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碗药送来的时候,司璟华把闻尘青支走后,面无表情地倒了。
然后对回来的闻尘青装模作样地拿着手帕擦了擦唇角。
“嘶。”
闻尘青的视线寻过来,见阿衿姑娘两道弯弯的眉轻轻皱起,问:“怎么了?药可是有什么不妥?”
难道是太苦了?
她的目光落在只挂着几滴药汁的空碗上,回想起刚才端进来时碗里黑漆漆的颜色,以及让人想捂着鼻子的味道,看着阿衿时眼底不自觉带了点敬佩。
司璟华露出一个假笑,已然拿捏某种楚楚可怜的腔调:“并未,只是最后一口的时候喝的有些急了。”
草绿色的帕子上绣着几朵迎春花,半遮半掩地挡住了司璟华的唇。
闻尘青便当真了,认真道:“药喝的快了,发生呛咳,便有可能呛到肺部,容易引起咳嗽,身体会不舒服,下次小心。”
其实是被手帕粗糙的工艺扎到了的司璟华:“……”
她放下手里伪装的手帕,露出干干净净的唇角,看起来很好奇:“闻小姐也懂药理吗?”
“不懂。”闻尘青否认道:“医书对我而言,实在有些晦涩。”
现代医书的诸多专业名词她都看不懂了,更不要提用语更抽象的古代医术了。
似乎觉得自己不懂还去给别人提意见不太合适,闻尘青露出一个不好意思的笑:“只是我曾被呛到过,那感觉实在不舒服,有点经验罢了。”
司璟华便说:“闻小姐是好心关心我,我记下了。”
两人简短交谈,闻尘青端着空着的药碗出去了。
她这具身体虽是官宦人家,但闻尘青本人却是普通人,顺手帮别人拿个东西乃是习惯为之。
而司璟华又是金枝玉叶受尽宠爱的公主,自小奴仆成群,受人服侍简直是刻进了骨子里,一时之间并未发现为什么闻二小姐做些“服侍人”的工作怎么那么顺手。
直到刚处理完药汁后一直在偷偷观察的芙蕖打开窗缝,小心看了一眼公主的情况,贴心的递来一个颜色几乎一样的手帕。
“这闻二小姐落水后性子竟这么亲和吗?”
芙蕖不知前情,但她身为公主身边最得力的奴婢,自然不会做寻常粗活,干的都是些为公主端茶递水的小事,一眼就发现闻二小姐今天上午做的全是些她该做的活。
说话时她心里还总有一种莫名奇怪的紧迫感。
司璟华被提醒,霎时又打开了思路。
她睨了一眼姿态不雅的芙蕖,轻呵道:“总是缩头缩脑的做什么,若是被那闻尘青发现,坏了我的事,我拿你是问。”
芙蕖心中一紧,连忙讨饶地看了眼公主,小心合上窗缝。
在床榻上躺了半天的司璟华有些腻歪,准备穿上鞋靴出去看看,却难在了第一步。
昨天她出去时特意换了方便打猎的骑装和乌皮靴,沾了血的外衫昨夜就被她脱了,可做工精致的乌皮靴正整整齐齐地被摆在床榻边。
向来是由别人服侍更衣的司璟华低着头看了眼摆放整齐的鞋靴,皱起眉。
果然还是应该直接把奇怪的闻尘青关起来直接审问的。
“鞋子有什么问题吗?”闻尘青又进来时就看见阿衿姑娘疑似在发呆。
“你昨夜晕倒后,身上除了这身衣服没有别的东西,我都没有动。”闻尘青解释道,又想起什么似的说:“对了,还需要量一量你的尺寸,毕竟一直穿里衣也不太妥当,如果这里没有适合你穿的衣服,我还需要去买点回来。”
司璟华将头抬起来:“我觉得我不太会穿鞋。”
闻尘青:“啊?”
什么意思,她不太会穿,是让她给她穿的意思吗?
她微微瞪圆了眼看着阿衿姑娘,眼神匆匆从她恢复了些血色的姣好面庞上掠过。
连穿鞋都要人服侍,这位失忆的阿衿姑娘,大概率是富贵人家出身。
司璟华凤眸直勾勾看着她。
被这双足矣勾人心魄的凤眸慑住,这瞬间闻尘青好像感受到一种极沉的威势。
脊背上汗毛倒竖仿佛是错觉,闻尘青抿抿唇,直接对上了她的眼睛:“你是想我帮你穿?”
司璟华本意是想让她唤奴婢来伺候,但听见闻尘青的话,转而一想,不过是一个被流放的庶女而已,又理所应当地点头。
闻尘青蹙眉看着她的态度,感到一丝古怪。
司璟华眼睫扇动,又垂首说:“好像是有些强人所难了,但我……”
话故意只说一半,结合着姿态将难为情表现的淋漓尽致。
闻尘青盯着她可怜巴巴的脸看了几秒,好似难以承受,不甚明显的将头别过去,说:“不会的东西需要去学,你现在孤身一人,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闻言,司璟华有些恼,不愿做便罢。
她决定再给闻尘青一次机会,故意做出惊忧的模样。
看她的样子和自己差不多大,闻尘青仍在试图教导这位疑似富贵人家的阿衿:“这世间人能依靠的只有自己,因为只有自己才不会抛弃自己,这些基本的生存技能,就算不常做,也要自己学会,掌握在手中。”
闻尘青怎么敢用这幅谆谆教诲的语气对着自己,真是无趣又放肆!
司璟华凤眸微暗,含着恼怒。
她正要发作,闻尘青蹲下为她更衣的动作倏尔打断了她积蓄喷薄的怒气。
“只此一次,以后你要自己做。”
下首的女子声音有些冷淡,听起来颇不情愿,但生疏的动作却很轻柔。
司璟华垂眸,目光从她用两根簪子简单挽着的乌发上掠过,停在她没被藏起来的耳朵上。
慢慢地,她目光变得狐疑,闻尘青的耳垂为何是粉色的?
“好了。”
闻尘青起身,两人之间的氛围一时之间有些僵硬。
经此一遭,闻尘青忽然觉得这位阿衿姑娘或许善良不假,但性格似乎没有她想象的那么温柔。
她心中思忖,还是尽早帮这阿衿姑娘找到她的家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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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给阿衿姑娘量了尺寸,闻尘青的衣服她穿上稍微有点不合身,她又带着阿衿去镇上买了些新的。
买衣服时阿衿姑娘的神情看不出喜恶,情绪淡淡的。
闻尘青便做主挑了几件料子不错做工简单却精巧的,结完账又带着阿衿姑娘到了一家医馆门前。
“我觉得还是得找别的大夫看看。”
闻尘青拉着阿衿姑娘进了医馆,出来时两人一时之间有些相顾无言。
“一时想不起来也没事,我们再去官府问问有没有你家人的消息。”
闻尘青看着阿衿脸上蒙着一层淡淡的愁绪,安慰的人事情已经做的非常熟练了。
阿衿乖巧地点点头:“好。”
结果从官府出来后,饶是性格一向沉静的闻尘青不免也有些受挫。
阿衿姑娘醒来后她就去报了官府,可这几天过去了,仍是没有任何消息。
她贴心地看了眼她,转移她的注意力:“这几日你一直在休息,今日既然出来了,不如好好逛逛。”
司璟华打量了一下四周,兴致缺缺。
但她确实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便矜持地点了下头,掐着声音说:“都听闻小姐的。”
闻尘青让陈娘子带路,边走边扭头说:“我们也认识好几日了,成日喊闻小姐有些别扭,你直接叫我名字吧。”
然后她就听到阿衿姑娘轻声叫了一声:“阿青。”
“……”
司璟华看她面容有些僵,故意问:“是我冒犯了吗?”
闻尘青已经恢复正常,摇头:“并没有,只是有点不习惯。”
她很小的时候爷爷奶奶这样叫她的,后来再也没有其他人这样叫过她了。
司璟华便问:“那我以后便这样唤你吧?”
闻尘青道:“当然可以。”
过去的记忆并未在她身上多做停留,闻尘青看着近在眼前的闹市区,熙熙攘攘的人间烟火气让她刚才还有点沉闷的情绪立刻活了过来。
遥定镇距离京城并不算太远,京城门下,百姓的生活水平总是要高一些,因此遥定镇的繁华程度其实远超其他。
就闻尘青看来,临街的商铺小贩,商品琳琅满目,卖什么的都有,人来人往间说说笑笑,一派平和祥荣之景。
沿街逛了逛,闻尘青还体贴地问阿衿有没有什么想要的,对方却摇头说不用了。
直到路过一个卖首饰的,闻尘青想让她挑,结果阿衿还是拒绝。
“我有你给我的,不必再多花银钱。”
这些首饰都是些俗物,司璟华一个都看不上。
闻尘青想了想,见她神色认真,就自己做主替她挑了一个。
“如今正是春日,鲜花争放,蝴蝶翩飞。这个簪子倒是很应景。”
她手里拿着一支蝴蝶样式的发簪在阿衿鬓边比了比,蝶翼上点缀着薄片彩石,栩栩如生,旁边用细线牵引着几朵小花,好似活灵活现的蝴蝶在围绕着花儿飞舞。
可——人比花更娇,闻尘青匆匆看了眼阿衿的脸,忍不住想。
老板生了皱纹的脸上挤出欢欣的笑:“这位娘子眼光可真好,这支是我们铺子镇铺之宝,看看这做工、用料,那可都是顶顶好的。”
她叽里咕噜说了一堆工艺用材,其实闻尘青听的云里雾里。
她巡视一圈,挑的是她觉得最好看也最适合阿衿姑娘的,真没想到竟然是最贵的。
听到老板报价后,闻尘青第一反应是后悔。
但她左看看银杏认同她眼光的模样,右看看阿衿姑娘粉面朱唇的脸,不免肉疼的想,最起码这支簪子确实很配她。
索性痛快地付了钱,闻尘青把老板包好的簪子递给阿衿。
她说:“希望你能喜欢。”
司璟华承认这簪子做的是有点巧思,但她还是看不上。
不过闻尘青自以为后悔肉疼的模样藏的好好的,她却看个分明。
一时之间,司璟华又觉得这支簪子还算不错。
她勾勾唇,心情颇好地说:“谢谢阿青,我很喜欢。”
这是这几日来她第一次道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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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 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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