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一声洪亮的嘶叫,马匹如弓箭一般冲了出去,强大的冲击力将阻挡在前面的人群冲散,一时无人敢阻拦,生怕死在马蹄之下。
车子以极高的时速跑在土路上,差点把车内几人的五脏六腑都颠了出来。
身后隐隐传来追赶的声音,徐羡容屏气凝神,心跳如雷如鼓,不断地祈祷能顺利摆脱他们。
木制的马车显然招架不住这么猛烈的颠簸,细微处传来令人不安的“咔哒”声,就像破败的人偶即将崩溃。
她紧紧抓着木框,抬头一双眼不安地注视着赵敬梓的背影,却又不敢说什么,生怕影响了他的心绪。
这条下山的路并不像他们来时的那样,只容两人并行通过。
这是另一条可以跑车的大路,显然程玉舒便是经由这条路上的山,她说自己是在驿站遭遇了山匪,混乱之中和车队失散,这才意外落水被抓。
若是真如她所说,那么继续顺着这里向下走,想必很快就会抵达官道。
天际出现了一抹鱼肚白,很快就要天亮了。
直奔着日出的方向而去,马车在山间狂奔,好似是在追逐着太阳而去。
身后追赶的声音渐渐小了,很快就再也听不见。
摆脱他们了吗?
徐羡容稳了稳身子,朝着后买你看去,只有土路上留下的一行深深的辙印。
太阳已完全升起,照亮了山间万物,很快茂密的山林中就升腾起清晨薄雾,朝露凝落在她衣衫上,惹得衣袖一片濡湿。
渐渐的,马车放缓了速度,赵敬梓这才扭头如释重负地说道:“应该已经摆脱他们了,再往前走便能到官道了。等到官驿就能放心报官了。”
他的话如同定海神针一般安了所有人的心,其他女子纷纷露出了笑容,互相帮助着整理起凌乱的仪容来。
徐羡容轻轻凑到他身边,赵敬梓余光瞥见了她的动作,于是放缓了语速问道:“怎么了?”
一夜未曾休息,徐羡容注意到了他眼中的红血丝,眼下的乌青,以及苍白的唇色。
不知为何,只是短短一夜未见,却总觉得赵敬梓憔悴异常,就连两颊都毫无血色。
“你没事吧?是不是不舒服?”
赵敬梓沉默着摇摇头,对她报以宽慰的一笑。
可徐羡容显然并不相信,抬手在他额头一探,却嘟囔着疑惑地收回了手,“也没有发烧啊?”
“我没事,你去车厢里休息一下吧。官驿并不远,很快就能到了。”
她沉默片刻,执拗地在他身边坐下,“我陪你。”
清晨的驿馆并没有太多人来往,他们一行人这样奇异的装扮并没有吸引太多人的注意。
赵敬梓马不停蹄地就找到了驿馆主管,将情况一一说明,主管便急忙派人前去附近府衙禀报情况。
其他女子也在主管的安排下被送去了附近的府衙,但徐羡容和赵敬梓暂时留了下来。
他们身份特殊,尤其是徐羡容,东宫后妃的身份一旦传扬出去便会激起众多流言蜚语,会对她甚至是太子的声誉有损。
所幸这里有信鸽,赵敬梓即刻修书一封给东宫。
在驿馆暂时住下,徐羡容可算是能好好安枕了,连日来的奔波让她疲惫无比。
这一睡就过了一日一夜。
待徐羡容清醒过来,第一反应是想找赵敬梓,可一问小二,却知赵敬梓竟也在房间里一天一夜一步未出,甚至连饭食都未进一口。
这颇有些不同寻常。
忧虑之下,她还是选择去看看他。
等到了门外,她伸出手敲了敲门,屋内却一丝动静也没有,她顿时心里有些不安。
踌躇过后,她轻轻推开了房门。屋内凌乱非常,弥漫着一股难以形容的味道,细嗅之下竟发现是先前罂粟田的那股味道。
这里怎么会有这个?
她心生疑惑,扭头寻找屋内人的身影不着,却在床幔后看到了他的衣角。
“你没事吧?”
她试探着问道,却无人应答,她放下手上的食盒,迈着步子靠近了床铺。
床上的人似乎是在沉睡,她轻轻掀起纱帘,赵敬梓正安稳地躺在其中。
只是他的眉头紧皱,脸色更是较之前日更加差劲,额头缀满豆大的汗珠,不时还在呓语。
生病了吗?
徐羡容坐到他身边,掏出帕子擦拭着他的额头和脖颈,向下瞧时却发现他的手背布满了伤口,血液甚至还未完全干涸。
她一愣,抿了抿唇将他的袖子向上揭,这一下可是让她的瞳孔有片刻的震颤,心里莫名有些隐痛。
因为衣袖的隐藏下,是横七竖八的伤口,甚至都是刀刃所划。
“这——”
徐羡容反应过来立刻朝小二要来了药箱,一点一点地涂抹在他的伤口上。
这伤口是从哪里来的?她似乎记得前日他身上还没有。
突然,她感受到赵敬梓有了动静,可目光所及却是他眉头紧锁,浑身战栗,指甲深深地嵌入掌心,却依旧紧咬着牙关。
她不知道赵敬梓这是怎么了,完全无助的感觉由心而发,急得她有些不知所措。
所幸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很快平息了下来,赵敬梓猛地睁开了双眼,她大喜过望,连忙起身想要端水过来,却被他一把拽住了手腕。
他的手劲很大,手腕处传来疼痛,她下意识地想要挣脱,可触及到他通红的双眼,她怔住了。
那双眼睛通红,眼神中好似在向眼前人求助,让她瞬间想起了很久之前救助过的被遗弃的小猫,也是这么可怜巴巴地望着她,让她瞬间心软得一塌涂地。
“你这是——”
话还未说完,床上本来躺着的人坐起身将她拦腰抱住。他的手臂紧紧箍住她的纤腰,头搁置在她的肩窝。
徐羡容被这突如其来的亲密接触弄得手足无措,双手一时不知道该放在哪里。
她能感受到紧紧拥抱着的人浑身都在微微的颤抖,她甚至能听到他貌似极力忍耐的抽泣声,脖颈处的皮肤一片冰凉,让她浑身一个激灵。
他似乎是在忍受什么痛苦。
意识到这一点,徐羡容阻挡在他肩上的双手没再用力,随着时间的流逝也渐渐地放下,安慰似的轻拍着他的后背。
她不知该如何缓解他的痛苦,只能用这样不足为道的方式希望能让他感受到最起码她还在他的身边。
从艳阳高照到日落西山,屋内静谧如山谷,再无人打扰。
仿佛是从地狱之中走过了好几遭,赵敬梓终于摆脱了一波又一波的痛苦,悠悠转醒。
大脑有片刻的宕机,但很快他就感受到了手上的温暖。
他揉着太阳穴低头一瞧,原是徐羡容趴在他的床边,手里还紧紧地握着他的。
他的动作惊醒了浅睡的徐羡容,后者见他面色如常,便如释重负般的露出笑容,起身倒了杯茶水递给他。
“你怎么不在屋里休息?”
赵敬梓沙哑的嗓音疲惫非常,可徐羡容只是默默地坐在一边,结果空空的茶杯,又在他不解的目光之中凝视了他许久。
“怎么了?”
不知为何,徐羡容炯炯的目光让他有些心虚,但很快,这份心虚就转变为现实。
“你是不是隐瞒了什么事?”
“没有啊。”
赵敬梓摇摇头,心里猜测着是否是她见到了自己烟瘾发作的模样,但还是下意识地否认。
“真的没有?”
“没有。”
徐羡容想从他眼中看出一丝异样的情绪,但很遗憾什么都没有。
沉默良久,她才再次开口:“既然如此,那我们之间也就没有任何信任而言了。回去以后若是再见面就当陌生人吧,我有我的任务,你一定也有你回去的方法,我们互不干扰。”
说完她转身迈步朝门外走去,赵敬梓一看就知她必然是知道了什么,情急之下想要拉住她,却因动作太过猛烈拉扯到了他手臂上的伤口。
“我承认我是瞒了你一些事情!”
赵敬梓忍着疼痛止住了她的脚步。
“你应该知道那田里种的是罂粟,鸦片...也叫大烟,就是用罂粟制作的。他们将抓来的女子卖去花楼或是当瘦马,而男子则是成为他们奴役的劳工。”
她转过身,虽然对这些早已心有了解,但还是皱眉等他说完。
“但人群之中总会有不服或是抗议之人,他们便用喂食鸦片,使他们形成烟瘾之法来更好的控制这些劳工。”
听到这里,徐羡容的脸上满是震惊之色,惊讶之余忽然意识到,难道他这些时日以来的怪异反应便是...
“没错,他们也对我使用了相同的方法。”
似乎是明白她的心中所想,他苦笑着坦然承认。
“你或许不知,我来到这个世界时,正是这具身体剿匪时摔下悬崖垂死之际,赵敬梓的灵魂已然在那次事故之中死去,他留给我的最后一句话是‘希望你能用我的身体代替我活下去,帮助我完成心愿’。”
“我继承了他所有的记忆和感情,我自诩年少代父出征,名满天下,如今却因鸦片饱受折磨,让我如何...”
他没有接着说下去,但低垂下去的暗淡无光的双眼已然说明了他心中的不甘和纠结。
徐羡容注视着眼前的赵霁,不,或许说他就是赵敬梓,他从来到这里,就已经和赵敬梓融为一体。
那她呢?
在来到这里,感受过胡润华和裴靖的爱护,刘宝瑜的挑衅,李季贞的重托,还有经历的种种,让她已经很少再想起自己不属于这个世界。
在这里,她已然和徐羡容合为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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