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诶,雪地滑,慢些。”
施妤见绿漪这般,忙出声道。伤筋动骨百日,这可比不得现代。两人携着手向屋子内走去,厚帘掀起复又落下,火炉旁就着油灯缝衣的青若,眼朝帘这边望过来。
一见是施妤,方面皮紧绷、丁点笑意皆无的妇人,嘴角难得露出一抹笑。她起身接过绿漪手中的活,两人一人提起红泥小炉上一直温着的茶壶,给施妤倒茶。一人接过施妤手中的斗篷,细细给施妤理起鬓发来。
青若扶正珠钗,刚想问她今日怎去了这般久,施妤微湿的鬓角落入眼底,她上扬的嘴角僵了一下,念头一转,而后才细着声念叨起施妤来。
“今冬雪大,奴婢知姑娘心慈。冬衣能改的改了,几年前穿过的,袖长领口不大合适,便收拾干净放一旁了,那些侯府的标识,都处理干净了,旁人看不出来。”
“看不出来就成。”
施妤接过绿漪手中的茶。这茶水,温得刚刚好,不烫也不冷,顺着喉管一路往下。舒坦!
闻言,青若笑着觑了她一眼,她就知道她家小姐心善。拾起锦帕擦干施妤嘴角的茶渍,几人又说了些家常话,收拾着就睡下了。
夜,越发深了。天地俱静。
施妤这时,却双眼蓦地一睁。几丈开外的矮榻上,绿漪正阖眼睡得正香。施妤瞟了绿漪一眼,悄无声息从枕下掏出迷香点燃,全程动作娴熟。
待再从房梁上掏出惯用的夜行衣,一身装扮完毕,她最后望了眼绿漪,这才搂起一旁青若叠得整整齐齐的旧衣,从窗口跳出。
隔房。
听到咯吱一声,青若立马睁眼。她今年三十七有余,本就不是多眠的年岁。更何况……忆起晚间施妤回房时,那浸了半身的雪水。
青若眉间闪过一丝担忧。
熙景阁离蒹葭阁,是有段距离,过去要至少一刻多钟。但长远侯府屋廊重檐,只有后花园至蒹葭阁,这一小段路,无任何遮挡蔽风雪的物什。这孩子,今日是去作甚了,在雪中行了多久?
青若长长叹了口气。
她正忧心间,身着黑衣的施妤,身若飞燕,至落雪的屋檐上飞过。
若说白日的京都,施妤可能不太熟,但夜间的京都,没有几个人比她更熟了。城东富庶,城北潦倒,大齐上流阶层皆居于城东,城东一瓦,更是抵得城北十里。
而她,此刻去的,正是城北。
“神仙姐姐又来了!”
城北一间废旧宅子,靠墙的大通铺上,十来个女童正摩肩接踵,挤作一团。纸糊的窗户一掀,一个青布大包裹并几锭金子,噗通掉到几人被上。
“又有稀粥喝了么?”
一鼻尖挂着两串晶莹鼻涕的小丫头,咽了咽口水。
一眉眼清丽亮大气的女子,闻言摸了摸小丫头的花苞头,发出一声浅笑,很有默契地没有去外头搜寻施妤的踪迹。
她就是李霁,也是原书女主。
施妤立在檐上,听檐下李霁在叽叽喳喳声中,又耐着心,哄这些小丫头片子睡着,她嘴角一抹笑意浮起。
她本没这么好心。
穿书者,最忌讳的就是同书中人产生感情。可当享受了十四年温馨生活,三年前落雪那日,施明夷的死讯骤然传来,她险些抑制不住心中的暴戾。
侯府一片荒乱,没人看她,她借此溜了出去。她是穿书者,知道剧情,险些欲同背后之人拼命时,是李霁唤住了她。
李霁当时也是这般一身布衣,发就用一根木簪子簪着。她手上竹篮里只有零星几个馒头,一手牵着几个小乞儿,看得出来生活不甚富庶。
可这样一口人,还有心思关怀他人。施妤当时没言语,但领了她的好意。
再加有桉岚的关系在,两人一来二去,也更熟悉了。
想到这,施妤一翻身从屋檐而下,在支撑窗上叩了三声,这是她与李霁约定好的暗号,敲三声就代表没事。
叩声响起,一根木簪簪起鬓发,一身布衣的女子,嘴角扯出一抹笑。
“霁姐姐,你在笑什么呀?”
女子清丽的眉宇间满是大气,闻言,她揉了揉小丫头的头:“无事,就是明儿,我们又有包子吃咯!”
她身旁,女童吸溜着鼻尖的鼻涕:“那能有野菜包子配稀粥么?”
“有,都有。”
李霁笑笑,撑起撑窗的杆。寒风从浆纸糊的窗缝中钻进,透过窗隙,她看见外边天色昏暗,浓重的团云从阴沉沉压下来,让人喘不过气。
往常都是银两,今日是金锭。这几锭金,足珍济院几年花销。
“胡生那畜生的死,是你出手了么?”
京兆府尹被害一事,大快人心。她本不应想到她身上,可思及这个未蒙真面、却极其默契的同伴,有一身出神入化的功夫,偏生又嫉恶如仇……她攥紧掌中金锭,锭角几乎陷入掌肉中仍未察觉。
“呵,果真在这?”
施妤正坐在落雪的檐尖,仰头看上方灰蒙蒙的天。结果没两息,嗖一声,身侧雪被踩咯吱的声响发出,一双手抱在胸前的神秘少年单脚立在她身侧。
她抬眸一看,桉岚正透过那张面具,似笑非笑对着她看。
这人生得一张好相貌,成日用一张鬼面覆脸,倒是可惜。施妤这般想着,目光从他身上又转到前方遥遥露出模糊轮廓的摘星楼。
“他可睡了?”施妤道。
她声音很淡,跟白日伪装的柔弱不同,真正神色冷下来的她,声音也透着一股与人有距离的疏冷。
桉岚抬眼,便是施妤莹白的侧脸。在雪色之下,她被黑巾盖住的脸,小小的,下巴也尖尖的,桉岚没有想到,这样一具弱不禁风的身躯里,有那样坚韧一个灵魂。
方还有些许闷气的心,一下散了。他换了只脚站立,清了两下嗓子,而后才故作漫不经心:“他将我那串贝壳风铃毁了,我才不会闲着没事。给你做第二串。”
施妤含笑瞥了他一眼:“知道了。”
刚神色还透着股冷的女子,一下如冰雪初融。她起身,在桉岚猝不及防之下,捏了一把他未被面具覆住的侧脸颊。
“我这就回。”
向来神色冷酷的少年,倏地耳尖通红。
几块石子向窗纸砸来,李霁睁眼又阖眼:桉岚这神经病,疯了吧!
风依旧在吹,随着夜色越深,到了下半夜,越发冷得人骨都快冻住了。
施妤僵着一张脸,哐当从窗子破窗而入。本就未锁的窗,哐当摔到上方,一声巨响。
屋内的烛火,仍跟施妤三个多时辰前离去的一样,只不过先前烛只燃了一小节,现几乎到烛底而已。倚在床前的青年淡淡睁眼,黑亮的发丝垂在脸颊两侧。
他竟是,被都未盖全。
施妤一肚子的火,在看到薄秋寒喉咙口那一道皮肉外翻混血的伤口时止住,这人一只手微微撑着下巴,另一只垂在床边的手,上边血痕未干。
“怎这般不小心,可伤着没有?”
施妤走过去捡起薄秋寒的手,顺带看了眼系统面板。
【厌世值,九十一。】
比她离开前,高了一度。念头在心中一转,她不动声色,从怀中掏出金创药纱布,给薄秋寒清理创口来。
施妤做事一贯认真,这厢,她垂眸认真给薄秋寒上药,温热的指腹在薄秋寒冰冷的肌肤上擦过,薄秋寒几乎着魔一般沉溺在这股触感中。
两人肌肤相触处,细腻、柔软,是散着热气的活生生的气息,而不是上一世她死在他怀中的冰冷。
薄秋寒深吸一口气,话语放软了几分:“姑娘明儿还会来么?”
他语带沙哑,话出口后,视线从她被黑巾包裹的半面,自然落在她胸前起伏处。她那处像一个微微隆起的花骨朵,在深衣下自然又神秘。
他也不知自己怎么目光就落到了这里。喉咙口一股渴意顺着食管往上,这瞬间,他就犹如一个在荒漠中行走到快渴死的旅人,险些就要叼住她的喉管,将她的黑衣扯下。
薄秋寒用了莫大的意志力,才让自己的目光,从令他神往之处移开。
耳旁忽地变得异常沉默,连呼吸声也不曾听闻,施妤刚将薄秋寒喉咙口的伤口处理好,打了个蝴蝶结,结果转头就见这人低低垂着头,目光落在被面的绿鸳鸯绣松柏、鸿雁铺盖上。
就如刚好被正房撞见自己同外室暧昧,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心虚,从施妤心头冒了出来。她清了两下嗓子,眼神闪烁:“这物什是桉岚随意弄的,是有些丑。”
话音刚落,薄秋寒的眼一下抬了起来。
丑?他怔怔望着刚给他上好药,就忙不迭起身的人。
自己是什么猛虎么?只这么一刻,贪来的时刻,她也这般避之不及。明明……明明与兄长,她就从不这样。
薄秋寒目光落在掌间被她扎得无比妥帖的纱布,冰冷、大颗的眼泪,一颗又一颗落了下来。
“诶诶欸……”
施妤急了,眼前厌世值不断【 1,-1, 1,-1……】
她脑中一片空白,“有事和我说,”别加厌世值啊!
施妤在心中咆哮,面上却偏还得搂住这家伙,寻他厌世的真正缘由。
她手从他消瘦的背脊后穿过,刚一动,他整个人一僵,她投来不解的眼神,他这才身躯放松了下来,软软向她倚了过去。
被一个大男人用额头这般抵着,施妤心中一股奇异的感觉,油然而生。
没等她细想,薄秋寒低低的声音,从她锁骨处传出:“在下……是不是很没用?”
“手伤了不能给姑娘研墨,姑娘是江湖人士,也用不着我念书讲经。那少年,他可以陪姑娘行走江湖,我……”
“我只会拖累姑娘。”
他话语中一股沮丧,施妤垂首去瞧靠在自己锁骨处这人,恰好见薄秋寒声越来越低,郁沉之余,嘴唇也抿得紧紧的。
“怎么动不动就伤害自己?”
施妤掐住他的下巴:“张嘴。”
有前车之鉴,她很难不想到这人会不会又借机咬舌,用刺痛来折磨自己。一想到这,她索性也不等他说什么了,大拇指指腹按住他下颌,另一手往他唇瓣上掀去。
薄秋寒乖乖仰首,张嘴,露出他殷红正在冒血的舌尖。
“你呀你,”施妤没好气往这人额上一记暴栗。
自残的掌心,可以上药,但藏在内里的地,太暧昧太不明。
她将还想往她身上靠的薄秋寒推开,言语一股无耐:“你究竟是想怎样?”
“带你走,是你提的,现今这般丧气的话,也是你说的。我好心收留你,是看你面容尚可,就算做个暖床小厮也可。”
“可不是打算给你收尸,出棺材钱的。”
刚因被施妤推开,险些抑制不住暴戾的薄秋寒,一听“暖床”这两字,唰一下眼亮了。
“你们江湖人士,喜欢什么姿势?在下……在下都可。”
他羞羞答答垂下眼,片刻前哭红的眼睑在烛火下格外显眼。
施妤一听这话,却险些被口水呛住。
“你……你刚说了什么?”
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这可是原书中厌世、总是丧着一张脸,想拉所有人陪葬下地狱的大反派啊!
[求你了]我先嗑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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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绿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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