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第 45 章

尉迟嫣醒来之时已经是三更半夜,睁开眼,入目便是浅色的床幔,别样的雕刻设计。

这里不是她的院子,也不是她的卧房。

屋门大敞着,门外还有细碎的说话声,只是在她睁开眼睛的那一瞬间,说话声停了片刻。

然后,有一人说话轻描淡写,但声音却十分笃定地说:“她醒了。”

这个声音是不曾在府上任何地方听到过的,李梵应当还有别的秘密。

除了那个对外号称奇珍异宝遍地都是的灵犀阁,对内常说是暗阁的地方之外,他还有别的人脉。

首当其冲应当就是皇帝养的一众绣衣使。

他真以为他是某转街溜子,专收别人不要的二手?

“无碍,我信她。”

终是李梵的声音打破她的思绪,将她抽离回了现实,是不加犹豫且毫不怀疑的纵容。

“今日之举实在不妥,待会儿楚太医上门,记得好生招待。”

李梵:“那是?”

“陇南王妃的表亲,手里有些门道。”

李梵:“那小舅舅呢?”

“至今下落不明。”

李梵:“嫣儿说,他会没事的。”

“嗯,镇北侯小世子现下在西关,有任何消息,我会告诉你。殿下,请稍安勿躁。”

李梵:“你自己也小心,三哥最近盯着绣衣的踪迹。”

“无碍,他起不了风浪。”

李梵:“你先回,有事我让青龙传讯给你。”

“嗯,近日陇南王和镇北侯的人会进入京都,自己小心。”

李梵:“嗯,慢走。”

他的声音消下去了一会儿,尉迟嫣都没再听见别的声音。正当她打算起身出去看看的时候,李梵已经阔步进门。

见她起了,赶紧快步走近,扶着她的肩膀,顺手整理了一下圆枕,让她靠着说话。

“人走了?”尉迟嫣探头看了一眼大敞的屋门,问了一句。

“嗯,已经走了。”李梵没打算瞒着她,又补上一句,“那是小舅舅留在京都的人,平常帮忙处理一些琐事。”

尉迟嫣装作信以为真地点点头,“其他人都歇下了吗?”

“本来青龙和沛儿是打算等着你醒过来的,师傅以担心他俩拖欠课业为由,将两人赶去休息了。你的事情,大家都默契地瞒着房阿娘,所以她大抵是不知道的。”

他一件一件的说明情况,也不觉得烦躁,“孟大人买马一事已经开始了,小舅舅的人在跟着。你刚刚也听见了,过会儿楚太医要过来一趟,明是为你看病,实则掩人耳目。今晚姓羌的必死,我怕是要写一份调羌宪会京都的奏章,明日一早进宫谏言。你今夜就宿在我院子里,免得惊动沛儿和房阿娘,我去书房休息。”

“明日,尉迟鹄许是会借我一事弹劾羌老头。而羌老头身亡的消息,怕是要早朝之后才会传进宫里。”尉迟嫣眼眸一转,“你不要轻举妄动,奏章可以先写,但得等陛下召见之后,找个合适的机会将奏章递上去才成。明早就过去,实在太惹眼了。你就待在府中,对外宣称陪我。若是陛下有意召见,你再冒头也不迟。如今,就让尉迟鹄先行吧,左右他的行为也合乎情理。”

李梵得此一言,点头称好。

“对了,今日师傅和青龙去侯府拜访,有说大舅母回来了吗?”

这会儿隐隐约约才想起这件事情,李梵回应她,“午时过后才回的,晚间他们听说你的事情,本打算过来看看。师傅同他们说了几句之后,他们传信过来说,等明日午时前再来看看你。”

“那云宁的母亲回了吗?”

“与舅母一道回来的。”李梵耐心道:“听说刚回府就与云大人吵了一架,貌合神离。明日,那位云府的长公子应当也会过来一趟。我应当没什么事情,就留在府中与你同他们叙叙旧。”

“明日除了舅母和云公子,小世子也会一同过来吗?”她好奇询问。

李梵点点头,笑道:“问荆与我是表兄弟,他比我小一些,但我们鲜少以兄弟称呼,都是互叫对方的小名。我小名阿巳,他小名小六,如何称呼,都随你喜欢。”

“若是这样,那我明日得回尉迟府一趟。”尉迟嫣心中思量再三,慎重道。

李梵蹙眉,“你是担心明日羌府传出死讯之后,尉迟鹄会因此受牵连。届时,他便会怀疑是我二人做局,请君入瓮?”

尉迟嫣:“正好我如今借口拖着病体,就算回家请罪,尉迟鹄也不会怀疑到我头上。算上羌老头的死,他生性多疑,也只会怀疑是不是有人想将他从廷尉的位置上拉下去。”

“那明日卯时初,我亲自送你回尉迟府,等戌时初就去接你。”

她点头说好。

“殿下,楚太医过来了。”不知是何时进了院子的家仆,就在屋外通报一声。

“我知道了,你将人先带去书房,告诉楚太医,我片刻后便过去。”

屋外的家仆应声,“是,殿下。”

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全然没有一丝脚步声惊动。

尉迟嫣好奇,“这也是小舅舅留给你的?”

“嗯。”李梵见她掀开了被褥,展眉问道:“要和我一块去见见楚太医吗?”

尉迟嫣点头,“为避免明日刁难,我得找楚太医要个假病的方子喝喝。”

说罢,她顷刻动身,顺道低头看一眼自己的衣服,诧异地“咦”了一声。

“阿巳,你给我换衣服了?”

说起这事,李梵轻咳一声,也没有因为被怀疑而羞恼,只是勾了勾唇,“沛儿帮你换的。我,我在屋外,听她哭了一刻钟。”

“这有什么好哭的?”尉迟嫣不知道自己回府时的惨状多吓人,还觉得沛儿小题大做了。

“我们回来的时候,你的那身白衣,半边都浸染了血迹。”李梵说到这儿,又是不自然地轻咳一声,“我那件青衣也是,心口处的血迹干涸变黑。然后……”

“然后怎么了?”尉迟嫣总觉得他这话里有话的意思,“你别老咳啊!”

李梵抬手摸摸鼻尖,状似心虚道:“沛儿跟号丧似的,还以为你死了。青龙看我心口那一大块血迹,还以为我俩在羌府被打了一顿,差点拦不住他去剁了那姓羌的脑袋。幸好有师傅在,将他和沛儿拦下来。但没想到青龙不知怎地找到了绣衣之列的前辈告状,所以刚刚他是特地来训话的。”

“啊?”

李梵眼睛乱瞟,嘟囔道:“他说,下次再传出这事,就告诉我舅舅。”

尉迟嫣:“……”

啊这……舅宝?

“也不是万事都要告诉舅舅,只是我幼时与他见的第一面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所以……我就是有点怕他。”李梵像是放弃了什么似的,终于还是不嘴硬了。

尉迟嫣:“……啊?”

这,这……也算血脉压制吧?

“那,那什么,咱们,咱们先去书房见客,哈哈。”

别人都是给台阶,尉迟嫣是直接给李梵架梯子,且非常固执地扶着梯子,贴脸开大,看着他边社死边下来。

二人之间形成了一个非常默契的氛围,那就是闭嘴别说话。

李梵提着一盏小灯,与尉迟嫣并肩往书房而去,走个五六步,就相视敷衍一笑。过个回廊,又再相视哈哈一笑。

不知道笑什么,但也是知道了脚趾扣地的无力感。

尴尴尬尬走到书房,二人一前一后地松了一口气,然后对视的瞬间,消弭下去的尴尬瞬间冒头,尬笑继续。

“哈哈哈……”

“咦,殿下和皇子妃真是好兴致啊,大半夜还在书房门口说说笑笑,感情甚笃啊。”

正当二人笑得不知所措时,一个不曾见过的生面孔立于书房门内,正目光灼灼地看着他二人。一身白衣如孝服,发间簪着一个精巧的白玉扣,容貌模糊在灯火明灭间。长身玉立,仪态绝佳,声音很是年轻,听起来与李梵的年纪相仿。

“冒夜来访,辛苦了。”李梵拱手一礼,十分客气。

尉迟嫣不认识他,但看李梵客气的样,料想他应该是点头之交的情分,便学他问候一句。

“欸,客气了,我也是受人之托。”那人微微侧身,尉迟嫣才得以借着书房内的灯火看清他的模样。

原本听着声音,以为是一个容貌俊美的小年轻,不成想是个言行举止儒雅端方的清俊大叔。

不过,那一身衣服,确实是孝服。

二人即刻迈步进入书房,楚太医只等二人都进了门,才动身寻了一处矮小的书案,在案前坐下。

李梵:“……”

尉迟嫣看他坐得自然,也是不拘小节坐在了另一处矮小的书案前,只剩下李梵没办法了,就老老实实做回自己的案前坐下。

“在下楚辕,是陇南王妃的旁系表叔。”他率先开口介绍自己,脸上一直挂着浅淡的笑意看人,也不会让人觉得别扭无礼,多是儒雅谦和之意。

“今日不请自来,多有叨扰。但事急从权,不得已出此下策,还望海涵。”

李梵颔首,表示理解,“无碍,楚大人既有要事,不妨直言。”

“月中,丞相进宫面圣,二人于御书房内商议许久。后传出陛下口谕,将一直调养身子的太医换成刚入太医院的邢太医。口谕传出之后,我曾想要面见陛下,奈何阻碍良多。今夜,陛下身边的管事公公又突然宣邢太医进宫,我便托另一位太医院的同僚将邢太医煎药的药渣留下。果然,发现了一味药性相克的药材。”

楚辕蹙眉,愁绪满腔道:“此事,我已禀报御史大夫夏侯大人,大人如今只想等殿下一个准信,所以特命我前来询问。今日一事,尉迟大人闹出的动静极大,心有算计的大人们恐怕会在这些天里一块找上门来。殿下,如今长公主一派的大人们,只想等您的准信。若是再被压制,只怕除了早早致仕,大家再无别的路可走了。”

李梵叹息,“劳烦楚大人替我转告一声,辛苦诸位大人了。今日前往羌府拜访,主要是为了试探口风,顺道让羌县令的母亲事先给他通信。他父亲一死,那宗正之位空悬。陛下年事已高,晚年难安,非他所愿。只盼着膝下子女拉拢各方势力盘踞京都,好相互牵制,保天下不乱。我先前是观望着太子殿下早做筹谋,如今听你一言,他在那个位置上,怕是凶多吉少。我此时冒头,正中陛下下怀,荐官之事,会容易许多。”

“殿下如今能想清楚,下官死而无憾。”楚辕差点就要捶胸顿足,但余光瞥见尉迟嫣还在,又收了手。

“对了,今日听闻皇子妃在羌府……”他撂了一把自己宽大的衣袖,扭头看尉迟嫣,“殿下身子可还好?”

殿下?这个称呼好新鲜啊!

尉迟嫣一时没反应过来,茫然看他,“啊?殿下叫我?”

“皇子妃与殿下乃是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拱手道:“自当是担得起殿下二字。”

“哦,楚太医您今日来得正好,我要向您求个方子。”尉迟嫣眨眨眼看他,“您,有致人假病的方子吗?”

这下轮到楚辕茫然看她了,“……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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