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023

礼貌地谢过了那位小童,喻长安抬脚,迈进了那有些高的门槛。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结构的缘故,阁楼里面要比外面暗很多。

而随着喻长安顺着长长的走廊往里走,扑面而来的是一股难以忽视的气味。

“……”

隐约还有什么声音,清脆但悠长,像是某种金属的撞击声。

那声音让他晃神了一瞬。

纸张烧焦的味道,与不知名的焚香混杂在一起,在昏暗的环境里一股脑地涌入喻长安的鼻腔,呛的他忍不住低低咳嗽了起来。

而那撞击声不但没有消失,反而变得更加有规律了起来。

“叮——”

稍稍掩着口鼻,路过了一个又一个小房间。

伴着室内那昏暗的烛火,喻长安跟着那有节奏的撞击声,终于在一道半掀开的帘子后面看到了天德道长。

年轻的国师手里拿着一个祭拜先祖时会用到的铜钵,正对着身前的神龛虔诚地跪拜。

喻长安没有打扰他。

空气里弥漫着焚烧纸钱与立香的味道。

喻长安必须把自己的呼吸放得很慢,才不至于被这些味道激得再次咳嗽起来。

就这样等了约莫一刻钟,天德道长放下手里的铜钵,为那神龛上了三炷香。

而后他起身,‘看’向喻长安。

明明双眼上依旧缠着白布,但他就是精准地捕捉到了喻长安的方向。

仿佛那条白布并不影响他的视力,天德道长自帘子后走出来,朝喻长安行了礼:“贫道见过殿下。”

喻长安犹豫了一下,跟着作揖:“国师大人。”

说着,他忍不住又看了一眼天德道长身后的那个神龛:“国师大人找我过来,究竟是想谈什么事情?”

那神龛里似乎放着一个雕像,不过室内的照明实在是过于昏暗,以至于喻长安只能看到一个大致的轮廓。

再仔细的就实在看不清了。

不知道是感应到了他的视线,还是单纯的只是巧合,天德道长又上前一步,恰好挡住了喻长安的视线。

“殿下,这边请。”

收回视线,喻长安跟着他离开了放着神龛的房间,进入了隔壁。

而后天德道长伸手,准确无误地拉开了紧闭的窗帘。

天光乍现,突然变亮的环境让喻长安不自觉地眯了眯眼。

他也是这才看清,除了他们坐的桌椅,左右两面墙都放着书架,上面堆满了书卷。

“抱歉,”像是感应到了他的不适,坐在他对面的天德道长说道,“贫道患了严重的眼疾,这段时间不能见光,故而这司星鉴里都拉着帘子。”

喻长安哦了一声,心想。

那到底是看得见还是看不见?

但仿佛猜到了他心里的想法,年轻的国师不紧不慢又道:“但凡有一点光线就刺痛无比,不可视物。”

喻长安:“……”

他轻咳了一声,掩饰住了自己的尴尬:“国师大人可曾看过大夫?大夫怎么说?需要吃药么?”

天德道长淡淡一笑:“窥探天机者,多病多灾,这并不是贫道吃药就可以缓解的症状。”

喻长安又哦了一声。

应该是知道他要过来,所以备好了茶水,此时天德道长精准地握住了茶壶,为他倒了一杯尚且冒着热气的茶。

看着国师将杯子放到了自己面前,喻长安侧头,看了一眼窗外光秃秃的小树林。

“国师大人此番邀我前来,究竟是想聊什么?”

收回视线,他开门见山道。

天德道长给自己也倒了一杯茶,此时他稍稍低头,轻轻抿了一口,浅色的唇也因此沾上了些许水光。

“殿下就不好奇,极乐殿的那位为何要让您去挖坟吗?”

他问得倒是直白。

喻长安肯定是好奇的。

但此时他还没有完全弄清楚天德道长的目的,所以也只是含糊其辞:“……我一般不会盘问他。”

年轻的国师轻笑了一声。

“好吧好吧,您就当贫道一定想说给您听。”

“方相王的神龛虽然就在极乐殿放着,但他最趁手的武器却不在。”说这话时,天德道长的语速平缓,语气平静,似乎在说什么无关紧要的小事,“这次您被派去了蜀川,他说要跟着您一起过去,为的就是寻回他的武器。”

喻长安敏锐地捕捉到了三个字。

“方相王?”皇长子的语气里带上了点恰到好处的疑惑。

年轻的国师一顿,随即笑道:“您瞧瞧,光顾着说眼下的事情,忘了和您说那位的来历了。”

喻长安听着,神经不由自主地紧绷了起来。

这位国师……

看上去对陆珩很是了解啊。

不是坑蒙拐骗的神棍,而是真有两把刷子?

天德道长看不见,更无法察觉喻长安心里的想法,只是继续娓娓道:“那位的来历,还要从五百年前说起。”

“五百年前,先皇齐武帝率兵推翻了前朝暴政,开创了一代盛世。”

齐武帝喻有坤这一段喻长安知道。

“不过,前朝余孽却未在第一时间被赶尽杀绝。”

在年轻国师不紧不慢的叙述下,喻长安听到了一个自己之前没在史书上看到过的故事。

齐武帝喻有坤平定内乱后,部分侥幸逃脱的前朝余孽跨过了西北的玉门关,一路逃到了蛮夷的领土上。

不知道他们和蛮夷人做了什么交易,亦或是蛮夷人看准了大齐刚刚打完一场恶战,正值喘息的间隙;不多时,蛮夷人就带着兵马打到了玉门关。

蛮夷,其实是中原对西北几个异族小国的统称。

而在那几个异族小国中,有一个国,名夜郎。

夜郎国人口稀疏,傍依着隔壁悬崖建国,算是蛮夷里人数最少的小国,理应也是国力最为弱小的。

可偏偏这是一个极其擅长巫蛊之术的小国。

“传闻那夜郎国里供奉着一位女祭司,”说到这里,天德道长又抿了一口茶,“这位女祭司掌握通灵之术,可以打开十方鬼门,召唤无间地狱的恶鬼前来助战。”

也就是靠着这位女祭司的能力,这个人丁稀薄的小国才能在蛮夷之邦里坐到领导的位置。

这一段,喻长安听得一愣一愣的。

好家伙。

这个世界不但有鬼王,还有可以召唤鬼王的女祭司?

天德道长无从得知他在想什么,只是缓缓继续讲了下去:“那场战争,也是夜郎国打头阵,最先攻入了玉门关。”

这个故事充满了奇幻色彩。

说是那夜郎国的女祭司在攻入玉门关后,便有些失智,一心想要收集中原百姓的灵魂,来供养她召唤出来的阴兵阴将。

面对这样的‘非人’队伍,齐武帝的军队屡战屡败,死伤惨重。

但因为夜郎军队的特殊性,随着他们一路高歌猛进,死在战场上的不止有士兵将领,还有万千无辜的百姓。

一时之间,蛮夷军队所过之处,血流成河,饿殍遍野,是真真的人间炼狱。

齐武帝着急,甚至三番两次派使臣去和夜郎国谈判。

然而,每一次派去的使臣都宛如石沉大海,连位活着回来的都没有。

绝境。

大齐,乃至整个中原都即将陷入无法挽回的绝境之中。

而就是在这时候,夜郎国的一位长老率先察觉了女祭司的不对劲。

原来,长时间与阴秽之物的接触已经悄悄蚕食了女祭司的理智。

那位长老发现,被扔进鬼门里投喂阴兵的,除了他们痛恨的中原人之外,还多了蛮夷人的身影。

而女祭司却恍若未觉,一门心思扑在了养育她的阴兵上。

确定这一情况的夜郎长老大惊失色。

这不再是战争。

他们的女祭司好像走火入魔了。

这个情况让蛮夷人也始料未及,于是在一个冬日的夜晚,那位最先发现端倪的长老冒着风雪,偷偷来到了大齐的阵地,进入了齐武帝的营帐里。

双方谈了整整一夜。

次日清晨,那位长老冒着晨露离开。

那一夜,战争的性质发生了改变。

因为女祭司的走火入魔,蛮夷人不得不向齐武帝寻求帮助,齐武帝也不能坐视不理。

如果继续任由女祭司孕育下去,那么或许整个中原都会遭受灭顶之灾。

人间将不复存在。

于是在那一晚,齐武帝与夜郎的长老达成了一致。

他们必须在女祭司将十方鬼门全部打开前杀死。

说到这里,天德道长停了停,对着喻长安微微一笑:“殿下,您猜他们成功了吗?”

喻长安:“……”

喻长安:“那必然是成功了。”

按照这个说法,齐武帝与那为长老的计划肯定是成功了,不然他们现在也不能这样好端端地坐在这里聊天了。

如果没有成功,大齐应该在五百年前就已经灭亡了。

听到他的回答,天德道长又笑了:“殿下还真是冰雪聪明。”

喻长安:“……”

他有些无语,但又有些好奇后续:“……然后呢?”

齐武帝与长老的合作自然是成功了,他们成功在女祭司将十方鬼门完全打开之前杀了她。

但十扇门已经开了九扇,方相王也已经被召唤至人间。

如果不能妥善处理,即使女祭司死去,这些不属于人间的存在也会祸乱一方。

说到这里,年轻的国师再次停了下来:“殿下,您猜猜,后面发生了什么?”

喻长安想了想,道:“齐武帝想办法控制住了方相王?”

天德道长点头:“不错,但是是和那位长老一起。”

因为背叛了蛮夷之邦,夜郎长老的地位一下子变得有些尴尬。

齐武帝就是在这个时候向他抛出橄榄枝的。

顺理成章的,夜郎得到了大齐的庇护,而夜郎的几位长老经过日以继夜的研究,也找到了可以驱使方相王的办法。

就这样,方相王最终成了齐武帝的底牌。

靠着方相王,他成功将蛮夷逼回了玉门关,把他们赶回了来时的地方。

从此,中原安宁。

对于这个故事,喻长安其实是有一些问题的。

比如说,方相王如果是被蛮夷女祭司召唤出来的,那为什么他的棺材会被埋在蜀川?

仿佛听到了他心中的疑问,天德道长悠然道:“将蛮夷人逼回玉门关后,齐武帝自觉方相王终究是邪魔外道,于是将其骨灰封印于神龛之中。在那之前,为了削弱方相王的力量,齐武帝与那长老合计,将他当时使用的武器封印在了蜀川。”

喻长安了然:“哦……原来是这样。”

国师继续道:“此番您去蜀川,方相王必定会借机向您提要求。”

“哦。”

“封印唯有喻氏血脉可以打开。”

喻长安再次哦了一声。

他的反应过于平静,以至于天德道长原本已经到嘴边的话都卡了一下。

而不等他再说什么,就听皇长子又问,语气里有些好奇:“齐武帝又是通过何种方式驱使方相王的呢?”

天德道长沉默了片刻,道:“贫道并非皇族之人,所以……”

喻长安配合地接道:“所以你不知道?”

天德道长:“……”

他清了清嗓子,把话题拉回了之前的那个:“殿下此行去蜀川,万万不可让方相王阴谋得逞。”

“哦。”

可能是喻长安的回答里敷衍有些明显,天德道长又是一顿:“……您难道不着急吗?”

喻长安心想,我着急的事情多了去了,但这些问题也不是单纯着急就能解决的啊。

如果着急就能解决问题,那他可以原地表演一个急火攻心火急火燎急不可耐。

所以他托着下巴,问:“为什么不能让鬼……让方相王拿回自己的武器?”

“您可能不知道。”天德道长维持着表情管理,耐心解释道,“近日观星,贫道发现拘束方相王的力量越发薄弱,如果在这个时候让他拿回自己的武器,那么他很有可能一鼓作气冲破封印。”

这是喻长安不知道第几次哦了一声。

“……所以呢?”

天德道长大抵是没想到他如此油盐不进,温和的神情僵了僵,才缓声道:“殿下,鬼王出世,会带来毁天灭地的灾难。”

喻长安的语气依旧没带多少个人情绪:“可我只是一介凡人,身体还不太好,隔三差五就生病,国师大人,您又指望我能怎么办呢?”

他没说出口的是,自己不过就是一个不受宠的皇子,还被送去与陆珩结了阴亲。

鬼王要出世,他又为什么要去阻拦呢?

陆珩混的不好,他就是一个不受宠的皇子;陆珩混得好,说不定他还能跟着鸡犬升天。

听了他的话,天德道长这次沉默了良久。

半晌,他才开口:“贫道以为,殿下心里是有天下万民的。”

“鬼王出世,生灵涂炭,那是您想要看的吗?”

你倒是挺会扣帽子的。

喻长安在心里嘀咕。

“我必然还是希望天下太平的。”但他嘴上还是松了口,“可我也没有什么能力,做不了什么。”

年轻的国师似乎就是在等他这一句。

“但若贫道说,还是有殿下可以做的事情呢?”

“嗯?”喻长安扬眉,语气里多了些恰到好处的好奇,“什么事情?”

“如若极乐殿的封印被再次加固,那么即使鬼王拿到了自己的武器,他也无法冲破皇宫的禁制。”

喻长安挑眉。

思索片刻,他问:“那封印又该如何加固?”

天德道长笑意更深:“只需要殿下取一样东西来,其余的,交给贫道即可。”

————

从司星鉴出来,喻长安伸了个懒腰。

神棍阁楼里的椅子太硬,坐的他浑身酸疼。

没想到,来一次司星鉴,竟还有意外之喜。

喻长安现在几乎百分之八十可以确定,这个天德道长一定知道如何解开陆珩身上的封印。

只不过套不出来话,喻长安也不好直接逼问。

坐在摇摇晃晃的马车里,他耳边又响起了对方那带着笑的声音。

“殿下问贫道为何如此自信?”

“实不相瞒,同殿下一样,殿下身上流着喻氏的血,而贫道身上……流着夜郎的血。”

这个神棍天德居然还是夜郎国的后人。

对于天德和他说的话,喻长安没有不信,也没有全信。

专业的缘故,他做不到完全相信一个口述史料。

甚至还是和当事人(虽然隔了几百年)有血缘关系的口述史料。

口述史料都带有一定的情感色彩,所以有失公正。

喻长安相信天德道长同他说的有一部分应该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

但肯定不是全部。

至于他最后的那个请求……

“殿下,您只需要拿上之前那把刀,为贫道带来一束鬼发即可。”

不知道是喻长安的沉默,还是什么其他的事情,国师当时还笑眯眯地提醒道:“您忘了?还是贫道教您的,将银刃在黑狗血里泡上七夜,就足以伤到非阳间之物了。”

好家伙,那把刀还有这个神棍的手笔啊?

……那么这位天德道长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宁光宗送他阴婚大礼包是为了报复他,齐幽王不闻不问是因为压根不在乎他。

这位国师忽然如此热情,为的又是什么呢?

喻长安并不觉得自己本身可以给这位只手遮天的国师任何好处。

那就是陆珩?

这个天德道长想从陆珩身上得到什么?

不过不等喻长安得出一个猜测的可能结论,马车就停在了宫门口。

被小李公公扶着下了马车,又坐上了摇摇晃晃的步辇。

在宫里走了一阵子,安静了一路的李朝生终于忍不住了。

“殿下,”他问道,“要不您先回永安宫用膳,用过膳后再去极乐殿拜访那位也不迟。”

喻长安从思绪里抽离,摇了摇头:“我还不饿,就先去极乐殿吧。”

他刚刚还和天德道长确定了一下,极乐殿就是那日他成亲的宫殿。

没记错的话,他那把匕首就丢在了那里。

过去了这么多天,不知道那里打扫了吗。

没打扫自然是最好的。

垂眼,喻长安无声地吸了一口气。

他最担心的是陆珩把它拿走了。

喻长安没记错的话,陆珩就是最后一个碰到它的。

极乐殿有些远,皇长子一行人悠悠走了许久才到。

到了极乐殿外,喻长安才发现,这里似乎自他成亲那天就没有人来过了。

原因无他,殿外装饰的红绸与灯笼都没有摘掉,依旧要掉不掉地挂着;这些装饰也没有被打理,从喻长安的角度看,灯笼里的红烛早就燃尽,上头落了厚厚的一层灰。

可能是看出了他眼里的疑惑,李朝生上前一步,小声道:“殿下,自那日起,这里确实没有宫人来打扫了……他们都害怕。”

看着因为灰尘与落叶而显得十分萧条的宫殿,喻长安摸了摸下巴:“……一会儿吃了饭再过来一趟吧,好歹扫扫院子。”

他的大腿过得也太不讲究了。

这么多土也住得下去吗?

李朝生听了,点头道是。

主子都发话了,他们当下人的没有不干的道理。

只是……

小李公公其实也有些害怕。

不过主子都说没事了,而且青天白日的,左右……应该是安全的吧?

喻长安不知道小李同学的脑子已经飞到哪里去了,只是回头吩咐了一句在外头等他,就自己走了进去。

殿内的装饰也很眼熟。

那块琉璃屏风也还在原处。

喻长安找到自己那天站的位置,蹲下身。

大红的地毯上可以看到几滴干涸的痕迹,估计那天他流的血。

一直没有人打扫,就一直留在了这里。

搓掉了胳膊上的鸡皮疙瘩,喻长安定了定神,低头在地上开始寻找。

如果陆珩没拿走,那应该就是落在这附近了。

偌大的宫殿内只有他一个人。

也只听得到他一个人轻浅的呼吸声。

诶……应该就在这里的啊……

蹲在地上的人小小的一只,像朵蘑菇。

小蘑菇完全没注意到角落里,那双幽绿的眼睛已经盯上了他。

于是在那团毛茸茸碰到喻长安的时候,后者直接原地跳了起来。

“卧槽——!”

原本就心虚的人被吓到后一蹦三尺高,下一刻就头晕得再次蹲下。

等缓过那阵眼前发黑的晕眩,喻长安伸手,摸了摸罪魁祸首:“小黑,你吓死我了。”

小黑蹭了蹭他的手心,一双绿眼睛盯着他看,没有出声。

摸了两把小黑,压下那股惊吓的后劲,喻长安又在地上摸了起来。

边摸还边抽空问:“小黑宝贝,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啊?”

小黑没回答。

当然,猫猫不回答才是正常的。

喻长安在地上摸索,小黑就在一旁看着。

“小黑,你有没有看到……”他努力把手伸向床底,“……你有没有看到一把刀掉在这附近了?”

小黑:“……”

喻长安:“我记得……就是……掉在这里了……”

小黑:“……”

喻长安:“你如果……看到了……记得给我……”

小黑:“……”

喻长安:“因为……我要……拿它去骗人。”

小黑:“……”

竖瞳微动,小黑原地坐下,字正腔圆地道:“喵——”

它发出了动静,喻长安下意识回头看它。

然后正好就看到了桌布下露出来的那一截刀柄。

小黑依旧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皇长子脸上露出了欣喜,蹲着挪过去捡起了刀。

“还得是你啊我的小黑宝!你一来我就找到了!”

说着,他一手捞起小黑,在猫猫猝不及防、根本来不及反应的情况下‘吧唧’亲了它头顶一大口。

小黑被亲得有些懵。

“谢谢小黑黑!”

————

那回匕首之后,喻长安先是跟着李朝生回到永安宫吃了午饭。

吃过午饭,下午,他又带着人来打扫了一下极乐殿。

这一忙就是小半天。

等最后一个小太监拎着水桶从里面出来,天空已经暗成了一种浓稠的深蓝色。

而等他们一行人回到永安宫,天就彻底黑了下来。

一进书房,喻长安就看到了坐在桌子上的陆珩。

后者手里拿着卷话本,似是看得正起劲。

听见喻长安进来的动静,那双幽绿的眼睛懒洋洋地一抬。

“听说殿下今日去极乐殿找孤了?”

喻长安往里走的步子几不可察地一停,随后老实承认:“对。”

“有事?”

喻长安点头:“有事。”

许是他承认得太快了,陆珩扬眉,眼神彻底从手上的书卷上离开:“什么事?”

“你是不是会……”

话到嘴边,喻长安停了一下。

直接问你是不是会上天是不是有点奇怪。

想了想,他改口问道:“你是不是会飞天?”

漆黑的瞳仁里反射着盈盈的光:“……可不可以带我去一个地方?”

他这样问,陆珩也来了兴趣。

“什么地方?”

喻长安眨了一下眼:“司星鉴。”

幽绿的眼底极快地闪过一丝不悦。

转瞬即逝,快得像是喻长安的错觉。

随后,他听陆珩问:“去司星鉴干什么?”

喻长安想了想,一五一十道:“国师大人今天请我过去喝茶了。”

“他说了很多我不知道的事情,我想去确定一下真伪。”

“嗯?”陆珩看他,“他都和殿下说什么了?”

喻长安冷静道:“国师大人说自有封印你的法子。”

对不住了天德道长,是他直接问的。

不过喻长安没料到,陆珩的语气听不出什么波澜与变化:“……没了?”

原本以为对方会发火的喻长安:“……没了。”

鬼王啧了一声,注意力似乎又回到了手上的书卷上。

“没意思。”

喻长安:“……”

不是,哥,你也太淡定了。

“……所以可以吗?”不过既然对方自己都不太在意,喻长安提着的心稍稍放了放,“带我去司星鉴。”

陆珩的视线没有离开话本:“他都请殿下去喝茶了,殿下白天去也一样。”

喻长安:“……”

喻长安:“……他说蜀川埋着你的武器,看起来对你的封印知道得不少,所以我想去他的书房看看。”

但今天去的时候他留意了一下,一楼的那条走廊里似乎没有放大量书的地方。

如果不在一楼,那还是陆珩送他过去比较方便。

从窗户进出被发现的可能性总比从正门大摇大摆进去要低的多。

终于说了实话。

陆珩合上手里的话本,站起身。

——

喻长安也是第一次知道自己可能还有点恐高。

当然,也可能就是单纯地恐‘没有任何保护措施就在半空乱逛’这件事。

秋风不带任何遮掩地直直拍在脸上,拍得喻长安脸生疼。

裹紧身上的披风,喻长安忍了又忍,最后还是被兜头而来的风吹得没忍住,扭头,把脸埋在了陆珩的袖子里。

奶奶的,飞这么快,生怕风扇不到他是吗?

怀里的人很轻,陆珩几乎单手就能将他拎起来。

明明穿了很多层衣服,外头还披了件厚厚的披风,怎么还是这么怕冷?

抖得真厉害,隔着这么多层衣服他都能清晰地感受到那细微的颤。

人类也太孱弱了。

虽然这么想着,但鬼王还是不自觉地放慢了脚步。

天空依旧阴沉沉的,不见星星,也不见月亮。

在这样的天气下,就算是地面上的人抬头仔细看,都不会看到自半空掠过的影子。

鬼王的怀里没有温度,一头扎进去也只是挡了风。

该冷还是冷的。

喻长安唯一庆幸的就是,直线距离要比白天坐马车快得多。

在他冻得手脚发僵前,陆珩轻轻踩过树梢,几个跳跃间,落在了司星鉴的阁楼外。

喻长安自他怀里跳下来,赶紧又拢了拢身上的披风,搓了搓手,跺了跺脚,等身上的温度稍稍回暖了些,才轻声道:“就是这里,走吧。”

他向前走了两步,却不见陆珩跟上。

疑惑,喻长安回头,做贼一般地小声:“……怎么了?”

陆珩看着他鬼鬼祟祟的样子,轻轻牵了下嘴角。

随后,他抬手,在面前的虚空戳了一下。

在那青白指尖的落点,像是戳到了一汪看不见的水,金色的波纹稍纵即逝,向四下分散开来。

偷偷摸摸的喻长安惊奇地瞪大眼睛,用气音问:“……这又是什么?”

陆珩再次在半空抓了一下,看着那急速荡开的金色,道:“结界。”

喻长安:“……”

喻长安:“……可恶啊!”

那一晚,喻长安白白吹了一个来回的冷风。

陆珩说,那个结界是防不住他的,如果他硬要进去,还是可以进去的。

不过那就和砸了人家的围墙一样闯进去的性质差不多了。

完全失去了偷偷进去的‘偷偷’。

再次缩在陆珩怀里,喻长安想,偷偷溜进去这条路走不通的话,那他就只能从正门进去了。

而从正门进去的理由……

在胸前紧紧拢着披风的手动了动,按到了自己揣在怀里的硬物。

天德道长让他带一束鬼发回去。

似是察觉了怀里人的小动作,陆珩敛眸,扫了一眼那看似乖乖窝着的人。

——

回到永安宫后,陆珩说有事,一转身的功夫就不见了。

可能是做贼心虚,喻长安没留意到对方语气里的古怪,连声应好,就钻回了自己的寝殿。

屏退了下人,拉好床帘,喻长安确定周围只有自己一个人,才小心翼翼地把藏在怀里的东西放在了床上。

是一小缕头发。

一小缕纯白的头发。

有点奇怪。

喻长安边想着,边从怀里掏出个浅蓝色的香囊。

把香囊里面的东西清空,他仔细把那缕头发放进了那小小的锦囊里。

怎么就变白了呢,陆珩明明是黑头发啊。

将锦囊重新揣回怀里,按了按,确定它还在后,喻长安撩开床帘,喊了一声:“小李公公?”

李朝生推门进来:“殿下?”

喻长安朝他招手,笑得很无辜:“来来来,过来……小李公公啊——”

李朝生挠挠头,虽然感觉有点奇怪,但还是走了过来:“殿下,奴才在。”

“我有件事情需要你帮忙。”

李朝生:“什么事情?殿下尽管吩咐奴才。”

喻长安凑过去,小声在他耳边说了一句。

李朝生顿时瞪大了眼睛。

“这……这……这……”

小李公公有点结巴。

半晌,才憋出来一句:“殿下,这……不太合适吧?”

“有什么不合适的?”喻长安不以为意地摆了摆手,“你只管按我说的去做就是了。”

李朝生像是还想说什么,不过看着喻长安的样子,到底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是,奴才这两天就替殿下去办。”

————

喻长安再次见到天德道长时,已经是四天后的事情了。

后者还是很喜欢在昏暗的环境里烧香拜神,那股纸钱燃烧的味道呛得喻长安直咳嗽。

不过国师大人似乎有些意外,这么快这位皇子就又来到了司星鉴。

不过对方看起来有些急切,像是从什么地方刚刚赶过来一样,天德道长帮他倒了杯茶:“殿下,今日前来……”

“我拿到了!”皇长子自怀中掏出一个纯白的锦囊,推到他面前,“国师大人要的东西,我拿到了。”

天德道长喝茶的动作微微一顿,控制了一下,才伸手按上了那个锦囊。

“去蜀川的圣旨已经到了,今天下朝后又和几位大人聊了聊那边的问题,所以耽误了一些时间。”

一番言辞,解释了皇长子为何在临近傍晚才过来。

顿了顿,他补了一句:“昨晚拿到的。”

天德道长点点头,语气里多了点真情实感:“辛苦殿下了。”

稍稍停了停,他又问:“殿下,这鬼发……您看着可有奇特之处?”

皇长子似是没有听出他话里的试探,老实道:“有,方相王明明是黑发,可就在我割断之后,那断发竟然瞬间变白了。”

如此看来,确实是真货了。

天德道长放了放心,将锦囊收起:“殿下心怀天下,日后必成大事。”

喻长安听了,摇头,语气听起来也很真情实感:“国师大人过誉了,我不过也是为了黎民苍生尽一份绵薄之力。”

两个人又这样客套了一会儿,皇长子才起身告辞。

站在司星鉴门口‘目送’皇长子的马车离开,年轻的道长嘴角扬起一抹笑。

的确单纯。

他就这样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直到天色全暗,伺候在身边的小童上前问他要不要放水沐浴。

喻长安的马车就是在这时候折回来的。

直到马车咕噜咕噜又停在了司星鉴外,天德道长还是有些意外。

“殿下?”好在他的表情依旧得体,语气也很合适,说出的话也依旧很是温和,“您还有其他的事情吗?”

“这次出宫稍微晚了些,刚刚才被身边的下人提醒宫门已经落锁了。”

喻长安拱手作揖,低头,动作间遮住了就快要压不住的嘴角。

“想了想,我对方相王还是有些问题,希望国师大人可以解答。”

“还有就是……”

说到这里,他停了几秒,像是不好意思,又像是有点无奈:“宫门已锁,我回不去了,可否在国师大人这里借宿一晚?”

诶嘿。

偷偷进不来的话,他就光明正大的进来。

咱就是说,这下谁还分得清他和爱因斯坦?

小喻:偷鸡摸狗的事情咱不干,咱光明正大地偷鸡摸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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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0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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