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一出,卢铮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若是应了,只怕满汴京便知傅家大姑娘跟他有瓜葛,若是不应,又无法阻拦拓跋骥痴缠于她,当真是棘手。
卢铮没料到他来大豫不过几日光景,竟平白长脑子了,一改往日跋扈易怒的蛮夷脾性,当即哑口无言。
傅靖姮见状不得不上前,浅行一礼,温声道:“当日与拓跋王子庆州初见,便见您追逐医女不肯甘休,小女虽势单力薄,亦不忍我大豫女子为您戏弄羞辱,恰逢卢三公子领旨回京受赏,出手相救,今日出门偶遇卢三公子,念及当日相救之恩,闲谈了几句罢了,拓跋王子何以虚造相识之事污蔑小女名声呢?莫不是对当日之事怀恨在心?”
拓跋骥见这二人一唱一和的,虎目中笑意更浓:“傅姑娘一如当日般伶牙俐齿,小王真是欢喜得紧,自那日一别,姑娘风姿绰约令小王见之忘俗,虽方才有所失言,但这一片倾慕之心做不得假啊。”
周围三三两两的百姓见状低声嘀咕着,傅靖姮不欲把事情闹大,低眉敛目缓声道:“小女蒲柳之姿,无才无德,拓跋王子称赞实不敢当,倾慕二字更是无从说起,王子秉诚意来我大豫朝拜,天子圣明,必将为王子公主觅得佳妇佳婿,小女家中有事急需我回去处置,便不同王子叙话了。”
语毕,便携着绯云凌霜上了马车,拓跋骥挡在马车前,不肯放行,卢铮冷笑一声,抽出北夷侍从的弯刀,劈向拓跋骥。
拓跋骥闪身避开,怒骂道:“卢铮你又发什么疯?”
卢铮示意车夫驾马离去,随即将弯刀甩至拓跋骥身侧侍从的刀鞘里,甩了甩衣袖,笑道:“不过是手痒了,试试你们北夷的刀,如今看来,也不过一把破铜烂铁,竟还拿到大豫来,没得丢人丢到千里之外的。”
围观的百姓们哄然大笑,拓跋骥勃然大怒,压根维持不住表面的礼数了,把七公主的嘱咐忘了个一干二净,当即便要跟卢铮一较高低。
身侧的侍从急忙拉住他耳语了几句,拓跋骥压抑着怒火喘了喘气道:“卢铮!我记下你这一笔,总有一天跟你讨回来。”
说罢,一行人扬长而去。
姗姗来迟的沈谦扶着卢铮的肩膀问道:“傅大姑娘呢?就这么走了?你说了什么把人气得夺门而出?”
卢铮阴恻恻笑着给了沈谦胸口一拳,呵斥道:“你还有脸问,还不是你做的好事!”
沈谦自知理亏,揉着胸口赔笑道:“情势所逼,谁晓得你们是一家呢。”
二人并行离去。
这一幕被街边二楼雅间里紫衣锦袍的公子尽收眼里。
狭长阴郁的眼眸闪过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低声道:“有意思。”
指节轻扣桌板,一黑衣暗卫从梁上下来:“请主子吩咐。”
“你去一趟姑姑那,让她想办法促成傅靖姮和亲北夷,有胆子同我作对,也该尝尝得罪我的后果。”潘裕昌如是说道,阴柔晦暗的脸上布满得意之色。
傅靖姮回到伯爵府,脸色已然很不好了,李嬷嬷担忧道:“姑娘怎么了?可是出了什么事?”
若让李嬷嬷知道了,恐怕又要哭天抹泪了,傅靖姮强撑着脸色笑道:“嬷嬷多虑了,只是有些累着了,身上乏得厉害,嬷嬷替我去炖一盅燕窝吧。”
支走了李嬷嬷,绯云凌霜二人侍候在侧。
凌霜思虑了一下,说道:“姑娘安心,我已传信给底下人,今日街上的事儿想必不会起太大风波的,待过几日,汴京有了新的谈资,姑娘这事儿也便过去了。”
傅靖姮叹了口气,摇头道:“咱们既可阻拦这消息,自然有人可以扩散这消息,我忧心的是拓跋骥说的话。”
绯云想起这几日小丫头们说的闲话,便道:“奴婢听闻那拓跋王子一向好美色,自打来汴京这几日,时常在街上调戏良家,鸿胪寺的人也从旁提点过,只是两国邦交是大事,也不敢过分苛求,想来对姑娘只是本性使然,应该不会也不敢再有作为吧。”
凌霜心细如发,试探道:“主子是担心拓跋骥和亲一事会落到自己身上?”
傅靖姮点点头,美眸中漾满了忧虑:“本来我这般年岁,应该不会有此顾虑,前几日你同我讲北夷人暗中探听伯爵府未嫁女之事,我以为是把心思打在了即将及笄的阿姝身上,特意安排她这几日装病避祸,可见今日拓跋骥那言辞,竟好似想打我的主意。”
凌霜回忆了一番当时的情景,亦觉心下不安,想到卢铮说过的话,又提议道:“卢三公子说姑娘若有难处,他愿意为姑娘担待,若真有此劫,不若让他相帮也未尝不可啊。”
一想到卢铮,傅靖姮满脑子都是他那句“市侩女子”,魔音穿耳一般萦绕在脑中,心中那股子无名火又涌动了起来,冷哼道:“别同我提他,若不是他此番约我出去,也不会旁生枝节。”
越想越心焦,吩咐凌霜:“潘裕昌那边暂时不用跟了,把人撤回来了吧,先盯着点北夷人的动静,有事即刻来报。”
春分这日,满宫华灯溢彩,北夷来朝,大宴群臣,凡公侯之家列坐其次,热闹非凡。
首座之上的皇帝年约四十,面容方正,眉宇间英气不凡气度天成,朗声笑道:“今日北夷三王子携七公主来朝,欲与我大豫结为友谊之邦,实乃两国之盛事。朕有意从世家贵女之中挑选品貌卓越者,和亲为北夷三王子正妃,诸卿家中若有适龄女儿也可与三王子相看一二。”
此话一出群臣议论纷纷,面上恭贺两国姻亲之喜,却无一人举荐家中女儿。
潘贵妃一袭银朱色凤穿牡丹锦绣曳地裙,满头珠翠,斜眉入鬓,眉目娇艳无双,掩唇笑道:“圣上既有意为三王子选妃,何不问问三王子本人的心意呢?王子来大豫已然半月了,兴许已有了意中人也未尝可知啊。”
“爱妃所言甚是,”皇帝扭头问道,”不知三王子可有倾慕的女子,若有,尽可以说来,朕为你做主赐婚。”
拓跋骥斜睨了一眼卢铮,挑衅意味甚浓,起身抚肩行礼道:“皇帝陛下恩泽,小王铭记于心,大豫风光无限,女子端庄娴雅,小王确实已有倾慕之人,若得她为王妃,便是散尽王府姬妾,亦不足惜。”
卢铮眉心一跳,拓跋骥所说之人恐怕是......
皇帝也十分好奇问道:“不知是哪家的千金,竟得王子如此青睐。”
拓跋骥直视卢铮,果不其然道:“宣平伯爵府长女傅靖姮。”
卢铮面目铁青,他深知拓跋骥绝非真的喜欢傅靖姮,只不过是见他与傅靖姮过从甚密,误以为他二人有情意,意图夺他所“爱”罢了,让傅靖姮为他所累和亲北夷,心里的歉疚如山倒海崩般袭来,脑子飞速运转到底怎样才能解决此事。
宣平伯爵府自从老伯爷逝世后,独子担不起门楣,只袭了爵位,多年来在朝中无甚建树,是以皇帝印象不深,对这位傅家长女也是从未见过。
倒是皇后消息通达,含笑道:“圣上,傅家长女是宣妃侄媳妇儿定远侯世子夫人的长姐啊。”
皇帝这才了然,恰逢定远侯府也在席间,便唤了定远侯夫人问话。
傅靖妤听闻那拓跋骥的话已是如遭雷劈,心中冰寒刺骨。
定远侯夫人素来知晓傅家姐妹情深,悄悄捏了捏傅靖妤的手以作安抚,起身行礼答话道:“皇后娘娘所言无误,傅家大姑娘确乃臣妇儿媳的长姐,她为人极孝顺,因生母早亡,留下遗言命她在幼弟束发之后方可出嫁,是以这么多年尚未婚配,得承王子倾慕,自是她的福分,只是亡母遗命,傅大姑娘不敢有违啊。”
潘贵妃见状妩媚笑道:“圣上,定远侯夫人一向规矩守礼,想必此话不假,只是小儿女之事,终归要本人表态才好,拓跋王子气宇轩昂,兴许那傅大姑娘早已暗自倾心,只等着您这个媒人牵红线呢,不若您传旨邀她进宫一见,也好让臣妾们瞧瞧这傅大姑娘是何等姝色,竟引得拓跋王子非卿不娶。”
皇帝对着贴身大太监道:“周忠庆,你亲自去,把傅大姑娘接进宫来。”
周忠庆领了口谕前去。
卢阁老眼看着此事难了,借口更衣将卢铮带至偏殿,来回踱步,仔细看了看卢铮的身材样貌,叹了口气道:“眼下也没有别的办法了,你上回平马匪的功劳皇上许了你一个愿望,你便用它去求娶姮姐儿吧。”
卢铮身型一僵,他对傅靖姮虽有些愧疚却谈不上喜欢,想来傅靖姮对他也是厌恶的,迟疑道:“爹,我知道你不想让傅大姑娘去和亲,儿子也不想,只是这样太过草率了,况且傅大姑娘也未必愿意啊。”
卢阁老气得胡子乱颤:“你以为我愿意让姮姐儿嫁给你这个不省心的,可大豫同北夷是宿敌,如今不过是暂时止戈罢了,若来日再起纷争,姮姐儿在那虎狼之地又该如何安身立命,更何况老伯爷本家原有四个兄弟,三个都命丧于北夷人之手,如此血仇,姮姐儿若嫁过去,该是何种境地?”
卢铮没想到竟还有这层缘故,迟迟未言语,卢阁老挥手拍他后脑勺命令道:“我不管你什么想法,今日必得把姮姐儿娶到咱们卢氏,绝不能让她沦落到外族之手悲凄度日,若不能解姮姐儿之困,你那一屋子的神兵利器全给你熔了,省得碍眼。”说罢刷袖离去,只余卢铮一人思虑良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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