾出一只手拍了拍他的肩。
顾行简如同受伤的绵羊,手指蜷了蜷,小心翼翼地问道:“殿下,当真要纳我?”
“当然,我都派人回禀母皇了,还能有假?只是事出突然,暂且不能以正夫之礼相迎,只得先委屈你做个侍夫。”
顾行简眸中泛起水光,好似又要哭了,他回握住白瑛瑛指尖:“无妨的。只要能常伴殿下左右,便是为仆,我也心甘情愿。”
“砰!”
一声巨响打破屋内旖旎。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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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笑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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