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眉目再不似初见时那样明媚。

闻昭仰面看她，抬手仔细描绘她的眉眼，十分心疼。

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出去。”

闻昭甚至没问郑妙凝是怎么进来的，她总是这样，蛮横不讲道理地侵占闻昭的一切领域。

闻昭要是多问一句，郑妙凝又该露出那副泫然欲泣的表情，在心里谋划着下次还要更得寸进尺一点才行。

所以闻昭只是疲惫地闭上眼睛，用苍白的言语赶人。

郑妙凝也get到她的意思，大摇大摆将自己的被子抱了过来。

听见门又被打开的闻昭直接失语。

好在一夜相安无事。

补足睡眠，闻昭第二天精神好了很多。

松平县的气候不太宜人，别地还是晚春，这里的气温已经透出夏日的灼热。

闻昭洗完头，拿起宾馆房间里的吹风机，刚插上插头，又沉默着拔掉插头，拆了两条毛巾，尽力把头发中的水吸干。

头发是半干了，闻昭也出了不少汗。

郑妙凝昨天的行程比她更早，现在还在睡觉，闻昭的一切行动都很小心，没发出什么声音，粗略地收拾了一下就出门。

相比繁华的B市，松平县这样的小乡镇，才是闻昭熟悉的地方。

她一点适应时间都不用，就完美融入这里。

清晨的县城被一块招牌划成两片区域。

早市内的生活气息很浓郁，叫卖声和来往的人都让闻昭应接不暇。

浓厚的活人感从闻昭四周擦身而过。

闻昭再怎么努力，都无法像坐在露天小桌上端着油茶溜边喝的大人小孩们发自内心地笑，讨论今天要干什么。

香甜的气息钻进闻昭的鼻子，她快步走到摊位前，买了两块新鲜出炉热气腾腾的枣糕。

早市还有大半的区域都还没走过。

付过钱，闻昭拎着袋子纠结地望着早市更深入的方向。

她拎着塑料袋往回走。

也不知道郑妙凝爱不爱吃这里的食物，先买点甜口的东西给她吃吃看。

闻昭现在还记得郑妙凝昨夜的话。

什么叫她做不好？

郑妙凝，秦珠雨，哪个不是被她养的特别好？

闻昭有些生气。

回到房间把还热着的枣糕往郑妙凝脸边一放，看她被高于体温的枣糕蒸得睫毛直颤，闻昭很快跑掉了。

想多影响一些人的话，该怎么做呢？

小口小口嚼着枣糕，闻昭边走边思考。

闻昭的初步摄像还是只有两个地方，敬老院，或者福利院。

总不能在大街上随便抓着一个人就问：想变得更好运吗？要不要和我相处试试看？

闻昭怕有人请她去喝茶。

闻昭掏出手机打开导航APP，正要搜索敬老院的地址就被人叫住。

“闻昭姐姐？”

很耳熟的声音，闻昭循声抬头，见到了温倩，她不由得睁大眼睛，“温倩？好巧，竟然会在这里遇见你。”

叫住闻昭的女生正在为自己的名字被记住而高兴。

听她说“巧”，温倩笑着回：“也不算巧啦，这里是我的故乡，我今年毕业，正好回本地法院实习。”

温倩在法院实习，闻昭并不吃惊。

自从在水课上偶遇温倩，秦珠雨心里就一直憋着口气。

“她连我们经院的都不是，怎么这么巧出现在我们的课上呢？”秦珠雨气鼓鼓地说，然后让人把温倩查了一番。

所以闻昭得知，温倩是法学系大四的学生，成绩优异，系里院里的奖学金基本都能拿到，平时还会接代课、快递代取这样的活赚外快。

那天只是碰巧，温倩接了秦珠雨同班同学的代课单而已。

这倒和闻昭对她的初印象对上了。

家庭状况清贫但很积极努力。

此刻见到温倩，闻昭倒是多了几分亲切感，于是多问了几句：“实习累不累？有工资吗，可以覆盖你的生活不？”

“挺累的，不过叔叔阿姨哥哥姐姐都很照顾我，工资嘛，我周末会打零工，加起来就差不多了。”温倩一一回复。

闻昭欣慰点头。

“你快去上班吧，我不耽误你了。”

温倩刚想提醒她，今天是周六，自己也没有零工要打，就察觉自己被一双带着恶意的眼睛盯上了。

郑妙凝，永远高高在上的天之骄女。

温倩到嘴边的话突然就转了个弯，她半合着眼，话音很低，“唉，我今天没有班上，都不知道该干嘛了。遇见闻昭姐姐，我真的很高兴，要是……”

“要是什么？”郑妙凝带笑的声音响起。

闻昭懒得回头。

这闹腾孩子又醒了。

“要是闻昭姐姐可以陪我逛逛的话，我会变得特别特别高兴的。”

相貌平平的年轻女生在同龄人里显得分外成熟，眼下有些羞涩地笑了，倒显得稚气不少。

这时的温倩身上有股充满期待的朝气。

年纪轻轻就要辛苦养家，温倩又有多久没有这么大胆地表露自己的需求了呢？

闻昭总也忍不住反复思考每个人的难处。

眼看着闻昭又要随便心软了，郑妙凝大步上前，温良笑着：“依我看，温倩小姐还是去找份零工打打吧，要不回家呆着也行。免得一天下来没有一分钱进账，反而净花钱了。”

闻昭吃惊地看了郑妙凝一眼。

光天化日下，郑妙凝很少有说话这么难听的时候。

开朗和善的面具贴在她脸上，浑然天成。

就算对着秦珠雨，大庭广众下，郑妙凝也没这么说过话。

闻昭伸手握住郑妙凝的手，轻轻捏了捏安抚她。

然后看向温倩，“不好意思，郑小姐她不太会说话，走吧温倩，你带我们去逛逛吧。刚到松平县，我们对什么都不太熟悉呢。”

郑妙凝的话没让温倩的表情有什么变化。

反倒是闻昭的贴心解释，让温倩隐晦地看了郑妙凝一眼，后者则露出一个挑衅又有恃无恐的笑，把温倩气得牙痒痒。

当着闻昭的面，温倩维持着好表情，热情地应答下来。

而后的一天内，郑妙凝对温倩的敌意仿佛凭空消失一般，只是安静跟在闻昭身侧，在温倩有任何越界表示时用刻毒眼神劝退她。

闻昭狐疑的视线在她们之间打转。

表面平和的一天以一锅水煮鱼作为句号。

和温倩分别，闻昭郑妙凝并肩走在许多地砖都松动的小路上，昏黄的路灯照着她们的影子，一长一短显得那么和谐。

“回去就把你的被子抱走。”闻昭淡淡地说。

郑妙凝并不在意地“哦”了一声。

她怎么这么好说话？

闻昭又狐疑地看了她一眼。

郑妙凝没表现出任何异象，闻昭只好收起疑心，和她一起回到宾馆。

眼见着郑妙凝真的老老实实抱走被子，闻昭松了口气，走进洗手间取下抓夹梳头。

等闻昭走出洗手间，又看见了那张漂亮到让人无法开口责骂的脸。

郑妙凝正满脸无辜地坐在闻昭的床上。

闻昭：……

真是太让人意内了。

她憋着气不说话，郑妙凝却忍不住，她说：“昭姐姐让我把被子抱走，难道不是这个意思吗？”

“什么意思？”闻昭皱眉。

郑妙凝缓缓绽开一个笑，“昭姐姐的意思难道不是说，昨晚盖两床被子有些太疏远了，所以特意让我把被子搬走，和你盖一床被子吗？”

“是你没说让我人也走的呀。”

在闻昭说话之前，郑妙凝身子朝闻昭的方向倾斜，得意洋洋地冲她伸出食指，满脸笑意地说。

闻昭笑了。

气笑的。

看来郑妙凝此行，是准备把死缠烂打发挥到极致了。

“那我现在说，你也走。”

“晚了，”郑妙凝嘴角的笑意扩大，闻昭心里出现一股不祥的预感，“昭姐姐，我刚刚把钥匙也扔房间里了，现在进不去了。”

闻昭的拳头捏紧了，“我不信。”

郑妙凝双手一摊，“你可以搜我的身，我身上就是没有钥匙的呀。”

说话间，郑妙凝还一直冲闻昭眨眼。

怎？打死我？

一直在被挑衅的闻昭一句话都不想说，更不会冲上去搜她的身。

闻昭抱起睡衣烬洗手间换好又出来。

她走到窗前，把窗户开得大大的，靠在床边闭上眼睛，“那好，我们就这么耗着。”

松平县温差太大，夜里的风很凉。

郑妙凝都被吹得想发抖，更别提靠在床边的闻昭。

“算你厉害。”郑妙凝咬牙切齿。

她一把将闻昭扯到床上，“砰”地关上窗户，盯着闻昭看了一两秒后，阴着脸开门离开。

闻昭平躺在床上，微微侧头，避开刺眼的灯光。

房间里安静了十几分钟，闻昭的呼吸已经十分平稳了，任何人在这都不会怀疑她还醒着。

又过了几分钟，闻昭坐起身。

快二十分钟了，她都没听见隔壁门被打开的声音。

闻昭长长舒了口气，认命地打开门。

她对着抱膝坐在地上的可怜比，气不打一处来，但嘴上还是说：“现在把你的钥匙掏出来，重新把你的被子抱过来，我只给你五分钟。”

“好！”

把头埋在双膝的少女像是期待已久般抬头，亮晶晶的眼睛盯着闻昭看，目光闪闪的星眸里既有狡黠，也有得意。

闻昭还是心软了。

现在被她一看，心里憋着的那点气也彻底没了，转身躺回床上。

看吧，破窗效应就这么好用。

五分钟？

听见郑妙凝搞出来地动静，闻昭紧紧闭上眼睛，心里嘲讽自己。

郑大小姐最多用了四五十秒就抱着被子过来了。

闻昭连开锁的声音都没听见。

郑妙凝连门都没锁！

又在郑妙凝身上上了一当。

闻昭只想假装不知道，不拆穿，还能勉强给自己保留点面子。

她还想当一个十分有威信的妈妈呢。

闻昭早该想到的，她能用自己威胁郑妙凝，郑妙凝也能用自己威胁她。

“昭姐姐，我睡不着。”

“……装的还是真的？”打定主意不说话的闻昭说。

郑妙凝偏头看她，“真的。”

她语气里有些委屈，闻昭不由得多信了几分。

郑妙凝失眠严重，吃了很多药也没用，闻昭一直都知道的。

她说完这句“真的”之后，房间里就没了声音，郑妙凝也不说话，继续等。

被绝对偏爱过的人就是坚信，她一定能等到想要的。

不一会儿，旁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闻昭坐起身，拿过一旁的外套披好，而后下床。

绕到郑妙凝睡得那一侧过后，闻昭坐下，叹息一声，问：“在国外也常常睡不好吗？”

黑暗中，郑妙凝固执地寻找闻昭的方向。

听见女人温温柔柔似梦呓的询问，郑妙凝想，如果我是个懂事的圣人，我该说没有。

可郑妙凝偏偏不是。

自从察觉到闻昭有离开她的念头的那天，郑妙凝就决意不要当什么乖孩子，她要做最恶劣的、最不省心、最让闻昭牵挂的人。

好孩子获得夸赞，坏孩子获得偏爱。

郑妙凝要闻昭的注视，要她的关怀，要她走到天涯海角也只能记挂着她一个人，要做闻昭独一无二的偏爱者。

所以郑妙凝说：“G国的冬天好冷，昭姐姐。”

她赌气出国的时候，正是北半球的冬季。

因为纬度的缘故，G国的冬季苦寒干冷。

“我一过去就用自己的钱买了间小公寓，我知道你不喜欢我父母，不想被他们监视，所以我用他们都不知道的那张卡付款。”

“我把房间装饰好了，就提前去见了教授。”

“那个古板严厉的老头对程序严谨性要求很高，我求了他很久，又拿出你高中的成绩才说服他也亲自指导你。然后我找人帮你也写好了推荐信。”

“可是昭姐姐，妈妈……”

郑妙凝的声音也低低的，闻昭眼眶发热，始终一言不发。

她安静等待郑妙凝的控诉。

等待被宣判为一个彻头彻尾的坏妈妈。

然后郑妙凝说：“原来G国的一年四季都是冷的，我明白你的婉拒，白天课程太多，我只有晚上才想你……每个睡不着的夜晚我都拿来学习，所以我提前回来了，我很想你。”

她也很少这样善解人意。

不提闻昭的主动拉黑，不提闻昭听了郑立辉的话，只说，我很想你。

闻昭想，还不如让她哭着闹着阴阳一顿。

闻昭轻柔地捂住郑妙凝的嘴，哑着嗓子说：“睡吧，宝宝。”

她温热的指尖拨开郑妙凝脸上的碎发，替她把被子掖得严严实实。

闻昭一只手放在郑妙凝的头顶，一只手轻轻拍着她。

嘴里轻哼起柔和的歌谣。

找到调后，郑妙凝才听清闻昭轻哼低唱的歌词：

“……哗啦啦啦啦啦我的宝贝，倦的时候有个人陪……”

两年里反复咀嚼的怨恨轻易就被抚平。

郑妙凝安心睡去。

妈咪……

怒更8000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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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宝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