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栩然没设定闹钟，原本是想养精蓄锐，安稳地睡到日上三竿再投入到训练中。结果第二天，他却依然是因自己的意志所醒。

并非疲惫被一扫而空，而是感觉被一种焦虑所牵引着：一夜无梦，他却觉得黑暗深处，有什么正在他身后追赶着。透过窗帘缝隙的阳光实在是太过刺眼，直接透过睡眠这块黑色的幕布，带着针扎入眼皮般的疼，唤回了他的意识。

早饭时，他碰见了吴启，以及他身边放着的一些行李。同样是休赛期回家，但他比方明华幸运，不用凌晨就动身赶路。罗栩然简单打了声招呼，便又是照例去拿面包和果酱去了。

“副队。”等回到座位时，在他对面的吴启回答叫他，以称呼开头，却没在后面补充任何话。

“怎么了？”罗栩然问道，尽可能让自己显得对队员更关切一些。

“没什么，就是感觉，你和之前有些不一样了。”吴启说。

罗栩然拿着刀叉的手一顿：“哦，具体是哪里不一样呢？”

吴启挠挠头，一时间说不上来。该怎么形容？真要挑细节，他似乎也说不出所以然来。此刻“江波涛”依旧如同平日，平和地看着他，对视时吴启总是能看到他眼白处的水光，唯独笑容似乎淡了些。

该挑着这点说吗？是不是太钻牛角尖了？是因为副队依然在为总决赛的失利而困扰吗？

思索了一番，吴启还是摇摇头，放弃了。他也不知该如何安慰，似乎这种时刻，劝诫的话语最后都会起到反作用。

两人继续吃着饭，罗栩然便继续随意问了些是否吃饱睡好之类的家常话题。

“一个月后再见，副队。”最后临走前，吴启直接给了“江波涛”一个拥抱。

罗栩然平时都不怎么习惯肢体接触，于是条件反射地想往后缩，但还是忍住了。他先是僵硬了一瞬，随后借着拥抱的动作也伸出手，轻拍对方的背。

“嗯，一路顺风。”

他也不确定被吴启看出了多少不对劲，更多是把他当做了一位寻求安慰的后辈——虽然真论辈分，他应该更年轻才对。

等只剩下罗栩然一人，不再有聊天和对话。餐具被收走，清洗，在水流冲刷下发出金属的碰撞声。

那种熟悉的焦虑感又顺着他的脊背向上爬了。

经过昨天的梳理，他感觉需要完成的事更多了。即使他认为自己够格，潜意识里似乎总还是隐藏着一种担忧：对于自己技术的怀疑。似乎他需要达成的成就太高，而目前所达到的阶段太浅。

是因为还未和职业选手正式交过手吗？江副前几天都是放水，要不今天再试试呢？

可惜他左顾右盼，无论从食堂到训练室，都没看到江波涛，即“自己”的身影。休赛期，他也没法硬拖着人来上班，只能先自己登录账号，直接到竞技场匹配。

第一个面对的敌人依然是散人。

对方已经算是高手，已经懂得如何利用散人技能种类的优势来见招拆招，而非一股脑地照着攻略操作。罗栩然应付战法和散人之外的技能要更吃力，但也算能应对。他对于这些基础技能都已经有所了解，虽然还不能完美把控，但散人还有个致命的缺陷——需要切换武器，形成了他固定能够进攻的时机。

然而，原本他以为正式进入训练能让他放松些，但按着鼠标的手依然不自觉地握紧。他移动得太快，以至于原本想闪避，结果反而陷入了升天阵的范围内。水长东直接陷入浮空状态，烈焰波动剑几乎是擦过对方的肩膀，险些没有命中。

本该大获全胜的局势，硬生生变成了需要通过操作才能取得的险胜。

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思索片刻后，他决定拜访技术部，去要一张新的卡——重新创建一个账号。

某种意义上，他和其他人的进程是全然相反的。在提前练习了技巧之后，他觉得还是得重新去学习一些基础的内容：比如跳跃、闪避这类基础技能的操作，技能每升一级所带来的改变具体有多少，一味地完全依赖攻略文字而不主动体验，终归是不行的。

另一方面，出于作为游戏宅的私心，他也想重头体验一遍这个游戏。

说干就干，他立刻造访技术部。没有什么巨型的机箱和相互缠绕的电线，罗栩然所见只是个简单的办公室，每个员工面前都放着单独的台式电脑。

好在这里的工作人员都有工牌，不多时，罗栩然便找到了佟林。

“可以是可以，不过你突然要新卡做什么？”听完诉求后佟林疑惑道，“是缺什么关键材料吗？我们公会虽然不如三大工会，不过各种物资应该都不差吧，各种等级职业的账号应该也都有啊。”

“为了新人准备的，”罗栩然如实回答，“得帮他练下基本功，得新账号才行。”

佟林半信半疑，他是没听说过有这种训练方法的，但终究是没再多说什么，从办公桌最底层的抽屉中抽出了一张崭新的账号卡递给罗栩然。

回到训练室后，又是熟悉的刷卡，这次罗栩然换了个ID：异乡客。寓意正如其名。

来到新手村后，罗栩然能明显感觉到不同。地图整体的空间明显要更小，向四处看，就是个极为普通的田园村落。此刻的天气正好是万里无云，洒落在田野间的麦子上，泛着金黄的光泽。

不过，出乎他预料的是，应该没多少人的新手村此刻正人满为患。他一眼能看到头顶着黄色感叹号的npc，意味着有任务，但是npc身前却是呜呜泱泱的一整片玩家，导致极难选中npc本身。甚至有不少人直接被挤到了旁边的麦田里，损坏了赛博庄稼。

玩家齐聚一堂，世界频道的消息提示一直响个不停。这里中，一部分是真的因为世邀赛的宣传而加入游戏的新玩家，而另一些则是自发为新人们举行“欢迎仪式”的老玩家。区分起来也很容易：依旧是看装备，新人几乎都是清一色的系统装扮。比如现在刚注册账号的罗栩然，此刻就正接受着来自四面八方的消息轰炸。

“新人新人，刚入坑这个游戏？”

“有兴趣加入我们公会吗，可以一路带你下副本升级哦！”

虽然知道这些人是出于好心，但实在被提示音震烦了，罗栩然干脆直接关闭了陌生人私聊。

作为一款运营了十年的游戏，游戏寿命已经非常难得。换做是平时，新手村几乎没人。

而真正热爱荣耀的老玩家自然是乐于见到有新人涌入的，而作为没开放PVP（玩家可敌对对战）的区域，各位也就自然而然地冰释前嫌，甚至有不少人都换上了各种属性差但好看的时装，而非各种强大的盔甲，正伴随着游戏音乐的律动起舞。

可惜这里没有叫做吟游诗人的职业，能够直接用武器来演奏，不过还是有作为补充的乐器系统。虽然游戏内能听到的音节还是单调了些，但随着不同的乐器合奏，也能达到近乎完美的效果。悠扬的曲声传遍街巷，在这个略显破旧的小镇中，引来无数的驻足欣赏。甚至不少原本在岗位上的npc都前来侧耳倾听，在一曲终了时，还会为玩家鼓掌。

原本想着直接进行游戏的罗栩然，现在由于接取任务的人数过多，只能停在原地。他也不知道是好是坏，需要进行的任务、外界的时间，似乎都在这期间都停止了。一切纷扰都被隔绝在人群和音乐声之外，他转着系统自动发送的短剑，在新手村漫无目地游荡着。直到这时，他原本紧绷的神经才有所放松，按住wasd方向键的手也搭在了键盘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