胸口的火气已让他全然忽视秦越已经在他面前三步之遥，而更远处的护卫贺生也在悄无声息地向他靠近。
秦越似乎被吼地面色一僵，也十分疑惑：“爹爹来这里，难道不是商议女儿与沅哥哥的婚事吗？”
这话间接证实了秦延俊的猜测，他立刻火冒三丈，一步上前一巴掌拍过去，打地秦越一个踉跄，嘴角渗出了鲜血。
秦延俊气地手都在抖：“你还要脸吗！给我滚！等我回去再跟你算账！”
咆哮声掩住了从他身后靠过来的极轻脚步。
他吼完这一通话，天地赫然安静下来，秦延俊耳力非凡，马上察觉出身后有细微的响动。
他心中警惕陡升，迅速转头，竟见一个黑衣护卫已在他几步之遥的地方。
上一秒还升腾着怒火的双目，顷刻冰封千里，他实在没想到张福沅竟想硬碰硬！
那他也不必顾及了，既然他们想死，那他就成全他们！
他握紧手中的剑，吸上一口气，启口准备喊外头的人进来。
可就在这一瞬，余光却掠过一道极快袖影，还不等他反应，前头的侍卫也瞬间提速朝他奔袭而来。
就在分神看侍卫的刹那，即将出口的那句“攻进来”也被一声清脆婉转的“爹”字打断。
与此同时，自己的右肩被一个冷硬冰凉的薄刃狠狠刺入，冷铁的凉意渗透进他每一寸骨骼中，溪水般的暖流从右肩汩汩冒出，粘腻在他赤金的盔甲内。
从后头偷袭的侍卫配合的也极好，在他被捅的瞬间，就飞身上前掰住他的嘴，将他整个人控制起来。
按照常理，秦延俊反应过来后，靠着他的武功功底，不说能立马挣扎出来，但寻着机会喊一声还是绰绰有余的。
可奈何他遇上了贺生这种武功顶尖之辈，挣扎两下不成，反而让刀刃上的毒扩散的更快。
麻痹感阵阵袭涌，几息功夫间，他就失去了知觉，向下瘫软而去。
秦越也顺势将刀刃一拔，带出来的血飞溅到了她苍白的面庞上。
秦延俊倒地昏迷的那一瞬，双目还死死盯住立在他面前的秦越，眸里眸外都是震惊不解、悔恨难抑、怒气滔天，恨不得将秦越撕碎。
秦越薄薄一片身影立在那里，周身的气息比任何时候都冷。
贺生探息，发现秦延俊已中毒晕过去，蓦地看向秦越，眼底眼外都是不可置信：“你……你……捅你爹？”
张大人先前给他的命令是，要他趁着秦越转移秦延俊注意力时，找准时机制服他。
他当时就觉得此法不妥，一来秦越此人目的藏的太深，不能信任；
二来即便他真有机会近身，秦延俊会武，他必不可能在一两招内将其完全控制住，可秦延俊只需喊一句话的功夫，一切都完了。
他万万没想到，动手的人竟然是秦延俊自己的亲女儿。
她袖中藏刃，一看就是有备而来、筹谋已久，下手更是毫不留情，简直可怖！
顿在十步外的张福沅，也从震疑中回过神来，黑沉的眸中顷刻腾起怒气，快步往秦越走去，同时吩咐贺生：
“将人抬去茅房，止血。”
秦越缠刀的手还在半空中未撤回，刃尖凝一滴豆大的血珠，啪地一下打在雪地上，溅开一团血花。
刺目的红、无边的白，与刻意压低的脚步声，都未能入秦越的耳。
她立在原地一动不动，脑子只有一个念头——
她杀人了。
但——
没有她想象中的难，刺进肉里，只略有阻滞，稍加用力，就能入内三分。
和切芒果一样。
一种奇异的感觉挠动着她的心尖，一种，前所未有的，绝对控制，绝对臣服，与绝对高效的力量。
是杀戮的力量。
秦越还在好奇那股奇异的感觉时，眼前忽然投下一片阴影，自己的双肩被一道巨大的力握住，一个极力压低却怒不可遏的声音冲进她的耳里：
“秦越，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在干嘛！”
秦越这一刀下去，斩的不是亲情，斩的是她的后路！
秦延俊如今已经知道自己亲女儿是叛徒，如果他活下来，秦越难逃一死。但如果他死了，外头的士兵没见活人出来，等闲不会撤兵，等仁和帝过来，他们起哄一闹要搜查小院，那这一屋子人一个都逃不掉！
张福沅怒气冲顶，还想继续质问，却见眼前女子缓缓抬眼，望向他。
张福沅忽地怔住了——
她那双惯会虚情假意的漂亮眸子，此刻未加丝毫掩饰，就坦荡荡地裸|露在他面前，眼中闪烁着可怖的兴奋和战栗，深处又涌动着无边的惊恐与恨意。
她看着他的眼，嘴角带一丝笑：“我当然知道我在干嘛。我也知道你在想什么。只要你配合我，哦，不，到如今这步，你只能配合我。不然咱们就只能一块死了。”
他肿着紫红巴掌印的清艳小脸略有些扭曲，可整个人又冷静到极致。
张福沅气得双手青筋直跳，深重的一个呼吸后，嘴角忽而扯开一丝讽笑：“我是看明白了。”
他松了双手，后退一步：“你根本就是一个妄自尊大的人，你只信你自己，从来不信任何人，包括我。我说我有计策可脱身，可你从未相信过我有这个能耐，我说的对么，秦越？你心机深沉、步步为营，恨不得要把一切掌控在自己手里——”
他眯眼，盯看着秦越：“我真好奇你到底想要什么，竟然让你连命都不顾。”
秦越觉得这番话实在好笑：“我自己的命，不掌控在自己手里，难道掌控在你手里么？”
“……”张福沅一时哑口，说理这块，即便他有理，也从来说不赢秦越。
他咬咬牙，干脆从牙缝挤出四个字：“油盐不进。”
秦越已经不想重复那些她解释过数遍的话，白他一眼，言简意赅说正事：
“皇上应该马上就来了，想要脱身，我们得演戏。”
她看看张福沅，双眼泛着冷锐的光：“演私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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仁和帝与昆戈已交涉到停战后的划线问题，刀光剑影正到关键处，又一个卸甲官兵过来禀事，说百姓在街头闹事，前去处理的秦大人、郑大人 、张大人起了冲突，不知为何包围了曹大人府邸，眼下一片混乱，只得请皇上做主。
仁和帝听罢，压在胸腹的怒气再也遏制不住，若非顾及旁边还坐着使臣，他真想将手中茶杯摔到禀事者的脑门上！
为了大乾的体面，他终究是忍住了，只唤来礼部尚书暂时陪客，而后起身，一刻不耽搁地赶往曹府，身后还浩浩荡荡跟着三百亲军铁面卫——
他倒要看看，他那些好臣子们今天是编了一出什么大戏，竟然连他的警告都不放在眼里！他今日就试试，是他们的翅膀硬，还是他大乾的刑仗硬！
仁和帝怒意难当，路上巡逻的侍卫一看皇上脸色，一句不敢多言，利索跪下俯首帖耳。
皇帝动怒要杀人的消息迅速在侍卫间传过，等仁和帝到曹府时，包围府邸的人早已规规矩矩地跪好，让出一条小道来。
仁和帝一路畅行无阻，来到西苑。
守在西苑的人大约有百余个，紧紧挨挨贴着墙壁站了三排，都是面朝墙壁，是以仁和帝从远处看到他们时，他们还未注意到仁和帝。
直到仁和帝走近了些，有人听出动静，一转头，看见一道挺拔的明黄色身影，表情不虞，吓得他腿一抖，马上跳转过来扑通一跪。
其余人听见声响，也纷纷转身来看，见着来人，都是一惊——
秦大人不是进去跟张大人议事吗，怎么把皇上惹来了？
可顾不得惊疑，他们都迅速转过来，呼啦啦跪了一地。
正要开口请安，仁和帝身边的公公却比了个“嘘”的手势——
这群人鬼鬼祟祟守在墙外，不知里面在搞什么名堂，皇上既然要来查，自然不能打草惊蛇。
这百余人中，只有卫所指挥使一人镇静许多。他知道皇上是秦大人叫来给张大人施压的，是以眼下一切都在秦大人掌控之中。
他不慌不忙，正打算将秦大人教给他的那套说辞背给仁和帝听时，墙内突然传出一道带着愠怒的女声：“我不想听这些！”
卫所指挥指挥使陡然一惊，还以为自己耳朵出问题了，心想里头怎么会突然多了个女人？
仁和帝翻滚的怒气也是一顿，眉头一皱，眼底也溢出几分疑惑来。
他缓步上前，墙内有声音断断续续传来：
“你口口声声说喜欢我，可我问你要名分时，你就只会说再等等再等等，等时机成熟，等婚约解除，等等等，等来的就是你朝我秦家下刀，等来的就是你画的那样的画拿去气观生！我就是你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玩物，是你用来报复观生的筹码是么！”
这短短一番话包含的信息，在所有人脑海中炸开。
跪在地上的兵卫更是不自觉地睁大眼竖起耳，生怕自己听错了什么。
所有人敛声屏气，本就寂静的四野，此时更寂静了。
魏公公上前，请示仁和帝是否需要叩门，仁和帝却摇头，眼中的怒气已完全遁入他深不见底的眸底。
墙内，女音刚落，另一道明显低沉许多的男声响起：
“我从未骗你，秦家颓势将定，你待在我身边就是最好的选择，只有我能保你平安。”
“可我姓秦！难道你觉得我爹娘兄妹铃铛入狱甚至魂归西天，我还能睡得着觉吃得下饭吗？”
这声几乎是吼出来的，调子往上，可下一声又落下来，语气透着悲戚哀苦：
“那日我来寻你，是希望当你和爹爹之间的说客，你跟我秦家又没有仇，怎么就非得站在对立面呢？可你说话不算话，你说只要我跟你睡一晚，你就去跟爹爹示好，你骗了我，你骗了我！”
所有人，包括张福沅：“？？？”
墙那头传来低低的抽噎声，似乎极力在忍，却怎么也忍不住，光听着声就叫人心肝疼。
有些长脑袋的兵卫们听到这里，在得知惊天辛秘的兴奋劲儿之余，还生出几分不安——他们好像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事情……
仁和帝则细细摩梭着扳指，表情讳莫。
原先他还怀疑里头的人在演戏给他看，可眼下看却不是如此。
起码秦越不会是演戏。如果她知道外面有这么多人听着，怎么可能说出这些话？
一个女子最重要的清白，最重要的贞洁，就在这三言两语之间毁尽了。
更何况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这有百余个人听到了，人一散，相当于昭告全京城，她秦越就是茶余饭后的笑柄，她的人生算是完了。
秦越他是见过的，才情高，心气也高，若那些见不得光的荒唐事传开，她还能好好活着？
秦越不是演的，那张福沅呢？
似乎也不大像，这一番对话下来，除了让他的名声坏上加坏之外，他捞不到好处。
若他二人不知情，那这场局又是谁做的，为何要大费周章引他来看呢？
半息间，仁和帝脑弯已转了数圈。
虽未想明白设局人，可另一个念头却悄然浮上来，他黑如深渊一般眼难得浮起一层愉悦——
俗话说，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这局，倒是撞到他心坎上去了。
嗷呜嗷呜，这章写的好卡，主要是张糊眼现阶段感情太复杂了，惊诧、不解、愤怒、心痛、苦涩、难过，有尝到肌肤之亲后的余醉眷恋，有爱意正浓却被无情踹开的气愤……所以今天与越越正面交锋，一时拿不准他该作何反应。不过还好，这种复杂感情还有两三章就能结束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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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第 99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