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靖姮的性子没人比这兄弟俩更清楚,傅渊自然知道傅澍所说并非无根无据,不由得苦笑,平素淡泊的眼中也盈着湿意:“做齐襄公又有何不好?至少她还在身边...”
“傅渊!你若再如此狂悖,你会害死她的!”傅澍已经顾不得什么长幼尊卑,直呼其名怒斥道。
傅渊被他的话一惊,恍惚间想到似乎午夜梦回时,傅靖姮嘴角溢血躺在自己怀里去了的模样,那种由心底深处寸寸结冰遍布全身的绝望滋味,实难承受。
沉默蔓延在这针锋相对的兄弟间,傅澍见他有些心神不稳,抚着他的肩头苦口婆心道:“二哥,长姐有多辛苦不易,你我自都看在眼里,做兄弟不舍却己身去回护她,还要为她增添烦扰,令她为万人唾骂,你于心何忍?你何不将你的爱意深藏在心底,默默地保护她,让她一生幸福平顺。”
说罢,重重地捏了捏傅渊的肩头。
傅渊神思飘远,他自幼同傅靖姮一起长大,虽非一母所生,可傅靖姮自来便以傅氏长姐自居,哪怕他这个姨娘生的庶子,她也从不慢待。
每每在学堂被别家大人的爱子欺凌时,总是她站出来保护他,挥着戒尺为他撑腰,其实那时她也不过是个七八岁的小丫头,还没他长得高,只不过那时她外祖家势盛,她性子又泼辣跋扈,无人敢欺罢了。
后来嫡母离世,把澍哥儿托付给她,她便收起了从前那般模样,渐渐地伪装成一个温柔沉默严苛的长姐模样。
因幼女离世,她外祖父母伤心过度,没几年便也撒手人寰,知道这世间再无能给自己撑腰的人后,年幼的傅靖姮便越发成熟稳重了,记忆里的那个刁蛮护短的小姑娘好似只有他记得了。
不知何时起,年少气盛的他总会在那些旖旎迷幻的梦里看到她的脸,那时的他心里慌乱极了,他如何不知这有悖人伦不容于世呢,可若情意由得人去选择度量,又如何生出那许多催人心肝的情殇轶事呢?
傅渊缓缓起身,明明坚/挺笔直的腰背却无端端地有些塌了,声音缥缈地好似从云端传来:“我会藏好这份心思,以我此生护她安好。”
说罢,便迈着沉重的步伐离开了逸风苑。
傅澍看着他的背影沉沉地呼出了一口气,暗自想着,他最好说到做到,若真有一日他威胁到了长姐,他不介意弑兄。
兄弟俩的这番交锋,傅靖姮浑然不知,只顾着傅靖姝及笄礼的事儿了。
有司早先便定下了由尹静和出席,赞者自然是傅靖姮,如今唯余正宾还未定。
女子及笄的正宾必得由有德才的女性长辈担任才好,怎奈何宣平伯并无姊妹,姨母又身在楚州无法赶回,便就空缺了,姐妹二人正发愁呢,便听见下人来报卢夫人来了。
傅靖姮对卢夫人尊敬爱戴,忙更了衣去前厅相迎。
卢夫人也有几日未曾见着傅靖姮了,如今又添了未来婆媳这层关系,自然是更加喜爱她,忙握着她的手关怀道:“有些时日不曾见着姮姐儿了,可都还好?”
“承蒙堂舅母挂念,靖姮一切都好。”
卢夫人斜睨了她一眼道:“圣旨都下了,再过三月便是你与铮哥儿的婚事了,怎的还这般客气,该叫阿娘才是啊。”
傅靖姮垂首羞涩地行礼道:“堂舅母垂爱,靖姮喜不自胜,虽有圣上赐婚,终究尚未完婚,若贸贸然便改了称谓,传将出去,只怕又生是非,况且靖姮敬您爱您之心不啻亲母,何须讲这些虚礼呢?”
卢夫人听她说话总是这般令人舒服,当即也不管那些俗礼了,含笑道:“姮姐儿的话让人听着心里总是这般熨帖,今儿来你府上,也不为别的,聘礼单子我已拟好了一份,你先看看,缺什么要什么,尽管同我讲,我再一一添上。”
傅靖姮推拒道:“堂舅母拟的聘礼自然是好的,我怎好看呢?这不合礼数。”
卢夫人为人飒爽,压根不拘这些,坦言道:“我头先两个儿子娶媳都是由婆母卢老太太定的聘礼单子,我于此事上实在算不得精通,只参照着从前的礼单添了添,听闻你嫁妹妹时是一手操持的,想来你经验比我足,不必不好意思,便当是给我掌个眼。”
卢夫人说得诚心,傅靖姮见状也不好拒绝,便接过来聘礼单子细细看了起来。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到底是累世官宦的范阳卢氏,这些聘礼便是娶两个她也足够了,不安地说道:“堂舅母爱惜,靖姮感激不尽,只是这聘礼是否有些过于贵重了?汴京已十数年不曾有过这般价目的聘礼了,上一回还是先帝嫁长公主时呢。”
卢夫人知道她的意思,解释道:“姮姐儿不必过于忧虑了,因着你二人是圣上赐婚,所以这聘礼中有好些是圣上亲赏的,各宫娘娘也审时度势的添了许多,所以便比寻常的聘礼贵重了许多,虽然丰厚但并未逾制,安心便是。”
二人正说着体己话呢,宣平伯便疾步赶了过来,忙堆着笑意道:“不知卢夫人莅临,实在有失远迎,还请见谅。”
“伯爷这说的哪的话呀?不日你我两家便是儿女亲家,如何还这般见外?”卢夫人笑着应道。
说罢,又道:“今日来给姮姐儿瞧瞧聘礼单子,伯爷也一同看看,若有缺的漏的,着人知会我就是,我再添补上。”
宣平伯爵府家财万贯,到了这一代在傅靖姮手里更是经营的风生水起,汴京城里数一数二的富户,是以宣平伯对这些身外之物并不过分在意,只匆匆扫了一眼便道:“卢夫人做事,我焉有不放心之礼?这些聘礼待日后成婚时,便一同随着姮姐儿嫁过去,左右是她的东西,她觉得好便好。”
两家相谈甚欢,卢夫人吃了几盏茶便起身告辞,傅靖姮忙跟着相送,灵光一闪间低声道:“堂舅母,我有一事相求。”
“可是想起聘礼单子缺什么了么?”
傅靖姮摇摇头道:“再过几日,便是幼妹阿姝的及笄礼了,因着我们父母姐妹不多,姨母又无法从千里外赶回来,是以赞者还未觅得,不知堂舅母可愿做阿姝的赞者?”
卢夫人眉眼俱笑道:“我当是什么呢?姮姐儿相邀,我怎好拒绝呢?自是愿意的。”
傅靖姮正要行礼感谢,便被卢夫人扶了起来,温声道:“咱们不日便是一家人了,不必这般拘束。”
说罢,还捏了捏傅靖姮柔嫩的脸颊,便转身由婢女扶上了马车。
转眼间便到了傅靖姝及笄这日,因着如今傅氏与卢氏联姻,往日落寞的伯爵府也热闹了起来,平日里熟识的、陌生的文武官员来了不少,许多人家儿都有意让自家的儿子同这位新及笄的傅家五姑娘结个好姻缘,也能有个攀附范阳卢氏的机会。
及笄礼进行的极顺利,傅靖姝今日更是娇美明媚地不可方物,许多观礼的世家子都有些意动,一桩能兼顾美人和仕途的好姻缘,谁人不想呢?
傅靖姮冷眼看着这些讨好招摇的面孔,心里嗤之以鼻,为利而聚者也会因利而散,她万万不会让阿姝同那起子狼子野心的人结亲的。
转身便看见了在角落处静静注视着傅靖姝的秦朝,傅靖姮有心试探,便踱步过去问道:“可是鸿胪寺左少卿秦大人,傅靖姮这厢有礼了。”
秦朝知道这是那位风头极盛的傅大姑娘,也是她的姐姐,便回礼道:“傅大姑娘有礼了,在下正是秦朝。”
“秦大人温润如玉,气度清华,这些年为着守孝都不曾说亲,不知可有意中人?”傅靖姮直截了当地问道。
秦朝何其聪明,自然知道她为何而来,便回道:“读书多年一朝为官,只愿能为国为民略尽绵力,不敢以私心私情为念。”
“兼济天下自然是好,但孤身一人终归不是办法,我看大人才华横溢又有一片拳拳爱民之心,若能结得好姻缘,育得几个好孩子投身朝野,岂非比大人一人之力更有作为。”傅靖姮劝道。
秦朝的眼神不可自控地落在了傅靖姝的身上,只一瞬便移开了,只是那眼神中充斥着留恋不舍,傅靖姮不是傻子,自然不会错过,当即追问道:“实不相瞒,我很中意大人,不知大人是否愿意做我的妹婿?”
秦朝家贫如洗,即便是入朝为官也只有那点子俸禄,傅靖姝这样明媚娇俏的女子不该跟着他被世间俗事消磨了光阴和青春,见他眉眼一凛便要拒绝,傅靖姮连忙伸手阻止道:“先别急着拒绝我,好好想清楚了。”
傅靖姮说罢便转身离开了,没走几步便看见树后黑沉着脸的卢铮,不禁腹诽道,谁又惹着这个煞神了?面上依然客气地笑着,说道:“卢三公子怎的不去吃酒,躲在这看什么热闹呢?”
卢铮厌烦酒桌上那群人谄媚的模样,便出来透透气,倒不曾想遇到傅靖姮这个女人跟个小白脸有说有笑的,因为距离远,院子里又喧闹,他只隐约听见了几句什么温润如玉中意愿意,又见傅靖姮伸手好似在抚平他的衣襟,联想到前些日子傅靖姮说的浪荡话要养面首之类的,当即黑了脸。
这女人全然不知,还在这肆意调笑与他,当真令人恼恨,伸出手揽着她的腰身将其困于自己同树干之间,另一只手携着怒气捏着她的下巴抬了起来,语气中满是酸气:“傅靖姮,但凡我活着一日,你便休想养面首。”
傅靖姮被他弄得脑袋一懵,这说的哪的话呀?还不待她反应,一品带着温度和酒意的温热唇瓣便强势覆在了她的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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