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上了马车后一路无话,约么半个时辰的功夫,已行至宣平伯爵府前。
卢铮大步一跨便下了马车,傅靖姮身着女子衣裙,裙摆繁复,并不如他行动便捷,随行的丫鬟也早已同傅靖姝提前回府了,卢铮只思索了片刻,便向她伸出了手。
傅靖姮略有迟疑,但见照壁处宣平伯的身影渐渐逼近,也不想生出争端,便将手轻放于卢铮掌间。
卢铮宽厚温暖的大手包裹着傅靖姮细嫩修长的玉手,扶着她一点一点下了车架,不过片刻的温柔缱绻,傅靖姮便抽回了手,隐于袖间,再抬头仍旧是那副淡漠疏离的端庄贵女模样,面上挂着挑不出错的浅浅笑容,微微俯身道:“卢三公子相送,小女不胜感激,天色已晚,便不留公子了。”
宣平伯一听这话,便皱了眉头轻斥道:“姮姐儿越发不懂规矩了,卢三公子是咱府未来的姑爷,便是半个自家人,怎好过家门而不入呢?”
说罢,又满脸堆笑对着卢铮道:“卢三公子若是不弃,不若进府喝几杯清茶。”
卢铮看着傅靖姮渐渐冷漠的神色,便知她不想他在这,可宣平伯盛情邀请,若是驳了,倒显得自己对这门亲事不乐意似的,满汴京不知多少人的眼睛都盯着呢,他不想落人口舌,更不想日后傅靖姮出席什么宴席被人诟病,几番思虑下,卢铮拱手行礼朗声道:“堂姑丈相邀,卢铮却之不恭。”
二人一前一后入了府中,傅靖姮不得不相陪,心里却已骂了卢铮千百遍。
卢铮看着傅靖姮的脸色便知她现在极是不虞,说来也好笑,他素来不曾同女子相处过,陪伴最多的便是幼妹卢令婉,只是卢令婉的喜怒哀乐他从来也没猜对过,如今同傅靖姮相识不过月余,见面的次数也寥寥无几,他却能精准地料定傅靖姮的心思和情绪。
宣平伯瞧着这卢三公子盯着自己女儿挪不开眼,心中别提多得意了,他身子骨弱,习不得武,入朝为官也无甚作为,满朝文武私下里瞧不起他的不在少数,可那又如何?谁让他生了几个好儿女,个个是品貌不凡,如今这性子执拗的长女眼看着也要入范阳卢氏为妇,论起姻亲,谁能及得上他家呢?
宣平伯轻咳了一声,温声道:“卢三公子尝尝这茶,去岁新供的太平猴魁,可还能入口?”
卢铮应道:“堂姑丈折煞侄儿了,不如叫我的表字谏之吧,家中父母素来这般叫的,贵府的茶自然是极好入口的,倒是我有福气,能与堂姑丈有这翁婿福分,这般的好茶也能饮得。”
“好好好,谏之这般通情达理,真令我感怀不已,姮姐儿是我的长女,这些年为着弟妹,平白耽搁在家里,是我这个做父亲的失职啊,如今有谏之这般的佳婿,我们宣平伯爵府当真是福分不浅啊。”
这对儿未来的翁婿谈笑着恭维着,一旁做摆设的傅靖姮早已昏昏欲睡了,眼见着她头一顿一顿在那啄米,卢铮忙结束话题道:“同堂姑丈一叙,铮自觉受益匪浅,待日后我同阿姮成了亲,愿每日受岳父教导。”
这话一处,捧得宣平伯是喜笑颜开,连眼角处的褶子都能看得分明。
卢铮见机又道:“阿姮想必是累了,不若侄儿先送她回朝岚院吧。”
“那便辛苦谏之了,日后姮姐儿便由你多加照拂了。”
“照顾阿姮是侄儿的分内之事,必不让她受半点委屈。”
卢铮信誓旦旦道。
傅靖姮压根没听见这俩人说的话,只见卢铮轻声叫她,忙起身摇摇晃晃迷蒙着双眼道:“是可以回去了吗?”
“是,我送你过去。”
宣平伯为了给这二人创造独处的空间,并未让侍从引路,所幸卢铮来过两次,对这府中格局早已门儿清。
二人穿过长廊,傅靖姮困意上头,走路也漂浮地厉害,有几次险些绊倒,卢铮无奈地摇了摇头,认命地走过去抓着她的手腕儿将她背起来,所幸这趟路没什么下人,倒也不必顾及有那个嘴碎的传闲话。
傅靖姮朦朦胧胧趴在卢铮背上,因着离开地面有些悬空,倒是找回了几分清醒,下意识的揽紧了卢铮的脖颈儿,一股子白山茶的清香笼罩在卢铮的鼻间,背上的佳人惊呼道:“你背我干嘛?”
卢铮闷笑道:“我不背你,怕是你跌进了莲花池自个儿都不知晓是怎么回事。”
卢铮的笑声震动胸腔,傅靖姮也感受到了,知道他是好意,无论什么场合,他也总是顾及着她的体面,维护她的名誉和尊严,想到这,傅靖姮不禁有些感动,也许是月色太美,撒在卢铮宽厚的肩上,竟使得她有些怦然心动,嗫嚅道:“卢铮,谢谢你啊。”
卢铮的脚步一顿,又大踏步地走向前去,他听得出这声感谢包含了太多意味,也知晓她此刻的心绪有些低迷和失落,故意逗弄她道:“怎么?现在发现小爷的好了?我可告诉你,千万别因此而爱上我,我可不是那等儿女情长的酸腐文人。”
傅靖姮暗自唾弃自己方才的意动,为着卢铮这个狗东西浪费了她的感情,坏心眼儿地伸手捂住了他的双眼。
卢铮只觉得一双冰凉地带着香气的手覆在了他的眼上,耳边传来那女子得意的声音:“看不见路了吧?看你怎么走?你叫我一声好姐姐,兴许我不生气了就拿开了。”
卢铮从军多年,走过的路从不会忘,即便是蒙着眼睛,也能如狼犬一般找到自己猎物的所在。
但见傅靖姮卸去了伪装的小女儿姿态,也不妨陪她戏耍一番,鼻间微翕,便知前方有棵杏花树,疾驰着奔了过去。
傅靖姮吓得紧紧环抱住了他的脖颈儿,刚想说些什么,卢铮又背着她在树下练起了轻功步伐,一举一动间带起树上飘落的杏花朵朵,傅靖姮伸手接过一片花瓣,凑于鼻下细闻,清新浓郁的芬芳尽数涌入鼻腔,朗月高悬,树下丽影成双,任谁看,都是一对璧人。
但这般情景落入傅渊眼中,却是恨不得将那背着她的人挫骨扬灰,眼眸深处翻滚着压抑着的愤怒和不甘,平日里温润有礼的面孔变得压抑而扭曲,握着廊下的扶手,也因气怒捏出了细碎的裂纹。
深深地喘了几口气,因用力过度,手心处已有血迹溢出,沾染在了那扶手上,傅渊却浑然未觉,裹挟着一腔怒火转身离去,疾步匆匆冲进了他的观月亭,这一幕恰巧落在了院中洒扫的元宝眼里。
傅渊回到书房,黑沉着脸压着怒火让服侍的乳母王嬷嬷和贴身的侍从都下去了。
脑海中激荡着那二人杏花树下的翩然身姿,心里的妒恨如一只猛虎般在他的五脏六腑来回逃窜,掀开挂在墙壁上的一副山水画,后面露出的赫然是一副临风而立姿态慵懒的美人图。
傅渊俯贴在那图上,如泣血般质问道:“我不服,为何你要做我的姐姐,为何偏偏是你?老天为何如此待我傅敬惟!”说罢,握拳击打在一侧的墙壁上,那壁上顿时碎裂出一个布满裂纹的浅坑,还沾着丝丝缕缕的鲜血,夜里风呼呼地捶打这书房的窗户,傅渊的脸隐于黑暗之中,那情形当真是凄凉又诡异。
睡梦中的傅靖姮却全然不知,一夜无梦好眠,日上三竿才起身,本以为又要挨李嬷嬷一顿唠叨,不成想李嬷嬷今日心情极好,竟无半句说教,傅靖姮觉得诧异,把轻雨唤过来问了缘故。
轻雨笑着道:“还能为着什么?昨夜姑爷亲自背着姑娘送了回来,娘见姑爷待姑娘温柔又周到,自然高兴啦。”
听着轻雨的话,傅靖姮不禁回想起昨夜同那人在杏花树下的事,不自觉地红了脸颊,一旁的轻雨惊叹道:“绯云快来看看,咱们姑娘竟也会害羞了,真是奇了。”
傅靖姮闻言脸红得更是厉害,笑骂道:“你这坏嘴的丫头,当心我罚你不许吃饭。”
主仆几人闹得欢脱,刚进远门的傅靖姝老远就听见了,缓步进入阁中,面色有几分羞怯,娇声道:“长姐,我有话同你讲。”
但看她这般情状,傅靖姮料定同昨日的那个鸿胪寺左少卿秦朝有关,便摒退了众人,引着傅靖姝进了隔间的软塌上,温柔地注视着她道:“五姑娘这是选定了如意郎君,想同长姐我说说是么?”
傅靖姝娇羞地低下了头道:“长姐你又笑话我。”
“好好好,长姐不笑话你,是那个秦朝是么?你已经确定了他对你的心意了么?”
傅靖姝点了点头道:“昨日在长公主府时,我投壶总也投不好,旁边的小姐们都笑话我,不经意抬头的时候便同他对视了一眼,只那一眼,我便知他还记得我,只是仓促间未能与他说上话,恰逢昨日又同林若芙起了纷争被他看在眼里。”
说罢,顿了顿,颇为怅然道:“我本以为他定将我看作那等不知礼数的刁蛮女子了,不料昨日门房来报有位茶白色直裰的男子送了一瓶伤药给我,我便知一定是他。”
傅靖姝面色上又带了几分欢喜对傅靖姮道:“长姐,他还惦记着我受伤了,也许...也许他并非对我无意。”
说罢,满是期待和害羞地看着傅靖姮。
傅靖姮捋了捋她的额发,温柔道:“那待阿姝及笄礼过了,我请你三姐夫作陪邀他来府上一聚,若彼此间真有情意的话,也好定下姻缘,为咱们这如花似玉的五姑娘寻个好夫婿呀。”
傅靖姝娇羞地一笑道:“全凭长姐做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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