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酉时初,李梵就准时来敲门了。
尉迟嫣刚醒没多久,这会儿正卧在榻上翻看那一堆送来的书里,她认为最有管用的那一本——急就章。
特别是在常识那儿反复翻看了好多次,直到李梵进门的声音将她的思绪惊回。
“阿巳,你怎么来了?”
她看书看得着迷,没意识到现下是什么时辰,对于李梵的到来,还表示的有些惊奇。
后知后觉想起二人的约定,她将书册随手放在褥子上,下了矮榻,拖沓着鞋子快步走到李梵跟前,欣喜道:“已经酉时了吗?我看书有些入迷,一时间忘了时辰。”
“无碍,我也刚处理完要务过来。”李梵说话还是那副温和的模样,只是借着天刚擦了黑,在尉迟嫣没注意他的时候,瞥了两眼她随手放置在榻上的书册,心下了然。
“在这儿枯坐了三个时辰,可有无聊?”
尉迟嫣摇摇头,懂事道:“并无。难得有了闲散的日子,三四个时辰不用干活,也不算是枯坐了。”
“也好,一同过去用膳吧。”
李梵作为一个合格的饭搭子,提供的情绪价值还是很高的,食不言寝不语。
看尉迟嫣犹如蝗虫过境,横扫饭桌的壮举之后,他还能淡定的和青龙说:“去跟厨房说,再炒两个菜。皇子妃年纪还小,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容易饿。”
尉迟嫣恰好也不在意旁人对她的看法,毕竟面子哪有饿肚子重要。
初来乍到的时候,经常就是饱一顿饿一顿的,有的时候甚至连口馊饭都没有。还好有沛儿去找房阿娘开小灶,房阿娘瞧着不好相处,实则最是心软,经常会给沛儿留两口吃的,尉迟嫣蹭一蹭也能吃个半饱。
好在,那些事情都已经过去了。
尉迟嫣看着人畜无害,实则最是记仇。
先前她没有笔墨,寻不到由头将那些恶人恶事记录下来,如今有李梵这么个挡箭牌竖在跟前,不是绝佳的机会吗?
好人好事不适合这个时代,大家都是为了自己的利益而行。尉迟嫣也不例外,她想当个恶人,但不是臭名昭著的恶人。
她要当个美名满天下的恶人。
她想要李梵坐上那个位置,就必定会造成血流成河的场面。这是历史车轮的碾压,权利斗争的必然,力求天下万民安居乐业的唯一结果。
即便是成了万世唾骂的小人,尉迟嫣想,那也没关系,她人都走了,难道还在乎有人在背后蛐蛐她吗?
当然是在乎的,但她会比他们蛐蛐的更厉害,嘿嘿嘿。
嘻嘻,要当坏蛋啦!
换桌饭菜的速度还是很快的,就比如尉迟嫣刚刚动手夹走最后一块红烧小排,下一刻青龙就带着家仆火急火燎将空盘全撤,又上新了。
最重要的是,李梵还能风轻云淡地夹一块小排放进她空了的碗里,温和地说:“多吃一些,姑娘家白白胖胖的更好。”
尉迟嫣:“……”居然没有嫌弃我吃的多?
正常人家有这个待遇吗?难道那些打骂女儿吃多也是卖给别人家做媳妇儿的情节,是我看岔了?还是就李梵是这样的,其他人不是?
“吃饱了?”
尉迟嫣脑子还在想别的,下意识顺嘴就脱口而出,“还没。”
这两字惹来李梵浅笑,又多给她夹了两块小排,“那就再吃一些,吃饱了夜里睡得踏实。”
尉迟嫣:“……”要不,我现在跪下来叫他一声爹吧,不然我心里过意不去啊。
刚想实行,Duang的一声将她目光吸引而去。青龙将一碗压得紧实并且已经堆成小山的大米饭放在她手边,笑呵呵道:“姑娘请继续用膳。”
“哦哦,好哦。”
尉迟嫣觉得哪里怪怪的,但她说不上来,只是手诚实的将那碗饭推到自己跟前,然后毫不客气扒拉两口。
然后,她口齿不清问:“阿巳,我吃得这样多,你不觉得有问题吗?”
“哪里有问题?”
“我吃得多啊。”
李梵诧异看她,似乎是在怀疑她说这话的真实性不高,半晌才吭声:“可是,青龙比你吃得还多。每顿他都要吃两大海碗,才勉强果腹。”
尉迟嫣懵逼了,“啊?”
“可是,我也是吃了两大碗,你看青龙和沛儿他们……”她说着,扭头去寻其他人的身影,结果除了饭桌上的他俩,再没第三个人了。她声音戛然而止,怀疑自己碰上鬼打墙了。
“哦,他们去用饭了。”李梵见她迟迟不动作,也没听到下文,就细心解释了一下,“我用膳的时候,一般不喜欢旁人看着。他们辛苦了一天也累,不如早早吃饭,然后休息。”
“府上的规矩,这么……呃,这么随意吗?”尉迟嫣试探地问。
李梵点头,“嗯,大家都随我的习惯。我习惯如此,大家也没有异议。”
尉迟嫣:“……”
这敢有异议吗?!
这就好比,我和你讲道理,但是你不想和我讲道理,要我听你的,还霸气发言:要么心平气和地听我的道理,要么不想心平气和听道理的话,在下也略懂一些拳脚功夫,和我的拳头讲道理。
“那,他们都去厨房吃饭了?”
李梵耐心解答,“并未,这个也随他们高兴。不过,青龙一般都在院里用饭,沛儿初来乍到,应该是跟着他后边听听规矩。”
“那我能抱着饭碗出去和他们一块吃吗?”尉迟嫣一听有这好事儿,赶紧过问李梵的意思。
李梵不解,“和我一同吃饭太拘束了吗?”
“哎呀,当然不是。”尉迟嫣怕他多想,赶紧摆手解释,说:“主要是觉得就咱俩吃饭,好清冷啊。我们和他们一块蹲着吃饭呗。”
“嗯?”
尉迟嫣兴致勃勃,赶紧手脚麻利的在自己的饭上使劲点缀些排骨青菜。转头看李梵还是一脸茫然的样子,反手给他夹了大半碗,然后急吼吼拉着他,抱碗出门了。
果然如他所言,青龙单手端着一个脸大的碗,蹲在屋檐下正吃得欢。沛儿端着个小一点的碗在他身边,跟着他有样学样,也蹲在那儿,小口小口地吃着。
沛儿边吃边说:“青龙大人,你在府上顿顿都吃这么多,殿下都没嫌弃你啊?”
青龙扒饭的动作一顿,鼓着腮帮子抬头看她,含糊地问:“为什么会嫌弃我吃得多?我每天累死累活干那么多事情呢,吃两碗饱饭怎么了?这都是我应得的,我就要吃!”
沛儿:“……”
沛儿:“青龙大人,殿下对你们可真好。”
青龙:“这都是殿下应得的。”
“啊?”
青龙赶紧改口,“说错了,说错了,这都是殿下应该的。”
“……这话,好像也不对吧?”
“是吗?”青龙又埋头扒拉,结结实实给自己塞了一大口,“哎呀,总之殿下就跟个甩手管事没差别,除了银子是他想办法。”
沛儿:“……”
李梵:“……”
尉迟嫣:“……”诶,这话说的没毛病,但是怎么感觉那么怪呢?青龙兄弟,你确定你不是打工人怨气启动了吗?敢在背后这么吐槽老板,真当你们老板是纸糊的?
用眼角余光瞄了李梵一眼,居然没有丝毫生气的迹象,这脾气未免也太好了点吧。
“不过,在整个长安城里,殿下确实是个体恤下属的主。”青龙再次怒扒一大口饭,含糊道:“嘿嘿,我师傅跟着殿下的舅舅,那也是顶好的主。我小时候见过那位大人,平易近人,没有官爷的架子,也不会因为我是近侍就苛待。大家都说外甥像舅,我觉得这话没错,一点错都没有。殿下可是将那位大人体恤下属的手段,学了个十成十。”
“这在长安城里算是独树一帜,招致旁人的不满,殿下也不觉得有差。反倒觉得旁人手脚伸得太长,跟那些爱在背后嚼人舌根的长舌妇没差别。咱们殿下可是顶好的主子,你在府里多待待就知道了。”
沛儿没说什么,只是点点头,学青龙扒拉了一大口饭。
“等觉缘师傅回来,你的饭量就能提上去了。你别看我吃得多,到时候你也会吃上这么多。”
沛儿:“啊?习武有这么累吗?”
“当然累。累得像是每天徒手捶死了两头牛。”青龙形容十分抽象,沛儿听着毫不夸张。
“你不会因为我说的话,就放弃习武了吧?”青龙反射弧有点长,巴拉巴拉说完之后,才想起来问一问沛儿,还习不习武。
“当然要学,再苦再累,我都要学。”沛儿志气满满,“就算不是为了我自己,我为了小姐我也一定要学。万一哪日突遇不测,我还能保护小姐呐。”
“你家姑娘待你很好吗?”
沛儿认真道:“小姐是天底下对我最好的,比房阿娘待我都好。虽说她是府上的庶小姐,但有些下人的活计,她也会帮我一块做。小姐待我如姐妹,我理应对她更好。我看别的做下人的,都没有小姐这样可亲的主子,我能有小姐这样的主子,是我的福分。有能保护小姐的本事,何乐而不为呢?”
“害,难得你有这样的心思,旁的人都是能偷懒就偷懒。”青龙感慨,“咱们跟了好主子,可得好好干。就像姑娘说的那样,做大做强,再创辉煌。”
“好!”
说罢,二人可劲扒拉饭,吃得那叫一个欢乐。
但尉迟嫣感动不了一秒,一个心直口快,啥话怪就说啥话,一个小心翼翼,但嘴跟抹了砒霜一样。
她依稀能记得青龙和沛儿的结局,一个车裂之刑,一个拔舌挖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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