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诩是被人叫醒的。
他最后的记忆停留在漫天浪涛中。凡人的身体抵不住自然的伟力,在水浪中没滚过几遭他就失去了意识。
昏迷中隐约感受到身上异样,方才悠悠醒转。一睁眼就看见先前见过的黑衣怪人拿着树枝对着他戳来戳去,唐诩下意识地向后翻身站起。
没管被他的惊醒吓到后退了一步的黑衣人和疼痛麻木的身体,他第一时间扫视了一圈周围。
入目一片纯白,已然是到了新的地方。更糟糕的是,前辈不在。
淡淡的心慌之下他莫名的生出一丝满足,瞥了一眼旁边的黑衣人,唐诩垂下眼睫,掩住眼中的冷光。
他隔着衣服用力按住胸口的戒指,金属陷进皮肉的疼痛压下了那点慌乱。
前辈应该是回戒指里了吧?毕竟这里还有外人在。
唐诩这么想着,视线投向了在场的另一个人。
“你没死。”
这是他第一次听见黑衣人说话。原来是个男子。
“你胸口受伤了吗?”
见到唐诩的举动,黑衣人发出了疑问。
“没事,”唐诩支起身来,在这个陌生且空荡的空间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唐诩。”
见他说没事,黑衣人也不再过问,从善如流地与他交换了姓名:“荀莫。”
如此便算是打过交道。看着两人都没有更进一步交流的打算,索性分开探索,各自为政。虽然不知黑衣人的目的为何,但唐诩的目标却是明了。
他顺着墙壁一寸寸寻摸着,前辈带着他在那个地方等着,估计就是为了让他进到这里,那么这里必定指向噬月莲所在,而他现在要做的,就是找出这段联系。
此处空间不大,内里却极为空旷,唯一可能存在异样的也就只有周遭墙壁了,可惜唐诩走过一圈也没发现什么问题。
难道在上面?唐诩不禁皱起了眉头,那可就难办了。
但是不应该啊,前辈既然让他独自来到这里,那就是相信他能够以一人之力解开迷题,照着这个思路去,那关窍是极不可能在他无法触及的天花板上。
他拧着眉又看向周边,墙壁依旧静静伫立,泛着玉石般莹润朦胧的晖光。
等等——脑中一点灵光划过,还不等他抓住细思,自进入此方空间以来的第三道声音响起:
“唐诩。”
然后是第四道:
“荀莫。”
念完两人名姓,两道天音便不再说话,整个空间又陷入静默之中,好像那一阵的言语才是幻觉。待到两人的注意力都转到这声音上来,前一个声音才状似满意的开口:
“无论你们为何而来,答我三问,我便圆你所愿。”
唐诩停下动作,严阵以待。荀莫却没什么反应,和刚刚一般,只是呆站在原地。
“第一问:此为何地?”
霎时间,唐诩感受到一道光幕隔开了他与荀莫,两边只能模模糊糊看见对方身形,确是完全阻隔了互通答案的可能。
不过唐诩倒也没打过从荀莫身上获得答案的打算,只是遗憾于不能时刻掌握竞争对手的动向,这噬月莲对他的意义非同一般,无论怎样他都必须拿下。
只是这问题也确实太无厘头了些,唐诩干脆盘腿坐下,细细梳理了一番见闻。
白色、玉石壁、荧光,若有若无的熟悉感困扰着他的思绪,再往前,海浪……对,海浪!
那一丝流泻的灵光终究被唐诩抓在了手中,一切都连缀成线:“是月亮,我们在月亮中。”
滔天骇浪的终点根本不是裂开的天穹,而是高悬其上的明月,而他的熟悉感也正是来自于从进入秘境开始,就无处不在的月亮与月光!
出题的天音似是不明显的冷哼了一声,倒是那第四个声音语带笑意道:“恭喜,回答正确。”
“别得意,还有两个问题呢。”出题者略带不爽地夺过话头,“第二问:何月为真?”
这是什么问题!唐诩眉目间染上一丝恼意。
如果是第一个问题还能从细枝末节处推知答案,要的是他见微知著,那第二个问题则纯纯就是神来一笔,让他无端揣测了。
“都说‘海上生明月’,可你这月亮,怎么还一下子生出了五个来?”后一道声音里的笑意慢慢冷淡了下来,“这种问题,过线了吧?”
“规矩在我手里,那当然是我想怎么问就怎么问,当然,若是三问齐全了,我自是不会食言。”天音笑的猖狂,自觉拿捏住了对面人的七寸,“怎么,小子,想好怎么回答了吗?”
“都是假的。”唐诩直接打断他,语气坚定,“我的答案是——无月为真。”
天音静默了,一片沉寂之中,另一人轻笑一声:“做的不错。”
这下子真成了火上浇油了,天音刁难不成还被对面人看了笑话,已经顾不得维持那点高人风范了,气急败坏地甩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你……你……好,好,既然你这么自信,那接下来的最后一题可要听好,”幕后之人斜眼看了一下另一人,咬着牙根开口,“我的第三问是:我是谁?”
“月凉,别太过分!”容景司忍不住了。
见他生气,月凉的心情又轻快起来了,他偏头朝他笑了一下,没再向外传音:“怎么,只许你透题,不许我刁难人?”
其实容景司并没有像唐诩所想的那样回到戒指中。在唐诩被卷进月亮中的同时,他也被水浪送到了月凉的面前。
故人相见,只是曾经的答题人已然和出题者同列。
没错,他就是唐诩和荀莫所听见的第四道声音。
“对啊,不许。”容景司对双标向来坦然,“我的人,要是任谁都能刁难了,那我这一百年岂不是白干了。”
“月凉,五十年过去了,如今你已不及我。”
“你在威胁我?”面前姿容俊逸的男子闻言扭曲了眉目,连他眉宇间不散的狂傲都显得狠厉起来。
“这不是威胁,月凉。我只是希望唐诩能够得到他想得到的。我赌他赢,”容景司笑意不减,“就像你也想要荀莫赢那样。”
月凉没再搭话,经此一遭,两人间的气氛肉眼可见的冷淡了下来。
容景司在心里叹了口气,他原先觉得月凉与骆子殊多有相似,都是个轻狂的性格。这第二次交道打下来,却是彻底把之前的印象推翻——月凉这已是称得上狂悖了。
就是带累了唐诩,原先觉得手到擒来的噬月莲子,怕是还要他自己争取了。
月凉被容景司闹得心气不顺,又奈何不了他,这口气只好冲着唐诩发:
“再给你一炷香的时间,要么给我你的答案,要么滚出我的秘境。”
“不必了,我已经有答案了。”唐诩直直的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秘境之主,月亮,又或者是,噬月莲。”
其实这个问题并不是完全没有头绪可言,秘境中的出题人必然不可能是活人,而作为神魂可以凭依的媒介虽多,在月海秘境中却有限。
而此前容景司提点他许多,唯有在提及噬月莲后秘境才有所反应,而噬月莲又长于秘境核心,于是他斗胆推测噬月莲便是其神魂所寄之物。
至于月亮,在上一问中,容景司佯装恼怒实则提示他五个月亮全为虚妄,但他现在又确确实实处在月亮之中,此秘境更是处处与月相关,而他刚刚得知幕后之人姓月名凉。
这么多不可忽视的联系,月亮在此地必然非同一般。或许,月亮才是秘境的主人,又或者说是——曾经的主人。毕竟,他想要的那株灵草可是名叫“噬月”。
所以他给出了这般答案。
总能对一个吧。唐诩存着些耍赖的心思想到。
只是随后,月亮里迎来了自他清醒以来最沉默的时刻,失去了一切声音后,狭窄的空间都显得空落起来,唐诩几乎能听见自己疯狂搏动的心跳。
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像是咽下了一个秤砣。
还是不能耍小聪明啊。他不无自嘲的想,就是不知道有没有下次了。
就在他的希望要完全被绝望所湮灭时,那道一直立在中间的光幕消散了,唐诩看到了另一边抱臂斜倚着墙壁的荀莫。
他不知何时摘下了面具,若是正常来看,荀莫五官周正,也能称上一句帅哥,只是在他的左半张脸上爬满了密密麻麻的黑纹,打眼看去,好似有活物在皮下蠕动,惊悚非常。偏他的右半张脸又是白净正气的模样,更添一份诡异。
唐诩只看了一眼就礼貌的移开视线,荀莫倒是一副浑不在意的样子,向他微微颔首。
“轰”的一声巨响,原本浑然一体的墙壁中间缓缓裂出了开口,露出了背后幽深的长廊。
“荀莫,”月凉勉强咽下气愤,懒得去看容景司胁迫的眼神,“……和唐诩,你们都进来吧。”
唐诩也没客气,直接在荀莫前面走了进去。开玩笑,他又不是木头,怎么可能看不出月凉对他那么明显的不喜。正面回击是没什么可能了,但在这种细节处膈应人的机会他怎么会放过。
毕竟,他现在可也是有人作靠山的。想起为了他和月凉呛声的第四道声音,唐诩自进秘境以来始终绷紧的脸上也不由得软化出点笑意来。
要走的路并没有看起来的那么长,只一盏茶的功夫,唐诩就感觉到有光照了进来。
长廊的另一边也是同样的白色空间,只是中心位置坐落着一个巨大的水池,密匝的莲叶层叠环绕,池中央的白玉台上有两人相对而坐。
还没等他看的具体,其中一人手一扬,汹涌的灵力就裹着一个玉瓶劈头盖脸的朝着他砸了过来。
“铛——铛”两声轻响。容景司第一时间出手,他与月凉的灵力在池中央相撞,强劲的灵力流炸起大片水花。他的术法被月凉截在了半路。
千钧一发之际,一柄长枪从唐诩肩头之上斜刺而出,搅碎了迎面而来的攻击——是落后半步的荀莫。
“月凉,你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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