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将近，山间寂静的小院传来一阵“笃笃”的声响。
王齐氏一改白日步履蹒跚的姿态，前去迎接来人的步伐轻巧矫健。
“人怎么样？”
李大爷洪亮的声音不难辩别，只是此时他双眼冒着狡黠的光芒，身后还堪堪拖着一辆木板车。
“都晕着呢！这两人猴精猴精的，可费了老身不少功夫。”
王齐氏连连抱怨，但不等她说完，李大爷就转身朝着身后招呼：“你们去把人抬出来。”
两三个蒙着头巾，黑色汗衫的青年男子得了指示，纷纷朝院里鱼贯而入。
他们力气健硕，很快就从屋里抬出两人。
赫然是赵敬梓和徐羡容！
麻利地将两人送上板车，李大爷冲着壮汉们点点头，后者立刻拉起板车就要离开。
可王齐氏却一反常态地拦在了他们前头。
“你这是何意？”
李大爷拧眉，脸色颇为不善。王齐氏这一回就已经耽误了一天的时间，甚至中间还数次差点失手，让本就着急的李大爷更加不满。
王齐氏看出了他的不悦，于是强扯出一抹笑容，指了指身后的板车，“大人，您看...田里也不需要这样娇娇弱弱的小娘子，我家金海如今二十多了还未娶妻，偏偏就看中了这个女子。您看能否通融一下——”
“呵！”李大爷嗤笑一声，“敢情你打的是这个主意。但是上面规定了，凡是女子必得先验查一番，若是不合格的，才让咱们自行处理。”
“再说了，你家那儿子可是犯了通奸罪才被赶出来的，又是个傻的，留得一条命算他幸运。这小娘子相貌出众，若是送去调教，来日必然大有助益，配你家这儿子着实可惜了些。”
“大人，看在多年交情的份上，您就行行好，帮帮我这老妇罢！”王齐氏还不死心，为了自己的儿子也算是拉下她这张老脸了，忙不迭在他腰间塞了一包沉甸甸的银两。
李大爷看她这不依不挠的语气，心知拗不过她，掂了掂那包银两，这才勉强点了头，“行，我想想办法。”
一见他松了口，王齐氏长舒一口气，立马喜笑颜开，赶忙朝着院里招呼，“金海！金海！”
王金海急匆匆地跑了出来，还未开口，就被母亲拽到李大爷面前。
“还不快谢谢你李叔，这下遂了你的愿，把这个小娘子送给你当媳妇了！”
王金海这才反应过来，空洞的双眼立刻睁得老大，脸上是掩藏不住的又惊又喜。
他立刻扑到徐羡容身边，垂涎的眼神扫视她全身，露出痴痴的傻笑。
“待到她查验完了，娘就给你俩办婚宴。”王齐氏喜滋滋地给儿子承诺。
“那我也要去，我要陪着娘子。”
王金海执拗地嚷着，这话却让李大爷眉头一皱。他们这行当做了十几年，且不说从前，就这几年上头来了位新大人，对他们耳提面命的就是保密，更不用说如今突然来了个陌生人。
王齐氏却有自己的打算，顺着话头就商量道：“大人您看，我这儿子如今也没了做工的地方。前一阵不是还说缺人嘛，您看我这儿子——”
李大爷摆摆手，显然有些烦躁，眼见天色不早，若是太阳升起前送不到货，可有的他受的。
不想再耽误时间，于是他只好应下了王齐氏的请求。拉板车的三人小队加进了一个痴痴傻傻的男子，让其他人心里也心有不满，但碍于李管事的面子，再大的不满也只能打碎牙往肚子里咽。
夜晚的四明山死一般的寂静，漆黑不见五指的山林里，只有一个五人的小队拖着一辆老旧的板车顺着崎岖的山路前行。
他们的目的地是赤炎峰的山顶，那里有着他们倦村赖以生存的资本，那片赤色红海是他们这片贫瘠土地唯一的指望。
向上的山路崎岖颠簸，可拉车的几人全然不在意，走在上面如履平地。
可越向上走，原本充斥着草木气息的山林中却夹杂着甜甜的异香，处处透露着诡异。
“哎呦！”
不知是谁惊呼一声，板车应声一阵颠簸。
李管事颇有些不满地回头，竖眉喝道：“怎么了？”
“天太黑了，一不小心崴到了脚。”拉车的小伙子胆怯地回答，缩着膀子，生怕李管事一个生气就将他发卖去做苦差事。
“这点小事都做不好，若再耽搁，你就到田里去干活！”
“是！是！”小伙子赶忙应下，来往山上山下拉车已是最清闲的肥差，任是谁都不愿意去那田里日日劳作。
先不说辛苦，他更怕的是和那些人一般落得个染病的下场。
一行人的速度并没有因这小小的插曲而减慢。
可方才的那一下颠簸却让已昏迷的羡容磕到了头，瞬间的疼痛让她清醒过来。
头疼欲裂。这是她的第一反应，可很快她就意识到自己身处什么样的处境下。
身边是仍沉睡不醒的赵敬梓，她不敢睁开眼，只敢眯着眼观察着四周。
她感受到身下板车的运动，他们似乎正被运送途中，可眼下身边有三四个壮汉，她也不敢擅动，只好继续装睡，心里暗暗盘算着昏迷前发生的事情。
明明一整天他们都极其小心，就连喝的水和吃的东西都一一验过才敢入口，为的就是保持清醒。
可百密一疏，谁能想到最后竟然败在了迷烟之下。等他们反应过来之时，两人都已吸入了不少烟雾。
她闭着眼深吸了一口气，那股隐匿于山林之中的甜腻气味立刻冲进了她的鼻息，一时让她头脑发晕，头疼的迹象愈发严重。
羡容轻轻挪动手指，触碰到身边人尚还温热的皮肤，才松了口气。
不知过了多久，身下的车停了下来，羡容赶紧闭双眼装作沉睡的模样。
“这是你们挑来的？”
说话声在静谧的环境中异常清晰，羡容不着痕迹地竖起了耳朵。
“是...这次的质量可是不一般，不知可否这次多给些酬劳？”
她听到李管事的语气是不同于往常的谦恭，想来另一个是比他职级还要高之人。
她感受到身边有人在踱步，感觉到锐利的目光正落在自己身上，她登时就出了一身冷汗。
“不错，是比之前好上许多，我叫人知会库房一声，眼下正是春耕之时，便多给你们一些‘收成’。”
“多谢大人。”李管事立刻喜笑颜开，连忙招呼着身后的伙计干活，“快，将人送去柴房。”
羡容只觉自己被七手八脚地抬起又放下，身边的赵敬梓被带走，但不知为何自己却被留了下来。
李管事颇有些紧张的搓了搓手，见人走远了才斟酌着开口：“我们村上小伙子还未娶亲，说是看上了这姑娘，您看...”
“这娘子长相颇为出众，符合上头选人的标准，这可是埋没了个好苗子啊！”
“我村上这小伙子身体强健，又是个能吃苦的。您做个顺水人情全了他的心愿，他愿意留在您手底下干活，您手底下不正缺人...”
说着，李管事立刻拉过一旁呆愣的王金海，向面前的人赔着笑脸。
那人没立刻松口，过了许久才开口道：“老李啊，我也知道你们村里人丁稀薄。这样吧，咱们共事这么多年了，这个人情我就当卖给你了，不过这小娘子的模样着实可惜...”
“您放心，若是改日再寻到貌美娘子，我一定给您送来。”
那边是一顿阿谀奉承，可羡容却是心凉，听了这么久的话，她也猜到这些人做的大约是人口贩卖的勾当。只是自己虽然暂时逃避了被卖的命运，但还有其他人还处在水深火热之中。
她得想想办法，最为紧要的是要先找到赵敬梓。
虽是走了关系，但到底还是要去走个查验的过场。于是羡容还是被锁进了暗室，待落锁声响起，脚步声渐渐远离，她才猛然睁开眼睛，活动了下自己僵硬的四肢和脖颈。
她抬眼观察自己现在身处的环境，这是一个狭小逼仄的空间，只容一人活动，墙壁上满是青苔和蛛网，潮湿的空气中弥漫着发霉的味道。
同时，她嗅到了那熟悉的甜腻味道，甚至比方才还要浓烈，平白让她心里直打鼓，不安的感觉在全身扩散。
光线阴暗，她站起身走到紧锁的牢门前，探头望去，她才发现原来这里还有许多像这样的单人牢室，沿着长长幽暗的走道分布在两边。
羡容凝神去瞧，这才发现对面的牢室中躺着一个女子，凌乱的头发遮盖住了她的面容，看不清相貌，但难掩一等一的窈窕身段。
莫非这里是专门关押被拐进来的女子的地方？
人口拐卖从古至今一直屡禁不止，但眼前的这伙人偏偏要挑选相貌出众，身段优美的，莫非是想将这些女子卖去青楼，抑或是...卖去当瘦马？
她立刻脊背发凉，要知道官场上许多人都喜欢买瘦马来进行权色交易，这伙人若是真是这等目的，那代表着他们很可能和朝廷中的某些命官有牵连。
那该是多大的团队啊！
羡容咽了口水，大着胆子唤了对面女子几声，后者总算有些反应，手臂动了动，在黑暗中睁开了眼。
羡容见女子懵懵的模样，心里是又喜又忧，待女子拨开头发，她才发现这姑娘年纪不大，虽然脸上沾了尘土泥污，但难掩清丽，再看皮肤白皙细腻，身上的布料上乘，便知她定是个富家之女。
“这是哪？”
状况之外的女子瞧见四下处境，这才有些慌乱，望向羡容的双眼都冒出了泪花。
“你...你先别急，我们是被匪徒抓了起来，但是眼下他们似乎还没有动静，我们可以好好想想该如何脱身。”
见她这么说，女子立刻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猛地点头。
“你叫什么名字？是怎么被抓进来的？”
“我...我叫程玉舒，我因母亲早逝，爹爹便将我送去给盛阳的祖母管教，哪知路遇劫匪...”
说着，她两颊流下泪来，颇为楚楚可怜地拭泪。
羡容这才注意到，她身上的衣服沾染了泥污，但还是可以看出是素服的样式，不免对她心生怜惜。
“没事的，咱们一起想想办法，一定可以逃出去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